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出来的疑犯

我方三名巡警驾驶一辆MPV警车奉命执行任务,抓捕了两名逃犯。按照指示,将逃犯带回到警务室后,我却发现,警车上离奇多出了一个人。问题是,我完全搞不清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而且,好像只有我自己知道车上多出了一个人。

我是一名普通巡警,大邱市北山区警察署明罗洞派出所第三警务室工作。

大邱市全名大邱广域市,是韩国东南部城市,虽然号称韩国第四大城市,但是经济水平算是全国倒数。明罗洞地处山区,放眼整个韩国,也算是偏远的地区。

上世纪九十年代,明罗洞派出所辖区内唯一的工厂总是发生盗窃案件。于是明罗洞派出所就在工厂附近设立了一个警务室,虽然后来工厂倒闭,但警务室却不知为何一直保留了下来。

第三警务室地处山区,原来工厂的生产车间还在运行的时候,这里也算得上有些人气。后来工厂倒闭,这里就剩了废弃厂房,以及孤零零的名为第三警务室的二层小楼。

距离第三警务室最近的人类聚集区是大邱监狱的监区,直线距离大约五公里,因为路途不好走的缘故,开车需要十五分钟。再然后,最近的人类聚集区就是一个叫做清川里的小村子,开车需要三十分钟左右。

所以第三警务室的工作说不上忙碌,甚至有些清闲。毕竟这里除了啄木鸟和松鼠互殴,实在没什么案件需要出警。

于是我这样二十六岁的大好青年,过上了六十二岁的养老生活。

如果非要说第三警务室有什么实际作用的话,倒是可以说是北山区警察署乃至整个大邱市警察厅发配、流放警员用的。

刺头、碍眼的警员又不能辞退,干脆调到这个警务室。毕竟眼不见为净。

出事儿的那天,一早便乌云密布,阴风四起。我一如往常的在自己的办公室吹着空调刷短视频,快到中午的时候,张巡警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网兜,给我敬了个礼,说道:“报告李代表,抓获三名从清川里养殖场越狱的嫌疑犯,请指示。”

第三警务室有三名男警察和两名女警察,其中一名女警就是班长赵贞媛警卫,现年三十五岁,十年前,也是号称北山区警察署乃至大邱市警察厅的最美警花,现在是个离婚带孩子的少妇。因为在局里有绯闻离得婚。绯闻男主因为这件事情辞职,赵贞媛也被调到了这里。

赵贞媛平日里是不来上班的,毕竟一个人带孩子,这边又没有什么事情。于是就把这边日常工作的指挥权交给我这个看起来唯一靠谱的人。

张巡警性格诙谐,便总是叫我李代表。

我看了看张巡警网兜里的螃蟹,说道:“阿西~这些家伙太过分了,怎么可以从农民大叔的养殖场跑出来,张巡警,你去批评教育一下他们三个,一定要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让这些混蛋彻底脸红。”

张巡警敬了个礼,喊了声“忠诚”,就去执行我的命令。另一个办公室的金巡警听到声音,赶忙推门出来问道:“怎么?有螃蟹吃?”

我心里却在发愁,毕竟警务室有四张嘴,嫌犯却只有三只。

正在这个时候,我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我点开TALK(类似微信的聊天软件),看到了赵贞媛发来的消息:“大邱监狱有犯人越狱,需要你们去指定地点协防,位置发给你。你们先过去,我正从家里开车过去,如果有巡查人员先到,就说我肚子不舒服去购买药品了。”

我心头一紧,立刻回复:“是。”

然后叫了金巡警和崔真理,开着警务室唯一的警车出发。

整个明罗洞派出所也只有四辆警车,两辆轿车和两辆MPV,按理说像我们这种无所事事的警务室不可能配备警车,但是赵贞媛就是跟所长硬生生的要来了一辆MPV。

现在这车算是警车里的耻辱。自从到了警务室,一次出警的机会都没有,完全是作为通勤车辆使用。

早上,我们到明罗洞派出所集合,开着这辆车来上班,晚上再开回所里。

在赵贞媛的雌威下,明罗洞派出所里晚上出警都不敢用我们这辆舒适的MPV。

坐警车通勤的只有我、张巡警和金巡警。张巡警、金巡警就是明罗洞本地的人,平日里都是金巡警开车,他对自己的定位也是司机,把警车保养的很好,但除了开车什么都不干。张巡警对自己的定位仿佛就是厨子,每天钻研午餐。其他的工作就是我来做。虽然警务室好似没什么警务,但是也有一些公文、报表的任务。

至于除赵贞媛外的另一位女警,则自己骑摩托上下班。

这位女警叫崔真理,可以说是赵贞媛最美警花的接班人,皮肤透嫩白皙,身材有些瘦小,却是一朵名副其实的霸王花。

她被派到清闲的警务室,自然不是因为长得漂亮,也不是因为工作能力差,相反,是因为她工作能力过于“突出”。

崔真理刚一入职,就进入刑事搜查部,在大伙儿还在为这位看起来柔弱的女子能不能在刑警队伍中生存下去而担忧的时候,崔真理就在抓捕一个盗窃团伙的过程中,不听指令,一人冲进团伙窝点,最后虽然成功抓获了该团伙全部成员,但却造成了该团伙二人重伤,五人轻伤的后果。

嫌疑人家属告的不依不饶,警察署长就把她调到交通安全课,结果这个小姑娘整天骑摩托追违章车辆,看的交通安全课课长每天心惊肉跳,失去了安全感。署长便又把她给派到派出所做内勤人员。

但是派出所所长也受不了一个内勤天天出去摸排居民情况,顺手捣毁了辖区内赌毒窝点十一处。于是,为了崔真理的人身安全和负责人的心脏,崔真理被调到了第三警务室。

没有人喜欢这种极端的刺头和不合群的人,尤其是金巡警得知表哥在家开的小赌博窝点也是被崔真理捣毁的后,就不愿意再开警车带崔真理上下班了。

性格干脆的崔真理不愿意与金巡警为伍,干脆自己骑摩托上下班。

有一说一,那摩托是真帅,铃木妖刀KATANA。据说挺贵,但是摩托车能有多贵,还不是买不起汽车的选择。

我和张巡警、金巡警三人这样的想法,直到有天下雨,崔真理开着一辆带着三叉戟标志的越野车来上班才被终结。

总之你可以看崔真理不爽,但是绝对不能质疑她的实力。

方方面面的实力。

我们三人很快就出发了,张巡警不顾锅里的螃蟹,站到小楼的门口送我们离开,并嘱咐道:“预报说下午有雷暴,你们注意安全。”

我刚辞别张巡警,又收到了赵贞媛的TALK:“越狱的犯人抢了惩教官的枪,但是枪里没子弹,不过你们也加点小心,任务是任务,大韩民国还不需要你们为国捐躯。”

收到TALK,我就知道赵贞媛还没出发,毕竟她没有边开车边使用TALK的能力。同时我也有些后悔带崔真理出来了。

我们很快到了值守点,是在清川里对着监区一侧的村口,我们将警车横在路上,基本就堵住了整个路口。金巡警调整好车的位置就熄了火。

“别熄火啊,开着空调。”我说了一句。现在已经是六月底,虽然外面刮风凉快,但是纳税人的空调,不吹白不吹。

金巡警撇撇嘴,说道:“如果躲在车上,一会儿万一有人开车冲卡,真的就可以让伯父领抚恤金了。”

我觉得他说的对,便从善如流的下了车。

刚一下车,一个开着货车的大叔便赶了过来,对着我招手:“李巡警,你们来抓逃犯了吗?”

是清川里的里长,我应了一声,金巡警是本地人,赶紧过去跟里长客气了几句。

里长又跟我们说:“我已经通知村里年轻小伙子,他们会分区进行把守。”给我简单介绍了情况,又悄悄靠近我,低声问道:“上次有犯人逃跑还是我年轻的时候,听说这次抢了枪?”

我点点头,安慰道:“不过好像没有子弹。”

里长仿佛也没太放在心上,嘴里唠叨着:“唉西,这些惩教官们是怎么搞得,怎么能犯这种错误?”

我不愿意接这种话茬,金巡警却不在乎的说道:“伯父您就别操心了,会有人收拾他们的。”

聊了一会儿,里长开车走了,走前许诺给我们送遮阳伞和午饭。里长走后不久,村里开商店的大叔便送了遮阳伞、矿泉水和小马扎,并好心地问我们:“中午做了拌饭和大酱汤,十二点左右送过来,下午预报有雷暴,村里房屋都做了加固,雷暴来的话你们可以到我店里坐着。”我们三个谢过老板,便安心的在村口蹲点。

金巡警惦念着张巡警的螃蟹,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抱怨监狱看管不严。我则掐算着雷暴来袭的时间,思考什么时候撤岗躲避雷暴。

崔真理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说道:“你们说会不会太巧了?”

她语气清冷,金巡警不爱搭理她,我只能硬着头皮接话:“怎么了?”

“那边越狱,这边就有雷暴,很影响追捕啊。”

“你是说,犯人是掐算着天气越狱?”

崔真理却不理我的提问,只是自言自语:“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了,不好推断。不过一般犯人越狱后会选择快速远离监狱,逃出搜查范围。但是也会有胆大的就地蛰伏,就地蛰伏很容易被抓到,但是有雷暴的话……”

我听了一耳朵她的分析,有没有道理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刚才我认真给她做捧哏完全多余。

她的话是说给自己听呢,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尴尬地想抽自己嘴巴子,清川里却走出了两个人。

那是两名惩教官,警衔都不低,为首的一人扫了一眼我们三个的肩章,便对带着警卫警衔的崔真理说:“怎么?有情况吗?”另一名惩戒官则背着一把冲锋枪,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

崔真理正八经的给他敬了个礼喊道:“忠诚”,惩教官一愣,回了个礼也喊了一声“忠诚”。崔真理才说:“没有什么情况。”

惩教官就是狱警,归属法务部管理,但都是穿警察制服,徽章与我们不同。

惩教官笑了笑,又问:“你们是明罗洞派出所的吧?辛苦你们了,越狱这种事情,几十年遇不上一次,我估计对方早就跑远了,咱们这边儿应该没什么事。”

这种闲聊的话,崔真理可应付不来,于是我开口笑道:“不努力工作的话怎么对得起纳税人的税金?你们这是要排查清川里吗?”

惩教官摇摇头:“犯人是昨天晚上就发现不见的,我们是第一批出来进行搜查的,现在指挥中心成立了,大检察厅亲自坐镇,把我们换下来休息,可是车辆紧张,我们把警车给了接手的同事,正好在清川里这边看看有没有车能把我们送回监狱。”

惩教官说着,从兜里掏出烟来,我和崔真理都不抽烟,摆手拒绝。金巡警却伸手接过来一根。

金巡警掏出打火机先给说话的惩教官点了烟,又给另一个点烟。另一个惩教官客气地用手护住火苗,崔真理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上前一个手刀穿过金巡警和那个惩教官点烟的手臂,砍在了那个惩教官的喉咙上。那个惩教官当场被打的一个趔趄,崔真理不依不饶,上前又对着那个惩教官要害猛攻了两下。我被震惊的愣在了原地,原来说话的惩教官却掉头就跑,金巡警反应很快,转身就追。我这才反应过来,想着被打倒的惩教官有枪,想去帮崔真理。可是崔真理已然将那个惩教官打的失去知觉,把枪扔到一边,正给那他戴手铐。于是我去增援金巡警。正看到金巡警使出了街头混混打架常用的招式,飞起一脚把惩教官踹倒在地,然后扑上去,两人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我正好冲了过去,和金巡警一起按住了惩教官。

铐上手铐,将两人塞到警车后排,我恍然如梦地问崔真理:“您是怎么判断这两个人是逃犯的?”

崔真理却反问:“你怎么就不怀疑这两个人是逃犯?”

我认真想了想,回答道:“他们是从村里走来的,已经算是过了咱们的卡点,没必要再折返回来吧,还借车回监狱?”

“他们是想伺机抢咱们的警车。”崔真理笃定地回答,“想要逃跑怎么可能靠着两条腿跑出去。”

“这也……”我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形容这两名逃犯的行为。

“而且这两位惩教官看起来年龄都不大吧?这个年纪和他们的警衔相符吗?”崔真理又解释了两句,便不再搭理我。仿佛是和我说话会拉低她的智商。金巡警却在这时开口问那惩教官:“你们胆子不小啊。”

惩教官却道:“你们胆子才不小,你们已经越狱了,要是再造成惩教官伤亡,处罚会更重。”

这话让我一阵恍惚,难道真的抓错了?

金巡警脸色也有点变化,显然也是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崔真理却在这个时候对我说:“贞媛姐没给你发协查通告?那上面没有照片吗?”

协查公告上一定会有逃犯的照片,可是赵贞媛根本就没有给我发协查公告。

所以,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可能连我们自己都没有想过能抓到逃犯。

我掏出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有些抖,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肾上腺素分泌过度的缘故。我强忍着激动,给赵贞媛拨通电话。

“贞媛姐,您那有协查公告吗?”

“怎么了?”

“您在开车吗?”

“嗯。怎么了?”

“有件事跟您说一下,您别激动啊。”

“什么事,快说。”

“我们啊,好像抓住了逃犯。”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我也没有开口催促。等了一会儿,赵贞媛的声音再度响起:“我靠边停车了,这就给你发过去。你核对一下,确认了再给我打电话。”

我挂断电话,等贞媛姐的照片发过来,放大了进行比对。

这是法务部内部的通告,描述的比较详细。金巡警和崔真理一左一右的把头凑过来看照片。我干脆举着手机对着已经被拷到车上的二人看。

其实对着照片认人还是要花一定时间的。我们三个滑稽的凑在一起,对着两人五官逐一的仔细观察了一遍。

“好像还真是。”我开口得出结论。

“别好像了。就是。”崔真理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一直说话的惩教官却不慌不忙的说:“你们再好好看看,根本不一样好吗?”

看他笃定的样子,我又有些狐疑。崔真理却念起了协查公告:“崔斗焕,集资诈骗罪入狱,因为数额特别巨大,判处终身监禁。嗯,然后在监狱里又犯了诈骗罪?你是怎么做到的?”

惩教官终于叹了口气:“我就找一个惩教官借了点钱花……”

在监狱里诈骗惩教官?我颇为震惊地问道:“那你集资诈骗了多少?”

崔斗焕咧嘴笑了起来,骄傲地说:“不多,五百亿韩元而已。”

看着颇为震惊的我和金巡警,崔斗焕继续说道:“阿西~那些钱,刑警到现在还没找到,你们把我放了,好处不用我说吧?”

他说的轻松,我心中竟然有一丝的动心。那可是五百亿啊。

崔真理却嗤之以鼻:“我明白那惩教官是怎么被骗的了……”

我瞬间没了心动的感觉。没错,这种诈骗犯说的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信。

确定了逃犯身份,我又给赵贞媛打去了电话。赵贞媛听了汇报,立刻说道:“你去一边,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心领神会,装作无意识的走到路边,确认别人听不到我说话,才对赵贞媛说:“贞媛姐,你说。”

“你这样。”警务室班长做出了指示,“你们现在原地等一会儿,我直接去明罗洞派出所,快到的时候给你们打电话,咱们一起进去。”

我知道赵贞媛不是想挣功,只是怕自己不在岗位的事情暴露,她现在本来处境艰难,这件事情已经是大检察厅这样大韩民国最有权力的部门督导,她不在岗位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大里说,她被开除甚至判刑也是有可能的。我看了看天空的阴云,提醒她:“雷暴快来了,我们在这边等,万一耽误在村子里……”

赵贞媛想了想,又说道:“这样,你们把犯人押回咱们警务室,拷在留置室里。我还是直接去派出所里。到时候就说咱们手机抓逃犯的时候都被摔坏了,我自己开车去汇报求援。”

我点点头,这谎话虽然有漏洞,可是有些事情不就是这样吗?下级糊弄上级,上级忽悠下级,我们知道他们在忽悠我,他们也知道我们在糊弄他们。但是只要没人挑破,不出大事,大家就还是一团和气。俗称瑕不掩瑜。

况且这次毕竟是我们立了功。

我们一行人开车回警务室,我把两个人的协查公告发到工作群里,之后再次研究了一下两个犯人的身份。

崔斗焕是诈骗犯,能在监狱里诈骗惩教官也算是行业翘楚。

而另一个拿枪、不爱说话的犯人叫金太赫,他犯的案子我却是知道的。

大概七、八年前的东区灭门案,凶手就是他。被杀的那家男人开车撞死了他的老婆和女儿,然后他就灭了人家满门。当时还在网上引起了一阵轰动。最后,可能是因为舆论的原因,他被判有期徒刑30年,也就是说他灭人满门,竟然还能在有生之年走出监狱。

我那个时候还在法学院读大学,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判决有问题。舆论影响法院判决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法治精神。没想到现在让我抓了越狱的他。

当时听说他是特种部队退役,现在竟然轻松被崔真理收拾,看来也不是十分厉害。

我们开车回到警务室,车子直接怼到了大门口,天空中乌云变得浓厚了许多,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光线变弱,警务室里灯都打开了。我先下了车,和崔真理、金巡警一起将犯人押到了留置室拷在了里面,张巡警闻声来看我们,司机在我们下车后也将警车停进了车库。

金巡警兴奋的和张巡警讲述着抓捕逃犯的过程,崔真理拿了枪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张巡警笑着对我说:“……”

一声惊雷落下,我没听清张巡警说什么,却陡然间意识到了不对。

所以,是谁去车库停车了?

我机械地跟着张巡警和金巡警走到平日里吹牛打屁的接待室,下意识的望向院子里车库的方向。屋外倾盆大雨陡然落下,在车库里停好车的司机撑了一把黑雨伞,顶着暴雨缓慢地向我们走来。

我暗自掰着手指数数,我们去了三个人,抓了两个逃犯。回来的是……一、二、三……六……六个人。

又是一道闪电,那人推门进了警务室的二层小楼。而我的身上已经是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