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的自述(五)
当我得知母亲横死的消息后,我整个人陷入了恍恍惚惚的状态之中,我蜷缩在被黑夜包围的墙角,头脑一片空白,内疚、自责如同一万只蚂蚁,一刻不停地啃噬着我的内心。
这一夜,时间于我而言如同行走了一万年,我都不知道我是如何熬到天亮的。
尽管我知道母亲很可能是误食了那瓶掺入氰化钠的饮料中毒身亡的,但是我还是心存侥幸地希望她死于其它原因,这样我就不会被负罪感百般折磨了。
然而,我的希望最终还是被冷冰冰的尸检结果击碎了,母亲死于氰化物中毒!
得知这个结果的瞬间,我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父亲被几个警察带上了车,警车呼啸而去。他是在他的装修公司被带走的,当时我就站在旁边,我被吓得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父亲上车前,他嘱托他的一个工人照顾我。
可是我拒绝了别人的照顾,一是没必要,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二是我想静一静,好好静一静,不希望被人打搅。
当看到父亲被带走的这一刻,我悲观地想,要是父亲回不来了,我就只有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一个人生活了。
不过幸好两天后父亲回来了。
见到父亲回来,我松了一口气,见父亲神色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我就想父亲的嫌疑可能已经被排除了,警察再也不会把他带到公安局进行调查了。
我整天仍然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的,有对担忧自己有一天会被警察带去接受调查有关,也有对母亲阴差阳错死在我的手里有关,我觉得我真是大逆不道,应该遭到天遣。
我想过跳楼,想过撞车,想过服用氰化钠,只为死去的母亲和李跃华的妻儿赎罪,可是我生性懦弱,缺少去死的勇气,自然也就没有付诸行动。
晚上睡觉,我常常从噩梦中惊醒,醒后发现自己大汗淋漓。这种情况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人很快瘦了一大圈。
父亲见我瘦了还总是发呆就很担心,于是语重心长地劝我想开点,不要胡思乱想,他还放下手中的工作留在家里陪我。
有一次,我听到父亲在卧室里跟我姑妈通电话,他语气轻松说吕玉婵意外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要是她不死,他们离婚她就会分走家里的几十万财产。
昔日恩爱夫妻,如今恩断义绝,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此了。
母亲死后,我无心做暑假作业,把作业全部落下了。
我决定不去上学了,一是没心情,二是“7.18”投毒案已经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人们都知道一个叫吕玉婵的女人死在了她情人家里(这是我无意中听到小区居民议论的。事实上,即便没听到议论,我也能够猜到这件事会在网上迅速发酵,形成舆论风暴,毕竟一个娇媚十足的女人死在了情人家里,一起死去的还有她情人的老婆和儿子,信息量很大,足够劲爆,能够刺激大众猎奇的神经),特别是在金城,几乎人人皆知,要是我去了学校,同学们肯定会用异样的目光看我,甚至当着我的面说很难听的话刺激我,这会使我崩溃的。
父亲知道我不读书的想法后,就把我训斥了一顿,我仍然不为所动,父亲气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接连抽了好几根烟,弄得满屋子烟雾缭绕。
过了两天,父亲气消了,他把我叫到跟前,苦口婆心劝我到开学的时候一定要去读书,没文化寸步难行,我说我心意已决,你就不要再劝我了,还说如果你再劝我就离家出走的话要挟他。
不出意料地,他把我训斥了一顿,说我无可救药,以后肯定会后悔的。他接着诅咒起我母亲来,说我不去读书都是我母亲祸害的,他越说越激动,悲愤难抑,忍不住哽咽起来。
父亲历来很坚强,这是我第一次见父亲哭泣,而且还是为了我这个不肖之子哭泣,可见父亲对我有多失望。我的心受到了震动,不忍心看父亲这样难过,就默默走开了。
母亲的遗体一直停放在殡仪馆,父亲暂时没有送母亲的遗体去火化,并且让母亲入土为安的想法,他告诉我等警察把凶手抓到了后,再妥善处理你母亲的后事。
他不止一次对我讲过,他怀疑毒死我母亲和宁娅红母子俩的凶手要么是李跃华,要么是李跃华的仇人。父亲偏重于凶手是李跃华,认为李跃华真正想害死的人是宁娅红,而我母亲与他儿子遭殃,完全是阴差阳错酿成的不良结果。
他用嘲笑的口气说:“李跃华的内心一定很煎熬,这就是插足别人婚姻遭到的报应。”
他哪里知道,真正的凶手是我,内心遭受煎熬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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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同蜗牛爬行,我在痛苦的煎熬中度日如年。
一个月过去了,警察一直没来找我,我心存侥幸地想警察可能无法查到是我作的案,“7.18”投毒案可能会成为一桩悬案。
连警察都不知道我是凶手,那么其他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我决定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绝不让任何人知道。
然而没过多久,我的如意算盘被打翻了。
一天上午,父亲急匆匆从外面赶回家,一看见我就劈头盖脸问:“实话告诉我,你妈与宁娅红母子中毒身亡,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猛地吓了一大跳,手中喝水的杯子差点掉落地上,赶紧狡辩:“没......没有......”
“那你去李跃华家里干什么?”父亲瞪大眼睛看着我,他的目光十分凌厉,仿佛一把锋利的刀,要刺穿我的谎言,让真相暴露出来。
“我没去......”我声音发颤,心虚至极,不敢看父亲。
“有人拍下了你出现在李跃华家阳台上的视频,你怎么解释?”父亲情绪越发激动,“那人还获得你的一个笔记本,本子上写有你打算用氰化物去毒害李跃华的日记——这真是不可思议!我的儿子平时乖巧懂事,从没干过坏事,怎么会......”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去李跃华家里是不是为了投毒?”
我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提起那个笔记本,我立刻想起那次我去医院看望受伤住院的父亲,见到一个身穿黑衣、背着黑色背包的蓄着小胡子的男人从外面进来,不知父亲要跟他商量什么,父亲就把我叫了出去,当时我的书包放在父亲病**,我怀疑就是在我出去的那六、七分钟,那小胡子翻过我的书包,拿走了我的笔记本。
他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笔记本?
合理的猜测是他对我父亲说的话不宜让外人知道,因为当时那间病房还住着两个病人,以及聚着两个病人的总共四个亲属朋友,于是,他就顺手从我书包里拿出那个封皮考究的牛皮笔记本,以及那支英雄牌钢笔,把要对我父亲说的重要话写在本子上,然后拿给我父亲看。
至于他为什么带走我笔记本,我的猜测是:我进屋拿书包打算回家时,那笔记本还在他手上,我走了后,他就把笔记本放进了他的背包里。
如果不是父亲说有人获得我的笔记本,我怎么也想不到它是被那小胡子拿走的。
发现那个笔记本丢失后,我忐忑不安了好几天,我不知道笔记本丢在了什么地方,我担心捡到笔记本的人,看见我写的关于我打算用氰化物去谋害李跃华、为什么要谋害李跃华的文字后,出于安全考虑,就把笔记本送到我学校向老师反映情况,因为在那笔记本的首页,我写了我学校的名称和我所在的班级,捡到笔记本的人很容易找到我学校。
那则日记内容是:
今天早上,张俊、周文爵和黄浩几个同学把我堵在了厕所门口,他们又拿我母亲与李跃华关系亲密的事来嘲笑我,对我说了一些令我感到无比恶心的话。
我恨母亲,更恨李跃华!
我父母的感情原本是不错的,就是因为李跃华插足我父母的婚姻,使这个和谐的家庭支离破碎,李跃华不仅可恨,更可耻!我怀疑是他有意接近我母亲的,因为那次我跟母亲去他家里,他对我母亲说他在金城买房,是因为这里有他牵挂的心上人。
这个心上人,指的无疑就是我母亲了。
我虽然不懂成人男女间纠缠不清的感情,但是我觉得一个真正的男人就不应该破坏别人的家庭,这是最起码的道德底线。
我决定让李跃华为自己可耻的行为付出沉重的代价!
我已经想好了,打算找机会进入他家里,在饮食里或者水里放入氰化物......
那个拍下我出现在李跃华家阳台上的视频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拿走我笔记本的小胡子,他是怎么拍到的呢?
当时他如果是在楼下,应该拍不到我,再说我并没有看见谁在楼下对我进行拍摄。那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是从我对面的那栋刚竣工的楼房内拍摄的。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我所在的阳台位置与对面的楼房距离不到三十米远,这个距离他是能够清楚地拍到我的。
他为什么要拍我?拍我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我恍恍惚惚地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只听父亲气呼呼地骂道:“申鹏飞那个王八蛋,居然拿视频来敲诈我,我真他妈想灭了他!”
父亲在我斜对面坐下,抽支烟点燃,看着我猛吸了两口,表情严肃地说:“在回来的路上我还心存幻想,申鹏飞那浑蛋给我看的视频是他张冠李戴的,目的是蒙骗我,好让我给他一笔封口费。
可是当我问你话,你却显得十分紧张,半天都不说话,看来你是真的去过李跃华家里......我知道,你投毒的对象是李跃华,你母亲和李跃华的妻儿中毒身亡完全是个意外。”
我心里五味杂陈,仿佛有浊浪在心里翻滚,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痛快淋漓、毫无顾忌,一边用拳头捶打着沙发,一边自言自语:“对不起妈妈!实在对......对不起,都怪我......”
出乎我意料的是父亲没有责骂我,他看着我哭了好一会儿,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别哭了,人都死了有什么好哭的。依我看,这事要怪就怪你那个不守妇道的母亲,是她害了你,她真不是东西!”
半天,我才抽抽搭搭收住眼泪。
父亲问我是如何获得氰化物的,以及如何进入李跃华家投毒的,我只好一五一十说了,只见他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我,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哀叹了几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摸出烟打火点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连续抽了三根,在抽烟的过程中他眉头始终紧锁着,可想而知他是多么的忧心忡忡。
他对我说警察还在调查这起案子,他很担心警察会查到我头上来,说一旦查出我是凶手,由于案情重大且我已满12周岁,可能会负刑事责任;
另外,我这辈子都会背负杀人罪名,外人就会对我指指点点,谴责谩骂,估计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我这辈子也就毁了。
于是,他教我一些应付警察盘问的技巧,提前做好准备。
由于很不放心,他还以我的口吻连夜炮制了十几篇日记,叫我把它誊写在一个崭新的笔记本上,其中日期是7月15日这篇日记是重点,因为我就是在那天去到李跃华家里投毒的,父亲是要制造那天我一直在家里写作业的假象,试图让看到这篇日记的警察对所述内容信以为真,这样警察就不会怀疑投毒案与我有关了。
另外日期是7月27日这篇日记也是重点,因为日记里提到“我”希望警察早点抓到毒害我母亲的凶手,父亲希望这内容能够迷惑办案警察。
父亲希望的也是我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