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新任务

出席婚礼的亲朋孟千里大多不认识,都是孟祥泰生意场上的朋友。敬酒敬到第三十桌的时候,明丽有点撑不住了,正想假意抿一口敷衍了事,孟千里却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见见这位,睡我上铺的兄弟。”

明丽一抬头,看见了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正朝着她笑。这一桌客人都是孟千里的大学同学,但这位睡上铺的兄弟跟其他人气质明显不太一样。他的西服料子熨帖,不打领带,配深灰色衬衫,下身穿牛仔裤,半眯了眼朝他笑,闲适得像在自家院子里跟老友喝茶。

这人起身拍拍孟千里的肩膀,笑道:“小孟,我们这帮同学,孩子大多上小学了,你才刚结婚。寻觅这么久,找到这么个大美人,也是值了。”

明丽被赞得不好意思,转过了头。

孟千里却问:“这次回国待多久?有空好好聚聚。”

“我回国,是来筹办中华区分公司的,要国内和美国两边跑,但工作重心都放在这边,有的是时间。不过,没时间的不是你吗?”

孟千里想起邮箱里有几封邮件还没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忙是确实忙,但他把那几封陌生邮件当垃圾邮件了,都没点开看。

这也怪不得他,这十年里,世界变化太快。毕业那年,一栋宿舍楼里还只有宿管窗口有台电话,有电话打来,宿管大爷或者阿姨会举着喇叭大喊;“几零几室某某某,下楼接电话。”到了现在,身边的人,一个手机号码加一个电子邮箱地址,几乎已经是标配,随时随地能联系到。

但去了国外的同学,更换了通讯方式,就容易失去联系。

明丽却猛然醒悟,这个睡在上铺的尤姓同学跟同桌客人不同之处在于,他在美国浸**十年,举止已经西化,气质比较洋气。国内正处在快速发展的变革期,城市面貌和人群面貌,几年就变个样。然而气质是另一回事,再追赶时尚,土气还是没那么快褪得掉。

孟千里又带她到另一个李同学身边,笑说:“这是我邻床的同学。”

李同学也笑,“新娘子你别看小孟现在人模狗样的,当年刚进大学就这么点高。”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又继续说,“宿舍里的哥们都以为,是哪个老师读初中的儿子跑进来玩儿了。后来一问,人家果然是初中没读完就来上大学了,可把我们这帮老家伙给惭愧得!大学第一年,兄弟们都忙着找女朋友,小孟倒好,尽用力长个子了。”

孟千里一看这架势,赶紧拦住李同学不让他往下说。但李同学跟他一番见招拆招,还是继续拆台。

“因为有小孟在,我们卧谈会的话题都清汤寡水的,都把兄弟们嘴里淡出鸟来了。”

“现在看起来,我们当年要保护少年儿童身心健康,这方向就不对啊。大家看,保护过度,小孟一直搞到今天才结婚。可不都是咱们的错嘛!”

邻床的同学毕业后也去了美国,后来去了德国,不过长相气质跟海矿所的车间工人有点像。看来洋与土有时还得看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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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后,一对新人只到申城南面不到两百公里的一个海岛上住了三天,就回来了。

霜降之后,寒意日重,哪怕中午的太阳还带着些许的热意,地气却早已转凉了。

晚上洗澡时,明丽要把热水器先开一分钟,等热汽盈满了浴室才脱衣进去。不过她刚把全身淋湿,猛然就发出一声尖叫。

孟千里正在客厅整理行李,听见叫声就飞奔进了浴室。明丽正抱胸缩在角落里,一见他来就指着纱窗上一个黑点说:“马蜂,有马蜂!”

孟千里也一惊,但看了两眼发现马蜂没动,判断飞虫的翅膀被水汽打湿了,飞不起来,于是放心凑过去细看。这一看就笑了,他伸手捏起所谓的马蜂,递给明丽看,“是蜜蜂。”

明丽也凑过来看一眼,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眼见孟千里要把蜜蜂扔进垃圾桶里,她赶忙拦住,“这小东西怪可怜的,外面冷,所以从纱窗缝隙爬进来了吧!”

她从孟千里手里接过蜜蜂,小心翼翼地捏着翅膀,让它重新趴到纱窗上。

孟千里看看身上被溅湿的衣服,说:“要不我也一起洗吧。”

明丽白他一眼,把他推出了浴室。

屋外,春夏两季的鸣虫声渐弱。小虫扑腾着翅膀掉落地面,留下小小的一只球形硬壳。时间久了,能看到地面堆满一层硬壳。

晚稻收割以后,就要种麦子了。犁地机在长江三角洲的平原上耕作,顺带把这些球形硬壳翻入地下。有些生物的躯壳越沉越深,进入地层,千万年后,沧海桑田,汇集更多的生物遗体,混合着泥沙,进入地层更深处,承受更大的压力,更高的温度,伴随着生物化学作用,有机质中的碳水和蛋白渐渐转化成矿物,被千万年后的人们开采利用。

深秋夜凉,睡眠更深。孟千里拥着妻子,睡得无比满足。梦中他看见了一只蝴蝶在地层中不断下陷。穿过硬得要金刚石才能切开的岩层、炙热得能把人瞬间蒸发的岩浆,蝴蝶安然无恙,仍然保持美丽的形态。但到了几千米的地下,蝴蝶忽然消失了,他看见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怎么辨认出来的,他清楚地知道,哪些是石油,哪些是天然气,哪些是富钴结壳。

一想到“富钴结壳”四个字,忽然一个激灵,人猛地醒了。卧室里明亮一片,阳光从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里透了进来。

白日炎炎,奋斗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孟千里提前结束婚假,是因为有了新的工作任务。

经过几年的调查勘探,我国在去年已经与联合国国际海底管理局签订了协议,取得了东北太平洋某海域7.5万平方公里多金属结核合同区。中国将在该合同区执行勘探任务,开展深海采矿实验。这就需要符合海底复杂地形的海底采矿车和勘探设备。

同时,我国还对海底富钴结壳探采有着长远规划。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进口的俄罗斯那台钻机设备,本就是为勘探富钴矿而买的。

海底富钴结壳大多生长在水深500至4000米的海山和岛屿斜坡上,富含钴、铂、镍、锰、铜等战略物资,钴的平均含量最高,品位高达0.8%至1.2%,最高可达到2%,比陆地原生矿高几十倍,铂平均含量高于陆地相应矿床的80倍。

如今“海牛一号”成功研制,才算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但这远远不够,海牛一号下钻深度不到一米,还达不到完整勘探海底富钴结壳的要求。

科委的刘副主任转达科技部的会议精神,说:“大家都是专业人士,比我懂得多。我们的钻机现在能下钻了,岩芯取上来了,研究富钴矿的专家能测出其中的含钴量,含铂量,和其他矿产的平均含量。但是下钻深度不够,我们就不知道这块海域蕴含矿藏储量到底是多少立方米,也不知道再深一点的地层里的含量会不会有变化。”

零号实验室的研究员们三三两两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富钴结壳的勘探和采掘其实不仅仅是深海钻机的问题。美国、日本和俄罗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开始对各自专属经济区内的富钴结壳矿床进行了一系列的开发研究,但富钴结壳矿区的海底地形向来十分复杂,对采矿头的要求十分高。都快20年了,富钴结壳的开采方法还处在方案研究阶段。

当然科研要讲实事求是,科技部也不可能要求研究人员一步登天,几年时间就解决美日俄二十年都没解决的问题。但做领导的艺术是: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总得把要求定高点,那么即使打点折扣,结果也不会太差。

后来零号实验室自己开内部会时,孟千里说:“我们先解决钻机的下钻深度的问题吧,富钴结壳采矿头的研制同步进行。”

小谢一脸迷惑,“不是有先后嘛,怎么又同步进行了?”

孟千里无奈,自从正式做了领导,他越来越不喜欢说话。在他自己,事情即使有轻重缓急,都是一个“做”就完了,但要给大家安排任务,太考较怎么说话了。

这时候他强烈地怀念起小赵来,如果有他在,一定能把话说得条理清晰又圆滑通融。

会议结束后,他都不清楚最后怎么跟小谢解释的,就匆匆忙忙去看一批新购置的钻机配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