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雨过天晴
前几日天空一直阴沉着,今天终于放晴了。
付凌待在这座小屋里,他神情疲惫,手中紧握着柴刀,默默地缩在墙角。
自从“契”开始运作后,他便深陷于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
起初,剧烈的疼痛让他昏厥过去,苏醒后虽然好转,但心脏仍在断断续续地绞痛。这样持续了几日,疼痛逐渐减轻,但左胸却总是闷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压在那里。
付凌扯开衣领,低头看向胸口,受到了那样的痛苦之后,原以为自己的皮肤都会被烧焦,可此刻外表却没有一丝异常。他又仔细检查灵海,竟然发现整个灵海都探查不到了,周身灵气竟被一扫而空。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内心陷入一片绝望,想要找出小灵兽问问原因,却连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堂屋的门轻轻响了一声,接着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谁?!”付凌立刻警觉起来,这间屋子之前就有人来过的痕迹,他此刻正是虚弱的时候,最怕有人来。
他攥紧柴刀,紧张地盯着门框。
却听见隔间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弟弟别怕,是我回来了。”
是霁月的声音。
付凌松了一口气,几天前他疼得昏迷过去,醒来时正看到霁月趴在脸上欣喜地看着自己。这几天一直是霁月陪在身边照顾他,喂他喝水,从树林里采摘果子给他吃。
付凌松了一口气,一屁股重新坐在地上。
望着灰蒙蒙的窗子,付凌的心中充满了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这算是因祸得福,还是命运的捉弄。
霁月并未察觉他的心思,自顾自地说:“不知为何谷中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也不见了,就连附近的林子也稀疏了很多,就算有谁盖房子也不至于把树根都拔了,我看八成还是妖怪所为,甚至那些树都是妖树。”
霁月尝了一口果子,有些酸涩,她一口吐了出来,“这个山谷太诡异了,不过这样也好,那些原本密密麻麻的树木都消失不见了,我们反而可以翻越山谷逃离这个地方。”
说着,霁月又拿起一个最大的桃子递到他嘴边。
付凌瞥见她的手,那本是细皮嫩肉的手此刻满是伤痕。
付凌问:“你吃了吗?”
霁月抿了抿嘴唇,“我不饿,你赶快吃吧。你吃饱了才有力气带我出去,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面对美人的关照,付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默默在一旁啃着桃子。
“今天你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那天我见你的时候,你简直奄奄一息,在地上不断挣扎。心口处红彤彤的,就好像有一团火在其中燃烧。我都快被吓死了。”霁月捂着心口,仿佛她的内心也被什么东西灼烧一般。
“见你胸膛热得发烫,我赶紧找了点水给你擦拭胸口。没想到那水一沾你的身子,立刻就被烘干了。我就在那不停地擦,幸好外面正下着雨,我才能一直不断接水,直到半夜你的身体才渐渐不再发烫。又在那喊着口渴,我又喂你水喝,这么折腾了一宿,这才安静了下来。”霁月有些宽慰地讲着,看样子之前也是担心极了。
付凌看着眼前的霁月,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显然这几天没怎么好好休息。裙摆下边少了一块布料,应该是用来为他擦拭胸口时撕下来的。
付凌慢慢站起身来,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尚可。只是浑身的灵力似乎已被抽干,看来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过来。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况是否算脱离了危险。
他拿起一个桃子递给了霁月,“你也吃点吧,这几天多亏你了。”
霁月笑了笑,她的脸洗过了,卸去了妆容后露出一副素雅而纯真的面容。虽然没有之前那般艳丽,但却多了一丝清新的气息。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付凌好奇地问道。
“当时你让我躲起来时,我想着反正有你在后边保护着我,就一直跑到山谷的这一头才停下。原本想找一找有没有出口可以离开,没想到这里的树林好像有古怪,我在树林中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于是就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屋子藏了起来。”
“我一直待在屋里不敢出去,直到第二天,我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敢出去摘树上的果子。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一只奇怪的小猫朝着房子里钻了进去。”霁月指了指窗户,“我很好奇,于是跟着走了过来。我在窗户边小心翼翼往里面看了看,那个时候你正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
付凌点了点头,他庆幸霁月在这附近,不然这几天自己凶多吉少。
“从我找到你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了。”霁月又问,“你是被妖怪袭击了吗?看你像是受了很重的伤。”
付凌不知道该怎么和霁月解释,只得点了点头。
此刻他对霁月的好感多了几许。付凌之前对她心存戒备,毕竟她与五郎关系密切。虽然不一定是邪魔外道,但听她和五郎近乎调情一般的轻浮,似乎也不像个正经的女人。
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费心地照顾自己。
付凌尽管自己在修行上天赋异禀,但在人心世故方面却了解得太少,师父常说他太过自负,以后免不了吃亏。
或许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被峪灵宫保护得太好了,除了修炼,从未为其他琐事烦恼过,也不必应付各种世俗之事。
“弟弟,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霁月问他。
“任玖儿”付凌回道。
“任玖儿……那我以后就叫你玖儿吧?”
付凌不置可否,他又咬了几口桃子,转而问她:“霁月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突兀,霁月有些尴尬地回答:“已经老了,都二十二岁了。”
这么大的姑娘,一般都已经有了婚配。然而霁月家世不好,也迟迟没有嫁人。
上次见她时,霁月浓妆艳抹,付凌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如今得知她二十二岁,付凌吃惊地说:“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才二十二!”
二十二岁还未出阁,霁月本来就有些介意。听到付凌这话,似乎自己看起来要更老。
霁月脸上泛起一丝怒意,将手中的果子一下扔在桌子上,不再理他。
付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无礼,因为他以前轻视她,所以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说话也没考虑她的心情。
他赶紧一把拉住霁月的胳膊,想要道歉。然而,霁月的衣服已经被树枝撕破了几处,这一下把她的袖子整个撕下了一半,露出了白皙的胳膊。
霁月又羞又急,一巴掌扇向付凌的脸颊。
付凌大难不死,果然还有福报。这一记香风扑面而来,他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然后整个房间都在旋转,接着便踉踉跄跄一头向墙上栽去。
霁月本来是一时生气,她眼中的付凌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弟弟,只是说话实在太气人,自己并没有真心想打他的意思。见他就要磕在墙上,此刻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一把拉住了他。
付凌此刻脑袋还有些晕,被霁月这么一拉,又摇摇晃晃一头往她的怀里钻去。只感觉自己的脑袋顶在了一摊软软的东西上。
一股香气直扑肺腑,付凌又用脸蹭了蹭,突然感觉有一股杀气,他猛然抬头,正看到霁月想杀人的眼神。
就在这时,院子的木门突然被推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有谁进来了……
霁月摇了摇头,一把搀住付凌躲到书柜后面。付凌此刻也精神了许多,他横握柴刀挡在前面,晃了晃脑袋,警惕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自从进入这谷内,付凌就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无法看清敌人的踪影。他也不知道这片山谷中究竟隐藏了多少人,尚智真人他们三个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自己身边连个帮手都没有。
想起来他心里就一阵阵无名火泛起。
院子里的人缓缓地朝着屋子走来,他的脚步声似乎很慢,付凌很久都没有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又运了运力,过了这么大一会儿,灵脉终于缓缓畅通,有了些许的灵力,可是灵海却依旧空空如也。
这时他突然想到,小灵兽告诉过他,这种修行方式不再依赖丹元,而是直通向自己的穹灵。于是他便仔细探查自己身体深处,但是试了几次,始终无法连接上。
付凌心里盘算着,如果真的遇到妖怪,自己到底有几成的胜算。
突然,他感觉霁月拉了拉他的胳膊,他回头看向霁月,却见她抱紧自己的胳膊,紧张到眼睛都不敢睁开,伸手朝上面指了指。
付凌抬头望去,只见房顶上盘踞着一只圆盘大小的蜘蛛,身上色彩斑斓,两只前爪犹如刀锋一般。
“杀了它!”霁月的嘴唇颤抖着,挤出了这三个字。
付凌不敢动手,他丹元之中没有一丝灵力,现在动手他没有把握。
“杀了它。”霁月祈求着,她被吓坏了,眼神里充满着恐惧,声音夹杂着颤抖。
蜘蛛仿佛没有察觉到阴影中的他们,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慢慢地向他们移动过来。
额头上的冷汗滴在手上,付凌动都没动,他用力握了握霁月的手,想给她一丝信心。
“杀了它!”眼看蜘蛛越来越近,霁月终于崩溃地叫了出来,她蹲了下去,双手抱着头,被吓得大哭。
付凌还是没有动。
蜘蛛突然停在了那里,然后从墙上一跃而下,朝着霁月扑了过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付凌手里的柴刀也向蜘蛛劈了过去,蜘蛛这才发现阴影处还有一个人,它前爪一挡,又回到房顶上。
蜘蛛精的腹部连着一根丝。
付凌看到这跟蛛丝,心头一动,好像想到了什么。他重新探查起来,灵脉中的灵力仿佛一丝游线,终于搭上了自己心脏深处的东西,他欣喜若狂,隐隐约约察觉出小灵兽口中不依赖丹元的意思了。
一瞬间,付凌身体内力量急剧膨胀,仿佛拥有着无穷无尽的灵力。
他正想拿蜘蛛精试一试手,突然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门外的人喊了一声:“谁?谁在里面?”
蜘蛛朝着门口转过身去,随即飞了出去。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喊叫,接着又传来一阵野兽般的嘶吼声。
付凌拉起霁月,一脚踹开窗户翻了出去。
跳到院子后,他回头一看,只见有个男人躺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脖子,旁边两只妖怪正在搏斗。除了蜘蛛精外,还有一个蛮牛一般的怪物。
付凌顾不得看戏,拉着霁月就跑。两人踉踉跄跄地一路跑到树林,看后面没人追来,才了停下来。
霁月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喘着粗气。
“你喊什么?蜘蛛又聋又瞎,我们只要不动,它发现不了我们。”付凌苦笑了一声。
“你……你还笑得出来,我们差点就死在那里了。”霁月像是心有余悸,还在不住地抽泣,泪痕挂在她的眼角。
付凌看了有些心疼,他回头望了望山谷,骂了一句:“算了,我们走吧!去他妈的尚智!我几次都差点死在这里,到现在连他们人影却还没有见到,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吧!”
霁月点了点头,两人起身正要走。这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霁月姑娘,要去哪里?”
付凌回头看去,眼前站着一黑一白两个男子,黑得像炭一样,露出一脸杀意。白得像猪一样,嬉皮笑脸看着霁月。
霁月有些害怕地躲在付凌身后。
付凌暗暗叫苦:“真是走到哪儿倒霉到哪,自己这几天就没有安生过。莫非以前杀的妖怪太多了,现在一个劲儿地都来讨债?”
那白的正是山猪精,蝎影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冲着霁月喊道:“霁月姑娘,我三弟在哪里?快叫他出来救我四弟的命!”
霁月怯怯地说:“我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他不是天天和你在一起吗?”山猪精看了一眼付凌,“莫不是你又找了个嫩的,把我三弟甩了?”
“我真的没有和他在一起,他在山谷中和别的妖怪打斗,你们快去找他吧!”
山猪精有些愠怒,“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又想跑?不要以为仗着我三弟,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我就问你一次,要不要和我们走?”
付凌回头看向霁月,霁月冲着他摇了摇头。
付凌却问:“霁月姑娘,你想不想跟他们走?”
霁月有些惊愕地看了看明知故问的付凌,又转头看了看一脸凶恶的山猪精和蝎影。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惨笑一声,突然松开了付凌的胳膊,微微发抖着朝对面走了过去,就像踏进一个深渊里。
刚走了一步,霁月突然感觉胳膊一顿,只见付凌又一把把自己拉了回来。
她抬头一看,付凌正盯着自己,他清澈的眼神里露出一股坚定和可靠。霁月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可慢慢地不知怎么就消失了。
霁月突然痛哭了出来,她大声吼道:“不!我不想跟你们走,我再也不想让它进入我的身体里了,永远永远不要,如果你们要杀我,我的命就在这里。我死也不要回去了!!!”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这一句。
山猪精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敢忤逆他们,他破口大骂,“你不跟我们走,我四弟的命怎么办!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你四弟的命算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那只恶心的蜘蛛整天住在我身体里,还要喝我的血,我简直生不如死,我做梦都恨不得把它踩死……”
“你的命算个屁!”山猪精斥道,“你就说一个容器,是个卑微、低贱的东西,就你这样的东西,也配和我讲条件,你给我滚回去,不然我会折断你的腿,再把你拉回去!”
“你错了,她的腿不会断,她的命也不会丢在这里。”付凌突然开口了,他的语气很平淡。
“我错了?”山猪精看着旁边的付凌,这个年轻人好像说了一句很有趣的话。
“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谁的命都不能算个屁!”付凌慢慢的抽出了别在腰间的柴刀,这把刀还是霁月递给他防身的,他慢慢说道:“杀生是大事,就算杀一只畜生,我每次都会认认真真。”
柴刀有些发锈,被霁月从那个院子的土里抠了出来,上面还沾着一些泥巴。
付凌轻轻擦拭着上面的泥。
山猪精见付凌亮了武器,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就这种东西也能杀人?”
旁边的蝎影也觉得有些好笑,跟着大哥哈哈大笑了出来。
山猪精边笑边骂:“她的命就算个屁!老子说的!我让她生她就生,让她死她就死!”
“你是谁?”
“老子就是……”
山猪精还没说出口,突然觉得喉咙一疼,接着一股鲜血喷涌了出来。
那个不起眼的年轻人突然就出现在眼前,那把同样不起眼的柴刀上泛起了异样的光。
他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割进自己喉咙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刀,明明连草也割不动。
他捂住自己的喉咙,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声带已经被隔断,他大口呜咽着,发不出声音,只有鲜血灌进喉咙里。
不仅他没有看出来,旁边的蝎影也吃了一惊,他不是没有做准备,但是对方实在太快了。
蝎影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拉开了与付凌的距离,并现出了原形。它的身躯仿佛被一层黑色的硬甲壳所覆盖,尾巴上的刺在天空不断盘旋。
蝎影双钳挥舞,不断调整着身姿,他开始重视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付凌突然问了它一句:“你去过赵官村吗?”
蝎影一怔,“去过又如何,那里不错,我吃得很饱。”
付凌道:“知道了。”
蝎影道:“你知道什么了?”
付凌道:“我动手前一般会问清楚对方的名字,但如果知道对方是个畜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对畜生是不需要太多礼节的。”
太阳落下了最后一丝余晖,树林里更暗了。
蝎影道:“你有把握杀我?天时地利好像都站在我这一方。”
付凌道:“我杀畜生一向很有把握。”
蝎影却不恼怒:“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付凌笑了笑:“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了,杀畜生一向很痛快,这种愉快的心情我要好好享受享受。”
付凌反问:“你为什么也不动手?”
蝎影心里有些慌张,但是嘴硬道:“我也在享受。”
付凌摇了摇头,“你在等时间,蝎子本就在暗处生活,你在等天黑下去。而且周围的树木能让你攀爬,到时候你会更加有利。”
蝎影被识破了,有一些愠怒,“你知道了还不动手?”
付凌道:“可惜你忘了。”
蝎影一惊:“我忘了什么?”
付凌将刀竖握在手中,摆出了一个用剑的姿势,只见那刀身灵气激**,如离弓之箭一般向蝎影飞了过去。
蝎影一惊之下,瞬间弓腰侧身,方才堪堪躲过刀气。但那蝎尾太长,被一刀劈下,倒飞了出去。
付凌的攻势如行云流水,根本没给蝎影喘息的机会,他纵身掠了上来,从空中接住那飞舞的柴刀,又是一劈。
蝎影刚刚站稳身形,忽又见一道亮光,急忙钻入地下。刀光飞过,四五棵大树被拦腰斩断。
付凌对着空旷的树林说了一句:“你忘了,人是最关键的。”
他扔下柴刀,双手捏出法印,口中念念有词,他猛地一掌向地面拍去。只听得一阵隆隆之声,地下深处好似发生着爆炸。
不多时,蝎影残破不堪的身体钻出了泥土,半截身子已经被炸没了,漏出里面的内脏。
“你……你到底是谁?”蝎影喘息着,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付凌没有回它,而是捡起了地上的柴刀,走回了霁月的面前,把柴刀塞进她的手中。
霁月看了看那只捂着喉咙,奄奄一息的山猪精,所有的愤恨都在这一刻爆发,她拿着刀在山猪精的身上胡乱劈着,只劈得血肉模糊,尽管那山猪精早已毙命。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扔下了刀,扑进付凌怀里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