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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提供丰富信息的错误熔于一炉考量,就能做出切实可行的选择。这种情况下的情报允许有一定的不可靠性。如绝对的(万无一失的)选择不可知,对情报的处理就要充分利用有限的数据,此时在这个竞技场上,错误不仅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
——达尔维·欧德雷翟
对于大圣母来说,出发并不是登上外出的轻型飞船,然后转到任何方便的无舰上这么简单的。要考虑很多,比如计划、安排、策略——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偶然事件。
这样的忙乱持续了八天。和特格的时间约定只能精确些。仅是默贝拉的咨询就耗费了数小时。默贝拉必须知道她所面对的是什么。
发现她们的阿喀琉斯之踵,默贝拉,你就拥有了一切。特格发动袭击的时候留在观测舰上,但要仔仔细细地注意观察。
欧德雷翟先从任何能有所帮助的人那里听取了详细的建议,然后要植入用来传输她那秘密观察结果的关键加密信号。无舰和长途运输机也必须重新设置,船员由特格亲自挑选。
贝隆达先是嘟囔着,后来更是开始大声咆哮,直到欧德雷翟出手干预才罢休。
“你在让我分心!你是想这样吗?拖我的后腿?”这时已经是出发前四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工作室里暂时只有她们俩。天气晴朗,但是反常地冷,夜间扫过中枢上空的狂风带来了尘土风暴,将空气染上了几分赭色。
“评议会就是个错误!”临走前,贝隆达需要再贯彻一下她的挖苦风格。
欧德雷翟发现自己在迅速回击贝隆达,因为她已经变得有些过于尖酸刻薄了:“很有必要!”
“对你来说,也许是必要!你好对你的家人告个别。现在你把我们都留在这里收拾这堆烂摊子。”
“你就是跑这里来抱怨评议会的是吗?”
“我不喜欢你最后对尊母的那些评价!你本来应该先咨询我们一下,就在散播那些——”
“她们是寄生虫!贝尔!是时候把这点说清楚了:大家都知道的缺点。如果受到寄生虫的折磨,身体要做什么?”欧德雷翟抛出了这句话,她的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
“达尔,你摆出这副……伪幽默的样子,让我很想掐死你!”
“那你能边笑边掐吗,贝尔?”
“去你的,达尔!那些日子……”
“我们能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贝尔,这就是让你烦心的原因。回答我的问题。”
“你自己回答!”
“身体应该定期除虫。即使瘾君子也梦想着自由。”
“啊。”贝隆达的眼神里射出了门泰特的神情,“你觉得可以让尊母上瘾变得很痛苦?”
“尽管你的幽默天赋低得可怕,但你还是有用的。”
一抹残酷的笑容出现在贝隆达的嘴角。
“我成功把你逗乐了。”欧德雷翟说。
“我和塔玛谈谈这事。她更有战略头脑。虽然……共享让她变软弱了。”
贝隆达走后,欧德雷翟向后靠着,静静地笑了。软弱!“明天别变得软弱,达尔,共享的时候。”门泰特纠结于逻辑,缺失的是心。她看出了这样的进程,因此有些担心可能会失败。该怎么办,一旦……我们打开窗户,贝尔,让常识照射进来。甚至是欢闹。正确看待更严肃的事物。可怜的贝尔,我不完美的姐妹。总有些事情要占据你敏感的神经。
出发当天的早上,欧德雷翟离开中枢时,心里还纠缠着她的想法——这是种自省的心绪,与默贝拉和什阿娜分享后得到的信息令她忧心忡忡。
我一直太放任自己了。
这提供不了解脱。她的思想被他者记忆框住了,几乎变成了愤世嫉俗的宿命论。
蜂后成群飞舞?
曾有人那样说过尊母。
但是什阿娜到底是怀着什么心理?塔玛竟然也赞同?
这比大离散包含的内容还要多。
我没法跟你进入那狂野之地,什阿娜。我的任务是让事情变得有序。你敢做的那些,我是没法去冒险的。艺术技巧有不同的种类。而你的和我的是互相排斥的。
吸收默贝拉他者记忆的生命历程是很有帮助的。默贝拉的知识加深了她对尊母的了解,为她增加了砝码,但也充满了令人不安的细微差别。
不是催眠状态。她们利用细胞生成,是那该死的T型刑讯仪的副产品!无意识的强制冲动!很难抵制我们自己也去用这种技术的**。但这也是尊母最薄弱的环节——有大量无意识被她们自己的决定紧紧锁住。默贝拉这把钥匙只是强调了它对我们的危险性。
她们抵达了位于风暴中心的着陆平台,刚从车里出来,她们就被狂风裹挟着,有些不由自主。欧德雷翟对步行穿过剩下的果园和葡萄园投了反对票。
这是最后一次离开?贝隆达道别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了这个问题。什阿娜担忧到皱紧的眉头中也有所显露。
大圣母接受了我的决定?
暂时,什阿娜。暂时接受。但是我没警告默贝拉。所以……也许我确实和塔玛的判断相似。
多吉拉在欧德雷翟这支小队的车里,有些退缩。
可以理解。她曾经在那里……看着她的姐妹被生生吃掉。鼓起勇气,姐妹!我们还没被打败。
只有默贝拉似乎泰然自若,她在思考着欧德雷翟和蜘蛛女王的会面。
我给大圣母足够的牌了吗?她到底是不是完全明白这有多么危险?
欧德雷翟收起了这样的想法。路上还有事要做。这些事中没什么比养精蓄锐更重要的。尊母的情况几乎可以根据现实分析出来,但实际的会面还是要进行的——就仿佛一场爵士表演。她喜欢这个关于爵士的想法,虽然这种音乐曲风古老,略带狂野,让她很分心。但爵士说的是生活。没有哪两场表演是完全相同的。演奏者根据他人的反馈信息来调整自己的演奏:爵士。
给我们爵士吧。
天气并不总是能影响空中旅行和太空旅行。人们可以通过临时干预强行制造通路。依靠气象控制部提供的发射窗口,飞行器可以穿过暴风和笼罩的乌云。沙漠行星是个例外,很快圣殿也将要考虑这一点。这涉及很多改变,包括重新利用弗雷曼停尸地的惯例。将尸体再处理,以得到水和钾碱。
等着传送到无舰上去的空当,欧德雷翟谈起了这件事。星球赤道周围那宽阔的炎热干燥带正在蔓延,用不了多久,那里刮起的风就将带来危险。有一天,会出现油核风暴:沙漠内部卷起的一阵火炉般的热浪,时速达到过几百千米。沙丘星曾经历过时速七百多千米的飓风。即使是太空运输机也要注意这样的力量。空中旅行会受制于星体表层状况的突变。脆弱的人类血肉之躯更是必须不顾一切躲进避难所。
就像我们一直做的一样。
平台等候室很老旧。从里到外都是各种石块,这是她们在这里的首座大型建筑物。简朴的悬带椅和压膜合成玻璃矮桌更新些。就算是大圣母也不得不受制于经济。
运输机在尘土飞扬的暴风中抵达,没有悬挂缓冲之类的无意义耽搁。这将是一场快速升空,身体的不适在所难免,但不会升高到摧毁人的肉体的程度。
欧德雷翟说出最后的道别之词,将圣殿事务交给了什阿娜、默贝拉和贝隆达组成的三人小组。那一瞬,她精神恍惚,仿佛不知身在何处。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干涉特格。我也不想有任何不光彩的事情发生在邓肯身上。听到没有,贝尔?”
她们的技术取得了那么多伟大的成就,可是仍然无法免于猛烈沙暴的侵扰,运输机升空时,沙尘遮天蔽日,几乎看不到前方情况。欧德雷翟闭上双眼,接受了现实,她无法再从低空看一眼她深爱的星球了。飞船停泊时发出沉闷的轰隆声惊扰了她。闸锁前的门廊内有辆蜂鸣车等着。蜂鸣声一直传到她们的舱室。塔玛拉尼、多吉拉和侍祭仆从保持着沉默,对大圣母想沉浸于自己思虑中的念头表示尊敬。
至少,舱室还是她熟悉的,标准的贝尼·杰瑟里特飞船设置:一间小休息室兼餐厅,统一用淡绿色合成玻璃装饰;卧室更小些,也是一样的颜色,还有张单人硬床。她们知道大圣母的喜好。欧德雷翟瞥了一眼梭形浴缸和马桶,都是标准设施。她的舱室与塔玛的舱室相邻,多吉拉的也差不多。她打算一会儿再去看看飞船上还有什么重新改造过的地方。
基本所需都已经提供,包括那些可以起到心理支持作用的细微因素:柔和的颜色、熟悉的设施,这些设置没有一样会干扰她的思绪。在返回她的起居室兼餐厅前,她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食物已经在一张矮桌上摆好——蓝色的水果,味道甜美,有些像李子;面包上涂着一抹喷香的黄色食品,是专门为补充她必要的能量而调制的。非常好。她看着负责的侍祭不声不响地把大圣母的起居都安排好。欧德雷翟一时没想起她的名字,她仔细想了一下:苏伊波。这位侍祭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一张圆脸上表情总是很平静,举止行为也安稳得体。算不上是最聪明的,但做事效率很高。
欧德雷翟突然想起来,这些安排似乎有些无情。一个小小的随行团,不会冒犯到尊母。还可以把我们的损失减到最小。
“苏伊波,你整理过我的行李了吗?”
“整理了,大圣母。”从她的声音里,可以感到她因为被选上参与这项重要任务而产生的无上骄傲。就连她转身离开时走路的姿态都透着这股劲。
还有些东西是你没法为我整理的,苏伊波。那些我都放在我的大脑里。
圣殿的贝尼·杰瑟里特在离开这颗星球时或多或少总会带些沙文主义。其他地方从来都不会是那么美丽、那么宁静、那么愉快的栖息地。
但这是她们的圣殿。
她以前从未这样想过,这是沙漠变迁的一面。圣殿在使自己慢慢消失。它逐渐远离,再不复返,对那些知晓它的人来说,它在她们的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恢复。就如同被心爱的父母遗弃一样——轻蔑地带着恶意抛弃掉。
你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孩子。
在成为一名圣母的路上,很早就有人教导她们旅行之路也是可以趁机安心休息的便捷之门。欧德雷翟很希望能利用这一点,因此,在进餐之后,她立刻告诉她的同伴们:“小事就不要打扰我了。”
苏伊波被派去召唤塔玛拉尼。欧德雷翟用塔玛自己特有的强调语气说道:“检查一下有哪些重新改造的部分,告诉我应该看什么。带上多吉拉。”
“那个侍祭头脑很清楚。”对塔玛来说,这是很高的赞扬之词了。
“这事结束后,尽可能让我自己待会儿。”
飞船行驶过程中,欧德雷翟把自己绑在她那张小床的网里,让自己好好构思她认为是遗愿和遗言的那些词句。
谁当执行人?
默贝拉会是她个人的选择,尤其是和什阿娜分享之后,就更是如此了。不过……如果这次交叉点冒险之旅失败的话,这个沙丘流浪儿仍是强有力的候选人。
有人怀疑如果责任落到她头上,那么任何一位圣母都会服从。但这不会影响那些重要的时刻。不会影响这个陷阱的运作。尊母不大可能避开这个陷阱。
前提是我们的判断正确。默贝拉的数据也表明我们已经尽到了最大努力去做出正确判断。剩下的就只是请君入瓮了,而且,诱饵也相当有**力。不深陷其中,她们是看不出自己已经踏上死路。等到能看出来,也就太迟了!
但是万一我们失败了呢?
幸存者(如果还有的话)会蔑视欧德雷翟。
我经常感觉被轻视,但从来也不会是蔑视的对象。可我所做的决定也许永远都不会被我的姐妹们所接受。至少,我没编造借口……甚至是对那些和我共享的人也没有。她们知道我的反应来自人类降临以前的黑暗。我们任何人都可能会做无用功,甚至是愚蠢的事。但我的计划可以为我们带来胜利。我们将不再“只是活着”。我们的圣杯需要我们一起坚持下去。人类需要我们!有时候,他们需要宗教。有时候,他们仅仅需要知道他们的信仰如同他们对高贵品质的希冀一样空洞。我们才是他们的根源。当一切面具被摘除,将残留下一样东西:我们的位置。
她感觉到这艘飞船正带着她飞向深渊。那可怕的威胁正越来越近。
是我奔向那高举的斧头;它没向我飞来。
消灭这个仇敌的念头没有出现。自从大离散扩大了人口后,那就不可能了。这是尊母计划中的一个缺陷。
尖厉的嘟嘟声和标志着已经抵达的橘色闪光划破了她的宁静。她费力地从悬挂带中起身,塔玛、多吉拉和苏伊波紧紧跟在她身后,她们一起跟着引路人到了运输闸,一架长距离运输机紧扣着船体挂锁。欧德雷翟看了看运输机可见的船壁扫描仪。真是小得难以置信!
“只有十九小时,”邓肯曾经说过,“但我们也只敢将无舰带到那么近了。她们肯定在交叉点周围设置了折叠空间传感器。”
头一次,贝尔也同意了邓肯的看法。不要拿无舰冒险。它不仅要送大圣母,更得布置外部防御,接收传输信号。运输机是无舰的前沿传感器,会发送回信号,报告它所遇见的东西。
而我是最重要的传感器,这副脆弱的身体内有着精密的仪器。
闸门上有引导箭头做指引。欧德雷翟在前面引路。一行人通过一条小管道迅速直线下降。欧德雷翟发现她们到了一间小舱室内,舱室内的摆设竟然十分豪华,这让她颇为惊讶。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的苏伊波认出了这间舱室,在欧德雷翟的推论上更进了一步。
“这是艘走私船。”
有个人在等着她们。从他的气味上判断是个男性,但不透明的飞行员风帽加上与衣服相连的脖颈部分将他的脸隐藏了起来。
“大家系好安全带。”
男性的声音通过这套设备传出。
特格选的。他一定是最好的人选。
欧德雷翟在着陆口后面的一个座位坐定,看到了身前的网状保护带,上面是一块块逐渐向外散开的凸起。她听到其他人正听从飞行员的指令系安全带。
“一切安全?保持安全带系紧状态,听我的信号再解开。”驾驶舱内,他的椅子后面有一台悬浮扩音器,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欧德雷翟感到肚脐部位啪地一紧,接着飞船似乎在轻缓地移动,但她身旁的继视窗口显示,无舰正以惊人的速度逐渐远去。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任何人能着手调查之前开始做事。
运输机速度惊人。扫描仪报告预计十八小时以后将出现行星站和过渡关卡,因为他们被用闪光点标示出来,现在就能看到他们的位置。扫描仪上的一个窗口显示,其实行星站在十二个小时多一点后才能被肉眼看到。
运行的感觉突然停止了,欧德雷翟感觉不到视觉反馈的加速状态了。是悬挂舱。专为这个大小的零域场设计的伊克斯技术。特格从哪里得到这种东西的?
我没必要知道这些。为什么要告诉大圣母每座橡树种植园都在哪里?
将近一小时后,她看到传感器触点开始工作,她不由得默默感谢着艾达荷的机敏。
我们就要开始了解这些尊母了。
即便没有扫描仪分析,交叉点的防御模式也显而易见。层层叠加的飞机在守护着交叉点!正如特格所料。特格掌握着关卡布置信息,因此他的人可以绕着星球布下另一张大网。
不可能这么简单。
尊母们对自己碾压式的力量如此自信吗?连基本的预防措施都忽略了?
还有不到三小时的时候,行星空间站四号开始呼叫:“出示身份!”
欧德雷翟在这份命令中听出了一声“否则”。
飞行员的回应显然让这些观察者大吃一惊:“你们乘着一艘小走私船来的?”
她们认出来了。特格又说对了。
“即将点燃驱动器中的传感设备,”飞行员宣布说,“这样能增加我们的推动力。确保你们的安全带都系紧。”
四号空间站注意到了:“你们为什么还在加速?”
欧德雷翟身体前倾:“重复刚才的信号,就说舱室狭窄,长途跋涉,代表团的人都累了。再加上一句,就说我已经在身上装好生命体征发射器,作为预防措施,如果我死了,我的人民都会得到警告。”
她们不会发现密码!聪明的邓肯。贝尔发现他藏在飞船系统里的东西时,不是也很惊讶吗?“又一个浪漫主义者!”
飞行员转达了她的话。接着收到了回复的命令:“降低速度,锁定坐标降落。现在我们将接管你们的飞船。”
飞行员在他的控制台上触碰了一处黄色区域。“她们的反应和霸撒说的一模一样。”他幸灾乐祸地说,然后他把风帽摘掉,露出头,转过了身。
欧德雷翟呆住了。
赛博格!
我们到了危险境地。
“他们没告诉你吗?”他问道,“用不着可怜我。我死了,这东西又给了我生命。我是克莱比,大圣母。如果这次我再死了,那我就得变成死灵,才能活过来了。”
该死!我们在用可能会被拒绝的金币交易。但现在更换已经太迟了。这就是特格的计划。可是……克莱比?
运输机平稳降落,显示了四号空间站高超的控制力。欧德雷翟立刻就知道了,因为她的扫描显示仪里可以见到的精心护理的景色不再移动了。零域场被关闭,她感觉到了重力。她正前方的舱门打开了。外面的温度温暖宜人,能听到些噪声。是孩子们在玩什么竞技游戏?
行李在身后飘浮着,她迈步上了一段不长的台阶,她发现吵闹声确实来自附近场地上的一大群孩子。都是二十来岁的女性。她们在来回拍打一个悬浮球,边玩边大喊大叫着。
故意摆出来给我们看的?
欧德雷翟觉得这很有可能。那个场地上大概有两千名年轻女性。
看看为我们招募了多少人!
没人问候她,但欧德雷翟在她左边一条铺就的小巷里看到了幢熟悉的建筑。显然是宇航公会的手笔,只是最近又加盖了一座塔。她边环顾四周,边说起这座塔,这样就把与特格的平面图相比有变化的数据传送给了植入的发射器。只要看过公会大楼,任何人都不会给这个地方贴错标签。
这么说,这里可能是另一个交叉点。在公会的记录里,毫无疑问,这里会被一串数字和密码代表。在尊母们接管之前,公会控制此地已久,以至于在刚下飞船最初的这一阵,她们刚适应恢复重力后的行走时,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带着公会的特殊风格。即使是运动场也不例外——这本是为领航员们坐在他们那巨大的美琅脂气体容器中到户外集会而设计的。
公会风格。伊克斯技术与领航员设计的结合——以最节能的方式围绕着空间构造他们的建筑,道路直截了当;很少有滑道。那些都是浪费,只有受重力约束的地方才会需要滑道。着陆平台附近没有鲜花绿植。它们容易受到意外损毁。还有那永久不变的灰色——不是银色,而是和特莱拉人皮肤一样单调的颜色。
她左边的建筑仿佛受了外力挤压一般,形成了巨大的凸起,有些地方呈圆形,有些出现了各种角度。这里以前肯定不是什么豪华酒店。当然,算是富丽堂皇的幽静去处,但这种去处很少,专门为极尊贵的要人而建,多数都是公会里的监察。
又一次,特格说对了。尊母们保留着现存的建筑,改动之处很少。只有一座塔!
然后欧德雷翟提醒自己:这不仅是另一个世界,更是另一个社会,有自己的社会黏合剂。她从与默贝拉的分享中掌握了这一点,但她还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让尊母们团结在一起。当然绝不仅是对权力的追逐。
“我们走路过去。”说完,她便带头沿着铺就的小路向巨大的建筑走去。
再见,克莱比。炸掉你的飞船,越快越好。给尊母们送上第一个大大的惊喜。
越走到近处,公会的建筑就显得越发高大。
不管什么时候,每次看到这些功能性建筑,最让欧德雷翟吃惊的,都是居然有人费尽心力做建设它的计划。一切都包含着有意设计的细节,只是有时需要仔细挖掘才能发现。预算决定了在面对许多选择时只能降低质量,耐久度要优先于豪华或者养眼程度。只能折中,像多数妥协的情况一样,这种折中的结果是人人都不满意。公会审计官无疑曾抱怨过这笔开销,目前的住户仍然会对一些缺点感到恼火。不管怎样,这是有形的实质。现在,它已经矗立在这里,被人们使用。这又是一个妥协。
建筑内部做了些改动。大厅比她预想的要小,大约只有六米长,四米宽。接待处就在她们进来位置的右边。欧德雷翟让苏伊波去代表她们登记,并示意其他人等在空旷处,彼此让对方保持在自己的攻击范围内,并不能排除对方背信弃义的可能性。
多吉拉显然很期待。她看上去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架势。
欧德雷翟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对她们周遭的环境进行了一番评论。摄像眼很多,但除此之外……
每次进入这样的地方,她都有种处于博物馆的感觉。他者记忆告诉她这种酒店数千年来没什么实质变化。即使是在早期,她也发现了原型。从枝形吊灯中就能一睹过去——巨大的、闪闪发光的模拟电子设备,但用球形灯装饰着。其中两盏在天花板上占据着主要位置,仿佛是想象中的飞船从虚空中华丽降落一般。
这里还可以瞥见更多历史,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往行人很少会注意到。卡槽式接待区装点着栏杆,等候区布置着座椅,配合着并不那么方便的灯光,还有标志指引人们去享受各种服务——吃饭的餐厅,可以吞云吐雾的娱乐室,约会的小酒吧,游泳馆以及其他运动设施,自动按摩房,等等。自古以来只有语言和文字发生了变化。如果语言相通,这些标志对前太空时代的原始住民来说就没有识别障碍。这是个临时歇脚点。
这里设置了大量安保设施。有些看起来有着大离散时代物品的特征。伊克斯和公会从来不会把金子浪费在摄像眼和传感器上。
接待区的机械侍者跳着狂乱的舞蹈——它在到处飞奔、清洁、捡拾垃圾、指引新来的人。有四个伊克斯人在欧德雷翟众人之前先到了这里。她仔细看了看他们。多么自大又胆小。
从贝尼·杰瑟里特的角度看,这些伊克斯人不管如何乔装打扮总是能够被一眼认出来。他们基本的社会结构影响了社会中的个体。伊克斯人对他们的科学表现出一种霍格本式的态度:政治和经济需求决定了哪些研究是被允许的。那说明伊克斯人社会梦想中那单纯的天真变成了中央集权的官僚制现实——形成一种新的贵族。因此他们正走向难以遏制的衰落,不管这个伊克斯小队要让尊母如何通融也不会有用。
不论我们之间的这场竞赛结果如何,伊克斯都将走向死亡。证明: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过什么伟大的伊克斯改革创新。
苏伊波回来了:“她们让我们等着,会有人来护送我们过去。”
欧德雷翟决定为了苏伊波、摄像眼,还有她无舰上的听众们,立即开始谈话。
“苏伊波,你注意到我们前面那些伊克斯人了吗?”
“是的,大圣母。”
“好好记住他们。他们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社会的产物。期望任何官僚能有优秀的创新并且好好利用的想法过于天真。官僚关注的是不同的问题。你知道都是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大圣母。”苏伊波先是向周围看看,找了找,然后才说道。
她知道!但是她看出来我在做什么了。这是一位什么样的侍祭?我小看她了。
“苏伊波,比如这些典型问题:谁得利?如果出了问题,谁负责?它会不会改变权力结构,让我们丢掉工作,或者它会不会让一些次要部门变得更加重要?”
苏伊波会意地点着头,但是她瞥向摄像眼的眼神可能有点太明显了。不过没关系。
“这些是政治问题,”欧德雷翟说,“它们显示了官僚动机是如何直接与适应变化的需求相左的。适应性是生命存活的首要条件。”
是时候和东道主直接对话了。
欧德雷翟仔细向上看了看,选了一个枝形吊灯上的主要摄像眼。“注意一下那些伊克斯人。他们的‘决定论宇宙思想’已经让步给‘无限宇宙思想’,而在无限宇宙中,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在这样的宇宙中,创造性混乱才是生存之道。”
“谢谢您教给我,大圣母。”
愿众神保佑你,苏伊波。
“她们和我们打过很多交道,”苏伊波说,“肯定不会再怀疑我们对彼此的忠诚。”
命运保佑她!这一位已经准备好接受香料之痛了,可是也许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欧德雷翟只能同意这位侍祭的结论。对贝尼·杰瑟里特方式的尊崇来自内在,来自提醒自己洁身自律的那些不断观察的细节。它不是哲学,而是对自由意志的一种务实观点。在充满敌意的宇宙中,姐妹会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但一切都基于一丝不苟地保持对彼此的忠诚之上,这是在香料之痛中锻造的协议。圣殿和它仅存的几个分支是建立在分享和记忆共享基础上的秩序的培育园,而不是以清白无辜为基础的。那种东西很久之前就已经被丢弃。其坚实的基础就在于政治意识和独立于其他法律习俗之外的历史观。
“我们不是机器,”欧德雷翟说,她边说边瞥向周围的自动装置,“我们一直都依赖于个人关系,至于这种关系会把我们引向何方,就无从知晓了。”
塔玛拉尼走到欧德雷翟身旁:“你不认为她们至少应该给我们发个消息吗?”
“她们已经给我们发消息了,塔玛,安排我们住在一间二流宾馆内就是消息。而我也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