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流血事件
李紫接到秦宇峰的报告是在下午3点12分,等她赶到时现场已经一片狼藉。
陆秋山一条胳膊软绵绵地挂在胸前,面前的地上有一滩血,一个全身黑衣黑裤的男人倒在血泊里捂着肚子哀嚎。一辆洒水车带着音乐由远而近,曲调很熟,是台湾民谣《兰花草》。
这时是3点36分。
救护车“哇呜哇呜”地从远处开过来,像一柄冷硬的利剑,瞬间刺破《兰花草》编织的温情屏障。
电话是陆秋山打的。他脸色苍白,任由胳膊软软地垂在大腿边上,却用完好的那只手臂去推身边的男人,神情焦急。
那男人先是不肯走,但陆秋山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才转了身,朝巷子口走了。但刚要转出去,眼前蓦地一暗,一个身量颇高的年轻人挡住了去路。
男人抬头一望,面对面的两人都吃了一惊。
“小秦?”
“狄标!”
秦宇峰没想到狄标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心念疾闪,忙唤身后的同伴来控制住狄标。
李紫望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陆秋山,就去检查倒地的黑衣男人的伤口。还没看清,救护车已经停在巷子口,随车医生从上面跳下来,问李紫:“怎么回事,伤在哪里?”
李紫边退开边回答:“利器外伤,伤口大概在下腹。”
医生弯腰去检查,一旁的陆秋山忽然开口:“不在下腹,在大腿。伤口在大腿。”
李紫转头看他一眼,他却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另一名医生正在检查他的手臂。
一行人很快上了救护车朝最近的医院开去。
李紫又看了下手表,下午3点48分。
到了医院急诊科,检查救治却花费了不少时间。黑衣男子大腿受了刀伤,虽没有伤在要害,却伤到了动脉。医生救治也颇花了一番工夫。
陆秋山手臂脱臼,略微伤到了关节滑膜,没什么大碍,处理起来并不费事。
善后却很费事。不过这个经历过生活磨难的男人很冷静,已经做好了应对这一切的准备。
李紫在医院会客室见到他时就是这么个感觉。跟她一起的还有派出所的一个年轻民警。
谈话形式基本是她问他答。
“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是什么人?”
“他叫张山,是个催债的。”
李紫挑了挑眉。从银行账户的资金状况来看,陆秋山并没有遇到财务危机。
“你欠了谁的债?”
“高利贷,我赌球。”
“缺口有多少?”
“不多,几百万吧。”
“你银行账户上有一百多万,为什么不先还了?”
“我妈身体不好,吃一种进口药,很贵。得备着钱买药。”
“既然并不宽裕,为什么还要赌博?”李紫问完这句话自己就笑了。有几个人会因为没钱就收手不赌的?
陆秋山也没回答。李紫再问:“狄标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陆秋山立刻回答:“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他在这里就是碰巧。”
“碰巧?”李紫眯起了眼睛。
陆秋山叹了口气,往椅背上靠了靠。“狄标一个人无依无靠,以前在海矿所,我照顾过他,私下有些来往。最近他老家一个堂叔来申城看病,急着住院,找不着门路,就托我帮忙。我中午跟他一起吃饭,吃完已经分手了。我遇上了事,碰巧他也在附近,就跑过来看情况。”
“但是刺伤张山的那把刀柄上也有他的指纹。”
“那本来就是他的刀。他在超市买了点水果,水果刀可能就是那会儿买的吧。我胳膊被张山拧脱臼了,火气上了头,就抢了狄标的刀刺了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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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房间里,狄标的说法却不一样。
“那一刀是我刺的。”狄标说,“我看那人把小陆的胳膊弄断了,就下意识地刺了他。刀是在超市买水果时顺便买的。”
关于老家堂叔看病的事,狄标的说法和陆秋山并没有什么出入。出事地点和狄标买水果的超市离得不远,能跟陆秋山的说法相互印证。
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些都还属于刑警的工作范畴。
秦宇峰犹豫再三,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陆秋山离开海矿所之后,你有没有向他提供过零号实验室的研究资料。”
狄标睁大了眼睛,然后重重地摇头,摇完觉得不够,又用力摇了第二次。“我们签过保密协议的!”他又强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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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两名刑警进了海矿所,手持一份搜查令要求门卫打开食堂边上的一间小屋。那是狄标住的屋子。
孟千里接到老窦的电话时正在办公室里测算一组数据。他被聘为载人深潜器项目的专家组成员,白天要主持“海牛二号”保压钻机的研究工作,载人深潜器的事只能留在晚上做。
赶到狄标小屋的时候,木门已经被推开了。白炽灯昏黄的光疲惫地洒在十平米左右的空间里。房里东西很少,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柜,桌面上几乎没什么杂物。这跟狄标平时在车间的风格差不多,活计干完,所有东西必收拾得整整齐齐,该在哪儿就在哪儿。
两名警察从柜子抽屉里拿了些东西,放进证物袋里。一抬头看见孟千里站在门口,脸容整肃了说:“警察办案,我们还没来得及拉隔离带,请站到三米以外!”
没开口的那名警察面相看起来有点熟悉,孟千里往回走时闻到了浓郁的香味,是腊梅的味道。他猛然精神一震,想起那人曾经跟李紫一起出现过。是国安局侦查员。
难道狄标有什么问题吗?孟千里的心不住往下沉。钻机的每一个部件,每一次组装,每一张设计图都曾经经过狄标的手。
他可能是整个实验室里除孟千里外,对钻机整体了解最深的人。
怎么可能是他呢?
孟千里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一时脚下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站立不稳。
要让孟千里选一个对“海牛号”钻机感情最深的人,他当然会选自己。但要选第二,他会把票投给狄标。
进度紧张的时候,孟千里办公室的灯亮到凌晨一两点,车间的灯也亮到一两点。办公室里偶尔还有别的同事陪孟千里一起,但车间永远只有狄标一个人。
工人跟研究员、工程师不一样,非逼着每个人把工作当做事业来做,也是强人所难的。
狄标跟所有工人都不一样,有时候他绕着钻机检视,手抚在钻机冷硬的棱角上,动作轻柔得几乎带点深情,像新婚夜抚摸新娘柔滑的肌肤,又像抚摸产房里发出第一声啼哭的小女儿。
冷风扑面而来,孟千里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他不相信狄标是那个出卖钻机机密的人。他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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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李紫和秦宇峰碰了个头。
“陆秋山说了谎。”李紫。
秦宇峰点头,“那一刀是狄标捅的。”
“他为什么要帮他顶罪?”
秦宇峰拿出张山主治医生的诊断书,说:“张山失血虽多,却没有大碍。如果恢复得好,可能不会留下后遗症。那样的话,最多算轻伤。陆秋山多给点赔偿,最后大概也就判个管制,根本不用进监狱。他工作的外企只看中能力,不大在乎这些。但狄标还差几个月就退休,这时候犯了刑事案件,研究所就要开除他了。以后的养老和医疗都会有影响。”
“没想到陆秋山还有这份义气。”
“你有所不知。陆秋山上大学的时候有次到池塘里游泳,被水草缠住了脚脖子,差点没命。还好有人路过救了他,那人就是狄标。”
“有这事?你调查得很细啊!”李紫拍拍秦宇峰的肩。
秦宇峰侧了侧身,似是不喜欢她这般称兄道弟的做派。“但狄标在水里被一块角铁划破了脸,铁皮生了锈,后来伤口感染,留了好大一块疤。”
“这份恩情!即使狄标养老金受到影响,陆秋山也会管他的吧!”
但李紫想想又说,“不过陆秋山自己还欠了债,自顾不暇吧!”
秦宇峰拿出一份资料送到她跟前。纸页上有一张女人的照片,一个漂亮的女人,即使打印机随便打印出的影像,也难掩她的美丽。
“陆秋山现在的老婆,年轻,漂亮,却是个赌鬼。”
“赌球欠钱的是她?”
“不止是赌球。”
“陆秋山不跟她离婚,还乖乖帮她还赌债?”
“她怀孕了。而且据说是个男孩。”
李紫嗤笑一声,“儿子就那么重要?”
秦宇峰笑了下,又给她看手机里另一张照片。李紫睁大了双眼。
“不可思议吧?”
“不是同一个人?”
“这女人是陆秋山高中同学,陆秋山思慕她很久,可惜最终她嫁了别人。”
“得不到原版的,山寨的也要,男人这是什么心理?”李紫过年在家重看了古惑仔。陈浩南功成名就,却失去了小结巴,偶然在台北见到端木,完全不顾女友的感受拼命追求端木,哪怕她其实是个陌生人。
秦宇峰苦笑,他其实也不太理解,只好转移话题:“晚饭时你说陆秋山好像并不担心钱的事,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觉得奇怪。现在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怎么说?”
“澳洲公司只是他明面上的雇主,暗地里他有另一个老板。那人雇佣他帮忙收购澳洲公司,报酬是账面成交额的千分之一,大概是五六百万美元。”
“报酬有那么高?会不会那桩收购工作也是别的工作的幌子?”
“你是说?”
“出卖国家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