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报名风波
海底矿山研究所在申城东北，面积不大，有两座红砖小楼，一座是研究人员的办公楼，一座是各个项目组的实验室。另外的食堂、车间、仓库和宿舍区都在角落的几排平房里。
研究所周围多是一些高校和居民区，去市中心乘公交车有五站路，整个区域内商业气息不太浓郁，一到晚上就灯火阑珊。但远远地朝市内看过去，能看见街灯明媚，流光溢彩。
孟千里一回国就弄清了形势，一弄清形势他就更兴奋了。小赵所说的海洋矿产资源探采装备研究是国家863计划下属的深海项目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实验室将以他们研究所为主建立人才班底，同时从兄弟院所调配骨干力量。
孟千里今年29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机，各项成绩和履历都是当然的最好人选。
他信心满满地等着接领导的电话。这倒不是他傲慢，而是别人上了门，他好提要求。如果是自己送上门的，就只能任人安排了。他虽性格直爽，到底是个聪明人。
论资历和经验，负责人肯定由更有分量的人担纲。但他想做最核心最重要的工作。如果项目组是艘大船，他不一定要做船长，但想做舵手，亲手操作轮机，直面风浪，劈风斩浪。
不过回国三天，他的办公室都冷冷清清的，没人找他，连电话都没有。
正想去找小赵打听一下，小赵却自己找过来了。“你怎么慢吞吞的，稳坐钓鱼台呢？”小赵见面就数落他。
孟千里一愕，什么意思？
“这回组建国家级实验室，科技部求贤若渴，但也绝不用庸才！”
孟千里几乎要翻白眼了，他难道是庸才？
小赵笑了，拍拍他的肩，“哥们你自然是个人才。但这回的团队是学者领衔，行政型的领导靠边站。所以，想托关系进来占个位子，来场学术镀金的，门儿都别想！”
孟千里想，不就该这样吗？
小赵无奈，“实验室招聘研究员有招聘公告，要去领了表格，报了名再面试的。”
孟千里浓眉一剔，“你之前怎么不说？”
“有人给后台打电话想把子侄塞进组，安排不过来。上面发话，统一报名，面试评估，择优录取！昨天刚出的消息。”
我怎么就没得到消息呢？孟千里有点惭愧。
“你呀！不在实验室就在办公室，等别人吃完饭了再去食堂，能听到什么消息！”
孟千里低头一想，好像是那么回事。但他随即拍拍小赵的肩膀，笑道：“这不有好兄弟你嘛！”
小赵虽被大家叫做“小赵”，其实已经30岁了，但他长得一张娃娃脸，人也活络，跟谁都能搭上两句话，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格有点冲动。
不过他是个热忱的人，一得了消息马上就来通知了好哥们。孟千里都不用出门，直接接过小赵带来的报名表，几分钟就填好了。
不过去交报名表的时候却不太顺利。代收资料的地方在办公楼的底楼，档案室边上的一个小房间。管档案的老卢就在里面办公，他从一张报纸里抬头看了孟千里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随即又低头去看报纸了。
孟千里急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把扯过老卢的报纸，撑住桌子跟老头对视。老卢刚要发作，忽然发现孟千里把茶杯递到了跟前。
老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小孟啊，搞科研做学问，都要沉得住气，风风火火的作风可不太好！”
孟千里嘿嘿一笑，“我可没想招惹您，这不您没事给我摆谱嘛！”
老卢也笑了，斜睨他一眼，“来交报名表的？不是我摆谱，那玩意儿级别高，我可不够格收。”
孟千里一愣，什么意思？
老卢说：“嘿，有专人收报名表的。人家还要问两句才决定收不收你的表呢。”
孟千里问：“那收表的人呢？”
老卢一摊手，“走了，大概下班了吧。”
孟千里皱眉头，5点还差着5分呢，这么早就下班，什么岗位这么轻松？
他这么一想，心里就泛起了嘀咕。国内这些人真是懒散惯了，一点冲劲和紧迫感都没有！
他在日本待了一年，虽然不喜欢日本人，但对日本整个社会表现出的精神面貌却极为欣赏。那里的人，无论岗位高低贵贱，都能从他们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到守序、上进、勤勉和认真。
中国要全面赶超，真是任重而道远啊。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刚想转身走，老卢忽然说：“快下班了，晚上到我宿舍下盘棋？”
孟千里摆手，“你下棋总是嘀嘀咕咕的，嘴里说个不停，简直要被你烦死，不如不下。”
老卢笑道：“边下棋边聊聊军国大事，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孟千里也笑了，“我们就是一群书生，做幕僚都没资格，还军国大事呢！”
“嘿，你还书生！”老卢眯了眼打趣他，“我听说你本科毕业那会儿，学校给你保了研，你倒好，瞒着领导偷偷去报名参军。最后要不是你导师托人打招呼，就被军校给调走了。”
孟千里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他参加高考的时候才14岁，大学毕业也不过18岁，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总觉得学术圈装不下自己的一腔鸿鹄之志，于是偷偷报了名去参加海军。
老卢又说，“前年那次台海局势紧张，你当时是不是又想过投笔从戎？”
他说的是两年前的台海危机，美国人当时把两艘尼米兹级航母开进了台湾海峡；中国则陈兵东南，几十万大军集结，战士们都写好了遗书。
孟千里闻言挺直了腰，但他深呼吸两口，只是摇了摇头。他都快30岁了，再不是热血上脑、想法简单的年纪了。
那一仗之所以没打起来，最后的战略目标之所以没有实现，归根到底，不还是科技水平不够硬，武器装备力量不够强吗？
孟千里想起当时听到最终消息的时候，自己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国家落后于人之处，就是我的攻坚方向。
略微遗憾的是，他没能进军方的科研院所，直接参与先进武器研发。但是海洋研究也不错，国家要发展壮大，必须要成为一个强大的海权国家。从这一点来说，军用和民用的研究是殊途同归的。
老卢这时又问了一句：“怎么样，晚上来不来？我老表上次给我的明前龙井还有剩呢，在日本可没好茶喝吧？”
孟千里还是摇头，“出国交流报告还没写完呢，晚上我要赶一赶。还有香港新拍的《笑傲江湖》，吕颂贤演的令狐冲真不错！没空陪你！”
他说着就离了档案室，留下老卢在背后笑骂：“这小兔崽子，金庸迷！”
第二天孟千里特地挑了个合适的时间去送报名表。所谓合适，就是把那人迟到早退的各种情况都算到了。
上午10点整，档案室边上的小办公室里还是只有老卢一个人。孟千里眨了眨眼睛，他现在有点怀疑老卢故意戏弄他。
是不是明明他自己就是收报名表的人，却故意推说另有他人？难道是因为自己从日本回来没给他带礼物？
日本那些东西，盒子是很精致，包装拆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只有小小的一点点，还贵得要死。他也买不起啊！
老卢又从报纸里抬起了头，努努嘴说：“别腹诽我！收报名表的人来了。”
孟千里朝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一个穿浅蓝色长裙，头上别着鹅黄色发卡的年轻姑娘正从厕所的方向走过来。
孟千里下意识地低了低头，他确实挑了个不合适的时间。
姑娘坐到了办公室里另一张空桌子前面。孟千里跟着转了个向，一见她伸手，赶紧把报名表递过去。
她接过报名表看了看，然后问：“学过机械设计吗？”
孟千里愣了愣，他的专业是探矿工程，跟机械设计完全不沾边。
见他摇头，姑娘又问：“懂电子技术吗？”
孟千里又一愣，他还在斟酌怎么回答，心底却隐隐地预感情形不太妙。
姑娘大概有点不耐烦，于是接着问：“那自动控制呢？”
孟千里皱起了眉头，“姑娘，我们这是要组建海洋矿产资源探采装备实验室，对吧？”
“对呀！”姑娘的声音又清又脆，让孟千里想起办公室外盘旋的那只黄鹂鸟。不过他还是觉得说正事要紧，“我们这个探采设备是以海洋矿产为核心的，你问的那些东西，有些偏题啊！”
其实姑娘问的三个专业方向他在工作中都是有所涉猎的，但到底不是主攻方向，便也不敢托大。何况，成立团队，应该抓核心要点，选择各个专业方向的人才，最后拧成一股绳，通力合作。
而且，科研人员本就讲究终身学习，真要攻关某一项技术和设备了，需要哪些知识储备，哪怕再硬的骨头，他也会去学，也能啃下来啊！
姑娘却公事公办，“我们要的是复合型人才。这是国家重点实验室，要的人是即插即用的，哪有空给你去慢慢学啊！”
这一句抢白把孟千里要说的话直接给堵死了。他愣了一会儿，只好呐呐地问：“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合适？”
“没啊，”姑娘又抬起头，她皮肤很白，一抬头这间暗淡的小屋子仿佛都亮了一亮。孟千里低了头等她的答案，鼻子离她的发丝很近，立刻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猜想是她用的洗发水的香味。她看了孟千里一眼，继续说：“我问几句而已，我导师叫我给收到的报名表分个类。”
说话间她用笔在报名表右上角写了个C。
孟千里离开时一直想着那个C，心里哭笑不得，原来是他自我感觉太好了，在别人眼里，他只能算个C级人才。
走出底楼办公室时，鼻端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似乎还在。他有点奇怪地朝院子里的桂花树看了两眼，心想这还没到花期呢，怎么就闻到香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