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青神村:齐千里的故事

齐千里出生在警察世家,他的爷爷和爸爸都是警察。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他的爸爸因为抓捕诈骗团伙而殉职。失去父亲的痛苦,让他成长为一个性格孤僻却又嫉恶如仇的人。高考时,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报考警校,最后也如愿以偿地以优异的成绩从警校毕业。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直接进入绿洲市警察局工作,而是去了绿洲下辖贫困县的派出所做基层警员的工作。那个县城名叫贡县,派出所的老所长曾经跟他的爷爷是警队的队友,一起侦破过很多棘手的案子。老所长在警界的资历和声望都很高,本来可以进市局机关安享退休前的生活。可他一直坚守在一线,几十年如一日地做着工作最繁琐的基层警察。

齐千里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老所长到家里来看望他的爷爷。聊起自己负责的片区,老所长很头疼。他告诉爷爷和齐千里,他们下面有个村子叫青神村。村民非常愚昧,在当地村支书和村官管不了事,大家都听信当地的封建迷信团体。村民有病了不去医院,反而去求助黄仙,耽搁了治疗丧了命,警察也不能把黄仙抓起来判刑。迷信之风盛行,让他们的很多工作不好开展。

老所长的讲述对齐千里很触动,他一直觉得罪恶源于无知和无畏。像青神村这样的贫困山村,村民因为无知会滋生更多的犯罪,更需要他去伸张正义。所以毕业后,他去了贡县工作。

姜晓家出事的时候,是齐千里在贡县工作的第六年。那时,他已经破获过一起大案,开始在绿洲市公安系统崭露头角。市里的一些复杂案件也会邀请他参与研讨或调查。

齐千里还记得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夏日,他应邀去参加青神村的一个普法教育讲座。在贡县工作的几年里,他时常去青神村开展宣传教育活动。希望为那些村民摆脱愚昧,贡献自己一点力量。讲座在村里的一个小学里举行,操场上面熙熙攘攘坐着一些孩子和村里面的无业小青年。齐千里的宣教讲座,每次听得最认真的是村长。倒不是因为村长真的听得进去这些知识,而是因为齐千里是县城里来的“领导”,又是赫赫有名的神探,他必须要做好接待工作。

讲座结束以后,村长热情地邀请齐千里去家里吃饭。他每次来,村长每次都邀请他吃饭或是给他送村里的土特产,齐千里当然每次都是拒绝的。可这天恰好是村长六十岁的生日,别人特地推迟了寿宴来替他组织讲座,于情于理他都得去为村长祝寿。

在村长家吃完酒席已经到了晚上,喝了酒齐千里没法开车回县里,就在村长家歇下了。迷迷糊糊间,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院子里村长正在跟什么人说话。齐千里听到了死人、流血几个词,他赶紧起身去到院子里。

齐千里看到来人是个衣衫褴褛且披头散发的青年,他问村长“:村长,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在里面好像听到你们在说死人了?”

村长见吵醒了齐千里,很不好意思。他拉着那个青年想往外面走,对齐千里说“:齐警官,您先回去休息吧。他是我们村里的孤儿,从小精神就不正常。村里人都知道他有疯病,经常说些胡话,不碍事的。”

疯子挣脱村长的束缚,开始在院子里跑起来。边跑边无语伦次地说“:徐仙姑死啦……有很多死人……好多血……”

齐千里先村长一步抓住了疯子,他说“:你在哪里看到的?带我去。”见村长想要阻止,齐千里又对村长说“:村长,人命关天。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跟过去看看吧。”

疯子带着齐千里和村长往徐仙姑家走去,路上村长告诉他,疯子嘴里的徐仙姑名叫徐柳,是村里法力最强的灵媒。她是个寡妇,靠着替人招运驱邪赚钱养活她自己和一个七岁的儿子。

快走到徐柳家的时候,疯子突然发狂大叫着有鬼啊,跑进了田野里。齐千里跟着村长走进了徐柳家的院子,村长先在屋外叫了几声徐仙姑,但无人回应。齐千里看着眼前的屋子,房梁上挂着一些用白色的麻绳混着彩色的线编织的绳子,门和窗户上贴着黄色的符纸,大门的最上方还挂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框镜子。

风吹动窗棂上的符纸,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混杂着彩色麻绳上晃动的铃铛声和夏夜的蝉鸣,齐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他上前去推门,门被锁上了,屋里没有听到动静。突然,村长发出尖叫声,齐千里跑过去扶起跌倒在地的村长,问他“:怎么了?!”

村长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窗户说“:死人了!齐警官,徐仙姑死了!”

齐千里立刻去撞门,连续撞了十几次,终于撞开了门。屋里一片狼藉,符纸贴满了整个房间,地上还摆放着烧尽的蜡烛和几个齐千里叫不出名字的器皿。一个女人躺在血泊之中,脖子上缠着彩绳,齐千里判断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徐仙姑。女人身旁有两张垫子,一张垫子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另一张上躺着一个小男孩。齐千里先去探了探徐仙姑的脉搏和心跳,发现她已经死了。他又去看那个年轻的男人,也没了脉搏和呼吸。最后他去看那个小男孩,检查之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他竟然默默向各路神仙祈祷,希望男孩还活着。

不知道是神仙保佑,还是男孩命不该绝。齐千里探到了一丝微弱的脉搏,他朝着屋外的村长大喊“:他还活着!叫救护车!”喊完他突然想到,最近的医院在镇上,救护车一来一回会耽搁不少时间。于是他背起男孩,走出屋子,对村长说“:我开车送他去镇上的医院。村长你马上报警,在这里守着,等警察过来。”

齐千里开车载着男孩向医院飞驰而去,他在医院守着男孩做完检查,主治医生以为他是男孩的家属,来跟他沟通男孩的病情。

医生对齐千里说“:你儿子没有大碍,可能是发高烧引起的高温惊厥,所以昏迷不醒。先住三天院观察一下吧。”

齐千里出示了警官证,向医生亮明了身份,并且简单告知了医生男孩的情况。进一步询问男孩的病情“:他只是发烧吗?身上有没有外伤?或者有没有中毒的迹象?”

医生回答说“:从外部体征看,您说的这些都没有,他只有发高烧一个症状。不过鉴于他的家人都遇害了,我们可以进一步给他做全身的检查和化验,确保他没有遭受隐藏的侵害。”

齐千里的手机响了,是派出所的同事打过来的,想必他们已经赶到了凶案现场。他接通电话,开始跟同事沟通起现场的基本情况。

给他打电话的人是他在所里的搭档刘直,比他晚进派出所两年,一直把他当师兄。刘直熟练地跟他讲起了初步摸排的情况。

“:这个屋子的门和窗都是反锁的,房子的四周又都是农田,如果有人从外面进到屋子里行凶,一定会留下脚印,但屋子里没有发现带泥的脚印。从现场的痕迹来看,不排除女人自杀的可能。”

齐千里问他“:那个男人了?他的死因是什么?身上有明显的致命伤吗?”

刘直停顿了一会儿,疑惑地问他“:师兄,你在说什么?什么男人?”

齐千里一惊,着急地说“:凶案现场有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是我亲自确认过的。你们没有看到那具男性的尸体吗?”

刘直还是第一次面对尸体消失这种离奇的事情,也紧张起来,向其他同事确认被害者的情况,得到的答案都是现场只有一名女性受害者。

齐千里叫来所里的女同事在医院里陪着那个男孩,自己急忙赶回了青神村。现场的情况令他头皮发麻,那个原本躺在徐柳旁边,没有了一丝脉搏和呼吸的年轻男子真的消失了。他叫来村长询问,可村长当时太害怕了,一直躲在屋外,没有看清屋里到底躺着几个人。这种诡异的情形也是齐千里从业六年以来第一次遇见,不过还有一个目击证人也许可以证明他看到的情况。

警察在村长家暂时设了一个临时的据点,齐千里负责这次的刑侦工作。他给同事们讲述了凶案发现的经过后,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侦查方向“:现在距离凶案被发现过了12小时,我们在48小时内,分成AB两组开展调查。A组由我带队,我们去寻找和审讯李由,也就是凶案的第一目击证人。因为他有精神疾病,大刘你向局里申请一位精神科专家来协助我们审讯。B组由张放带队,你们主要负责地毯式搜索徐柳家半径一公里内的区域,目击证人、犯罪痕迹和物证,一项都不能漏掉。”

齐千里带着几位同事满村子找那个叫李由的疯子,最后根据村民提供的线索,在一个破庙里找到了他。他们赶到破庙的时候,下起了雷阵雨。夏季的骤雨伴随着电闪雷鸣,李由淋着雨不断地跪拜着泥塑的菩萨。

一位同事冲进去想要带走他,李由疯狂地挣扎和叫喊起来“:不要过来!有鬼来了!鬼杀了仙姑!马上就要杀了我们!”

齐千里上前去扶起他,安抚着他的情绪。他像哄孩子似的哄李由,说“:不要害怕,菩萨听到了你的祈求,派我来保护你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鬼找不到的地方。”

李由傻傻地盯着齐千里,平静了下来,跟着他们回到了村长家里。精神科专家已经等在了那里,准备参与李由的审讯。

因为担心刺激到李由,审讯只有齐千里和精神科专家参与。齐千里主导问询,专家老师协助安抚李由并且从他的精神状态判断哪些是他目击的哪些是幻想。专家老师在屋子里放了舒缓的音乐,桌上摆放了一个节奏摆动球,让李由盯着看了一会儿,逐渐放松他的情绪。

一开始的一些闲谈和问话进行得还算顺利,当齐千里问到他昨晚在徐柳家看到了什么的时候,李由变得激动起来。他用手使劲捞自己的脖子,语无伦次地说“:徐……徐仙姑把自己勒死了,非常用力……用力勒紧脖子……”

专家老师拍拍李由的手,用轻柔的声音让他放松下来。齐千里继续问他“:屋里除了徐仙姑以外,你还看到了别人吗?”

李由眼神空洞,不知是陷入回忆还是想象之中,他神秘地说“:有一个男人,还有徐仙姑的儿子。”想到了什么,他害怕地站了起来,躲到了墙角。

李由也看到了那个消失的男人!齐千里顾不得深究李由的疯言疯语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走过去蹲在李由旁边问他“:你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李由抓住这个菩萨派来保护他的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惊恐地说“:那个男人是鬼!徐仙姑的儿子也是!他们都是鬼!他们杀死了仙姑,马上要来杀我们了。救命!快救救我……”

看到李由逐渐失控,齐千里暂停了审讯。他找来刘直跟他一起去镇医院看望徐柳的儿子,路上两人对齐了现有的案件信息。据法医初步的报告,徐柳的死因是机械性死亡,没有其他的致命伤。齐千里看到的血是混了朱砂的黑狗血,并不是徐柳的血。她是被脖子上的绳子勒死的,她的手掌有很深的勒痕,单从尸体痕迹来说徐柳是自己拉住绳子把自己勒死的。但从常理推断,人的求生欲和本能的防御机制,在清醒的状态下很难自己把自己勒死。除非她摄入了药物或是其他原因,处于无意识状态。药物和毒品检验正在进行中,眼下还无法对她的死因下定论。

另一方面,从现场痕迹检测的情况看,凶案现场没有其他人侵入的痕迹。要么是徐柳跟那个离奇消失的男子之间发生了什么,要么就是还存在另外一个能在密室杀了两个人,还能消失得不留下任何痕迹。

两人到达医院,又得知了一个不利于案件侦破的消息。徐柳的儿子,那个名叫姜晓的七岁男孩,失去了所有记忆。

主治医生跟两人讲述姜晓目前的情况“:他失忆的具体原因还不清楚,有可能是因为高烧导致脑膜受损。也有可能是齐警官推测的,他因为目睹自己母亲被杀害,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他短时间内能不能恢复记忆,或是想起凶案发生的经过,也都不好说。他还太小了,我的建议是不要去刺激他,让他继续在医院接受治疗吧。惨剧已经发生了,忘记一切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比牢牢记住母亲死亡的真相要好得多。”

对于这一点,齐千里深有感受。他也不希望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男孩一生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所以在看到一直在医院陪着男孩的女同事,试探性地问了男孩几个问题,而男孩只是木然地坐在病**,不发一言的情形以后,齐千里放弃了从男孩这里得到线索。转而着手联系市局,替男孩寻找可以照顾他的亲人。

这个案子是齐千里当警察以来,遇到过的最棘手的案子。警察在青神村调查了三天,案件侦破的黄金72小时已经过去了。但除了审讯了一个精神失常的目击者以外,其他一无所获。徐柳的尸检结果显示,她去世前没有服用或者摄入过毒品和药物,如果找不到犯罪嫌疑人,他们只能往徐柳在清醒的状态下把自己勒死的方向去调查。整个案件中最令齐千里耿耿于怀的,是那个被他确认死亡又消失的年轻男子。

齐千里坐在村长的院子里抽烟。暮色四合,周围的群山环抱着青神村。山雨渐歇,雾气蒸腾,远方的房屋和树木影影绰绰看不见全貌,就像这个案子一样,隐藏在迷雾之中,难窥真相。一阵微风吹过,齐千里脚下的水洼泛起涟漪。他掐灭手里的烟头,站起身,眼神坚定地望着远方。即使风过也会留痕,再神秘的犯罪,他也能找到侦破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