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女人
一入冬，年关就近了。
年前孟千里领着团队成员又进行了两次海试，科技部的验收就在年底，一共三次出海下钻，过程都很顺利。说起来，正式验收通过时，心情反倒没有第一次海试成功激动。
孟祥泰说这很正常，男人新婚夜通常也没有第一次交到女朋友激动。孟千里不理他的浑话，忙着打报告，请求过年不安排人值班。
孟千里年前预测，这个年将会是实验室建立几年来最舒心的一年。不过真在家里待足了七天，他就开始受不了老娘的唠叨。
他妈有很多面，平时有点像张卫健演的方世玉他妈苗翠花，但一涉及到儿子的终身大事时，立刻化身乡下妇女，就不太讲理了。
明明有个明丽存在，但老娘没亲眼见过，就坚信是儿子伙同孟祥泰编出来骗她的。
孟千里也想让她见见明丽，但陈老身体不好，明丽一家选了个气候温润的地方去过年了，不可能跟孟千里回家见未来婆母。
孟千里老娘于是逼他去相亲。他躲了三天，眼看躲不过，只好借口带侄儿出去见世面，就领着孟晃回了申城。
半大男孩最是精力旺盛，登了八十八层金茂大厦和电视塔，吃了城隍庙的小吃还不够，还要去游乐场坐过山车。
进了游乐场就排队，每个项目前面都排满长龙。孟千里跟在后面精疲力尽，严重怀疑堂哥对儿子不怎么样。要是经常带他来玩，怎么会一见好玩的就两眼放光？
正在队伍里偷偷打盹，孟晃猛地摇着他的手臂大呼：“坐完过山车再去摩天轮！”
“摩天轮坐来干什么？那是女生玩的游戏！”孟千里下意识回答，说话间眼神不由往摩天轮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竟看到了一个熟人。孟千里不大确定，认真又看了一眼。没错，确实是陆秋山。他手里牵着个年纪跟孟晃差不多的小女孩。那是陆秋山的女儿陆晓敏，孟千里见过两次。不过孩子长得快，小敏比前次见面高多了。
另一侧牵着小敏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衣着是上一辈农村妇女的样式，脑后挽着个稀疏的发髻。大概是陆秋山的养母。
孟千里用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了一下，没见到陆秋山妻子。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带了养母和女儿来游乐场，却把妻子扔在家里，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陆秋山跟妻子感情不好，已是公开的秘密。他曾多次把女儿带来申城，却把妻子留在老家。
陆秋山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扭头用目光搜寻了一番，没找到目标，便又扭头去招呼女儿。
养母这时似乎跟他说了句话，陆秋山不知回了句什么。隔得远，孟千里听不见，但陆秋山肢体动作看起来却是很不耐烦的样子。
孟千里忽然想起来，陆秋山小时养父母对他不好，并没有什么感情。
这个年节，原来不像预想的那么愉快。他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随着队伍向前转了个弯，再回头，已经看不见陆秋山一家三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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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初八上班，整个实验室都喜气洋洋的。一来完成了科技部交付的任务，喜悦劲还没过去，二来有消息说，陈老过几天就能回来了。
工作顿时轻松了很多。从研发、论证、采购、组装制造到各种实验，又严谨又琐碎的工作忽然少了一大半。实验室当下的主要工作是申请专利和撰写论文，这些案头和程序工作虽然也很磨人，但跟前几年的工作强度相比，已经轻松多了。
孟千里跟着管仓库的老傅去清点材料和配件时，正是午饭后不久。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冬春之交，太阳晒在身上分外地舒服。不但因为暖和，还因为春天就在后面，心里满是希望。
经过车间门口时，孟千里看见几个工人正围坐在一起嗑瓜子。这没什么奇怪，早十年间研究所业务少，工作清闲，工人们常常这样在冬日里晒暖阳。
这几年国家的海洋战略让研究所变了面貌。不但零号实验室忙，其他几个市级的项目同步进行，研究所其他人也忙。晚上加班的可不仅仅是孟千里团队的人。
孟千里看见工人嗑瓜子，下意识地要走远点。他们看见他也许不自在。难得清闲，他想让他们放松得彻底点。
但身子还没转过去，头又忍不住扭了回去。他看见狄标在工人间抬起头，跟他对视了一眼。
孟千里觉得有点好笑。狄标脸上有一道疤，表情严肃地跨坐在一张板凳头上，手里攥着一把瓜子。可能因为不常做这个动作，他手握成拳，像是一拳要挥出去的样子。可是脚下一堆瓜子壳，嘴里还在咀嚼。看见孟千里，表情讪讪的，反差大得要让人憋笑。
孟千里挥挥手表示没事，转身就朝另一条路走了。
从仓库回来时，工人们还在嗑瓜子，但人堆里多了个人。孟千里多看了一眼，发现是陆秋山。他正跟工人们有说有笑，与前几天在游乐场时判若两人。
孟千里还真佩服他。小赵说，照这个趋势下去，海矿所迟早是他的天下。孟千里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认真思考，分析利弊，结论居然是：如果陆秋山领导海矿所也许是个不坏的选择。他在工作上并没有添乱，本职工作干得还不错。更重要的是，那些迎来送往，与人打交道的事孟千里不擅长，却是陆秋山的拿手好戏。如果他真能做周晓鸫第二，也未必是不能接受的事。
他叹口气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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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孟千里带着个老家来的表妹去找明丽。这表妹跟孟千里没有血缘关系，是他姐夫的表妹。论起亲戚，也算是孟千里的表妹。
明丽一年前毕业，暂时不想再读博，就留了校任教。表妹夏天就要参加高考，成绩不错，但不知该选什么专业，趁着来申城动个小手术的机会，想找明丽听听意见。
明丽有点为难，这选专业决定未来职业的事，若没有具体方向，哪能随便给建议？那可是关系一生的事。
幸好表妹并不是真的没想法，被家长支使过来大概是想考明丽的学校，先来认识个大学老师。
孟千里坐在一旁修改论文，耳边听两道略有差异的女子声线不停叽叽喳喳，倒也不觉得聒噪，反而有点享受，像是音调开高了的背景音。
明丽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学语言，那当然是英语最好啦！世界通用语言，虽然大家都学好像没什么别致的，但说的人多，说明使用机会多，将来工作机会也多。我们国家前年加入世贸组织，正式融入世界产业链，以后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要跟国外打交道。女孩子通常语言天赋好，学英语还是不错的。”
表妹不知道回了什么，孟千里的手机音乐忽然欢快地响了起来，那是明丽帮他新设的和弦乐，据说是模拟雨点从云层滑落的声音。
孟千里分辨不出那音乐的精妙之处，一看来电显示，是小赵，立刻接了。
那边声音神神秘秘的。“你有事吗？没事快回所里看好戏！”
孟千里一愣，一时没法把研究所跟好戏联系在一起。那里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又紧张又严肃，哪来的好戏？
他抬头看了一眼明丽。对方也看他，说：“有工作？那你回去吧，表妹就留在我这儿吧，我带她去吃饭，晚上要是不回去也可以在我这儿睡。”
明丽自从工作之后，就在大学宿舍住得比较多了。
孟千里打了辆车回所里，他对小赵说的好戏有点期待。
刚进大门，就发现零号实验室的办公楼那边有动静。4楼走廊上一堆人在一起拉拉扯扯，吵吵嚷嚷。声音从大门外都能听见。
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孟千里撒腿往楼梯口跑，但刚到楼前，就发现地面上散落了一地东西。
他愣了愣，辨认一下，发现是办公用品。捡起一张纸页看了下，居然是他的论文一稿。
孟千里一惊，谁跑到他办公室去撒野了？
女人的声音蓦地从头顶上方尖厉地刺出，孟千里耳膜一震，觉得不对劲，仔细去听，那声音在叫：“别拦着我！让我跳！我跳给这个陈世美看！”
这闹的是哪一出？孟千里捏着他的论文一页冲上了楼梯。四楼第三个办公室门口，老窦、小赵、小谢和另一个年轻点的门卫拼命拉着一个女人。
看得出女人力气极大，四个男人因为不太好意思跟她有太明显的肢体接触，都只拉了她的胳膊和肩膀。但四个人都没能制住她，委实不简单。
小赵一看孟千里来了，赶紧在女人耳边大喊：“我们领导来了，先别跳，你可以提条件！”
孟千里一愣，这是什么话？
女人果然不挣扎了，随小赵的目光看向了孟千里。甫一照面，孟千里就一惊，这不是那天跟陆秋山一起带小敏去游乐场的女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