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二次海试

第二次海试时,距离第一次已经过去了一年半时间。

经过多轮陆地钻进试验和深水井试验,所有海上可能遇到的问题都进行了充分讨论,都在实验室进行了还原和排除。这一次,孟千里和团队成员对于海试充满了信心。

等科考船驶出临山港,咸湿的鱼虾腥味混在潮湿的海风里灌进鼻腔里时,皮肤表面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

船长跟孟千里是第二次见面,说话口吻却是老相识的样子:“福建的渔民出海前都要到妈祖庙里去上香求平安。我们科考船不搞这一套,不过我老婆昨天也去庙里上香了。她说从庙里出来的时候满天白云,是祥瑞。我们这次一定能有个好结果。”

孟千里低头笑了,伸出手来跟船长握了握。对方手心很硬,不是某几个点长了老茧,而是整个手掌都是硬的,茧子连成了一片,像是一面盔甲。

船长是水手出身,从船员里最底层的工作一路做到船长,他身上一定也有精彩的故事。

看了一眼船长眉心深深的川字纹,脸上古铜色泛红的皮肤,孟千里心情忽然平静了一点。世间大多事情,除了**,大概更需要日积月累的磨练,勤勤恳恳的付出。到了时间,自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第一天清早准时起锚,航行中海况稳定,傍晚时分到达预定海域。

海试在第二天一大早开始。所有的准备在头天晚上全部做好,开始前开三方会议,最后一次检查设备,确定海况。一切没有问题。

开动力定位到试验坐标点。吊机手在甲板就位,得到指令后开动海洋绞车吊起钻机,入海。

孟千里在控制室,从显示屏时能看到显示钻机深度的数字越来越大。他屏住气,努力让心跳维持在平时的正常水平。

钻机到达了海底。这是一块相对平坦,有稍许坡度的海床。钻机自身的平衡系统开始工作,屏幕前的操作员也小心地遥控钻机支腿的动作。

孟千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遥感系统传回的影像。钻机缓慢却灵活地转动角度,调整姿势,最后稳稳地坐在了海**。

轮到动力头和钻杆开始工作。孟千里低头深吸了一口气,上次就是在这个环节失败的。

再抬头看向屏幕,各系统工作状态显示正常。然而屏幕上很快跳出了一个红色的图标。

孟千里一攥拳头在大腿上敲了一下。

那个红色小点并不是系统故障报警,而是钻头在海底岩层上打下的一个孔。

国产钻机海牛号在深海岩层里打下的第一个孔!

他的目光还在死死盯着那个红点对应的数值。数值慢慢变大,最后定格在了70这个数字上。

第一次的下钻深度是70cm。基本达到了研制的预期目标。他沉住气,看动力头换一个点继续下钻。

几次钻进结果差不多,都在70公分左右。

下钻环节完成,孟千里拿起对讲机对塔台汇报:“驾驶台,驾驶台,我们已成功完成了本次钻探任务,现在准备回收钻杆作业!”

他语调平静,但说话时感觉右边脸颊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钻只是方式和途径,采样取芯,并把岩芯顺利收回才能进行岩层地质分析,这才是最重要的。

孟千里很快冷静下来,不停在对讲机里发出指令。甲板很快报告,一共成功取得7块岩芯。

最后一个环节是回收钻机。这时已经没控制室里的工作人员什么事了,几名操作员对着屏幕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孟千里舔了舔嘴唇,觉得口干,刚要伸手去拿台子上的水杯,忽然“嘣”一声巨响不知从哪里传来。他吓得手一缩,心跳猛然加快。

还没冲上甲板,对讲机里就传来惊呼:“减速箱盖板裂了!”

孟千里心一沉,等他冲上甲板一看,发现绞车变速箱盖板四分五裂,绞索一动不动,而钻机还悬吊在近1000米的深海里。

这下糟了。

甲板上的吊机手和船员都愣住了。从控制室里冲出来的科研人员看了一眼绞车变速箱,也面如死灰。

绞车是升降设备,现在钻机悬在海里,收不上来也放不下去。

众人聚到一起,商量解决办法。负责钻机机械系统的老牛带着两个人去检查绞车,其他人也跟过去围着看。

十多分钟后,老牛直起身子,脸色更差了。“内部轴承断了,”他说,“没法修。”

孟千里朝小赵打了个手势,“打电话给生产厂家,问问有什么办法?”

小赵说:“进口设备,我先打给国内代理商吧。”

孟千里跟着小赵到了电话机前,看着他的脸色从期待变成了失望,心也慢慢沉下去。小赵再打电话给国外厂家,辗转多次才转接到对方工程师那里。

对方问他们有没有备用轴承和盖板,小赵苦笑着摇头。钻机设备那么多,谁会给每件仪器都带上备用配件呢?何况海洋绞车还只是钻机的配套辅助设备。

对方表示爱莫能助。

孟千里又转头望了一眼船舷外的大海,深蓝色的海面上开始翻涌起了白色的浪头。

船长走过来了。他的脸色也很差,“塔台预报,48小时后这片海域将会有风暴经过。”

也就是说,如果48小时内收不回钻机,只能把缆砍掉,把整套钻机设备丢到海里。

而“海牛一号”研制至今,光是物力,就花费了上千万。何况,它还是整个零号实验室三四年时间凝结成的心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个人都绞尽脑汁想办法。然而9个小时过去了,每个可能的方法都被试验过,都不奏效。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失望。刚诞生没多久的海牛也许就要葬身海底了。

孟千里还坐在操控集装箱里,他脸上的表情还很平静,心跳也很稳。经过最初的震惊和失望后,他迅速镇定下来。

他面前是一张设计图纸,他把图纸翻转过来,用笔在上面画着什么东西。

小赵进来,一看他的样子,心里莫名地也定了。凑过去一看,孟千里在画的是一幅设计图。

“你画的是……一个液压系统?”他睁大了双眼,“你要给绞车做新动力系统?”

孟千里点头,“用液压优化变速箱的控制和传动系统。”

他顿顿又说:“你去帮我把这个给船长,问问他船上能不能找到这些材料。”

小赵依言去了。过了十几分钟,船长跟着小赵到了控制室,指着几件材料说:“这些有,”又指着另外几件,“这些没有。”

孟千里想了想说:“减压阀,船体上应该有的吧,你能不能临时拆下来给我?”

船长说:“行。”想了下又说:“这个控制器,排油管,船上也能拆下来给你。”

孟千里点头,又埋头去画他的设计图了。

正在甲板上围着绞车的人听说孟千里在设计解决方案,都进了控制室来看。孟千里却忙着跟小赵商量,油缸装在哪里,座子又怎么弄。

有人一听聊到了自己的专业,赶紧也提点意见。孟千里抬头一看陆秋山正在看着他微笑,便说:“船长去准备材料和配件了,你安排下人手,准备开始组装吧。”

陆秋山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

围在他身边的人相互间低声交谈两句,小赵仔细听了下,发现多数人还是不看好绞车的维修。

孟千里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那些议论。他一把抄起图纸,向众人一招手,说:“走吧,干活了!”

甲板上风越来越大。这片海域在申城南面,有不短的距离,海风吹到脸上,带着尖利的棱角。吹久了,脸上就有隐隐的痛感。

液压动力系统一部分可以单独组装,一部分要直接连到绞车上去,坏掉的减速箱要先拆下来。即使一切顺利,工作量也很大。

孟千里迅速把人员分成几组,各自分工负责。想到时间有限,每个人脑子里的弦都绷紧了。难题很多,不单时间短,还条件有限,材料和配件奇缺,拼命想替代方案,船长也带着船员不停从船体上拆下部件给他们用。

额头和后背上很快渗出了汗,但很快又被海风吹干了。不知道湿了几次,又干了几次。时间快速流逝,船舱里一只小电子钟上的数字在不停跳跃。

天黑了,大功率的卤素灯被架到了船头,深色的人影在甲板上晃来晃去。深夜的寒意混着水汽蔓延上来,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

船长带着船员端着托盘过来,把热咖啡分给孟千里和他的团队成员。孟千里把咖啡一口喝完,催促何咏杰去吃饭。从下午到深夜,快10个小时了,他和另外几个年轻小伙子连晚饭都还没吃。

海面的夜幕黑得没有尽头,但没多久又亮了,原来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天亮就继续奋战,没有人打算休息。风暴就要来了,如果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天又黑了,雾气从海面涌过来。大家都很累了,但工作量已经完成了大半,一定要坚持下去。

天再次亮了。孟千里长吁一口气,有人倒在了甲板上,说:“别动我,我躺会儿!”

风暴的前锋部队到了。孟千里新理的板寸都能感受到狂风的压力。

绞车终于修好了。

孟千里说:“我来操控吧!”他拿着操控系统站在甲板上,迎着狂风,亲自拨动操控伐。小赵跑过去,开手动排缆。

绞索慢慢向上滑动,钻机也开始上升了。不到半小时,海牛一号终于重见天日了。

终于成功了。

塔台的声音不住在对讲机里催促:“还有不到两小时了,抓紧撤离,抓紧!”

他们已经催促了十多分钟了。

科考船返航时,天色越来越沉,但孟千里躺在船舱的一张小**,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知道那不是脱力后的颤抖,而是兴奋。他喜欢这样的工作,有挑战,每天都有问题要解决,越难的问题越能让他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