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刑事侦查(七)

陈倩被害案与“7.18”氰化物投毒案,由于案件性质重大恶劣,给社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市公安局高度重视,将两起案件列为挂牌督办案件,要求金海棠公安分局尽快组织警力侦破案件,给受害者一个交待,消除社会影响。

金海棠分局局长李海洋亲自挂帅,听取了吴书旗、伍智等一线办案民警的意见和建议,决定将这两起案件并案侦查,然后迅速组织专案力量追捕犯罪嫌疑人曹怀亮。

侦查人员根据嫌疑人逃跑路线,调取天网监控和沿途住户监控录像,借助人脸识别功能,一路追踪排查,最后在离案发地九十多公里外的一个村庄锁定了嫌疑人大致落脚点。

追踪过程颇费周折,因为嫌疑人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在陈倩遇害的那个小区附近,无法通过电子设备锁定嫌疑人位置,只能通过对监控视频反复查看,研判分析,循线追踪嫌疑人的活动轨迹——嫌疑人出了案发小区后在几条街巷中反复穿行,后进入一处公园消失在一片茂密的矮竹后面。

天亮后,嫌疑人换了一件蓝色长袖T恤,低着头跟随一群晨练的市民走出公园,然后在离公园大门大约五十米远的路边上了一辆黑色大众。嫌疑人出城后在一处三岔路旁下了车,步行两百多米去到一处省道旁。十五分钟后,嫌疑人朝一辆驶过来的银灰色大众招手,车缓缓停下,嫌疑人拉开车门上了车,一路直达某县城边上下车,然后徒步四十多分钟去到他现在藏身的这个村庄。

嫌疑人选择长途跋涉躲进这个村庄,很有可能这里有他的亲人或者朋友。

可以判断出嫌疑人“大费周折”,是为了企图躲避警方追查。

嫌疑人藏身的村庄,本地人与外地人混居,人口密度大,情况比较复杂,警方如果大张旗鼓地进行搜查,势必会打草惊蛇,嫌疑人极度危险,他一旦发现自己走投无路,很有可能会做出严重危及他人人生安全的举动。

鉴于此,在吴书旗果断干练的指挥下,刑侦组决定不动声色,一部分人员在村庄各个出口严密蹲守,一部分人员则分头迅速行动去购买三轮车、电子秤和各类水果,然后化身卖水果的商贩进入村庄秘密侦查。

很快,侦查员摸清了嫌疑人最后消失在监控录像里的这片区域的建筑物和周边情况。

这片区域的房屋星罗棋布,高低交错,几乎都是两到三层的自建平房,水泥路两边有杂货店、理发店、台球室和麻将馆,林林总总,路上经常有人经过,早上和下午的路边还能见到大爷大妈卖菜。

尽管已摸清了这里的情况,但是不知道嫌疑人具体藏身在哪栋房屋里的情况下,侦查员还是按兵不动,决定采取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嫌疑人出现,然后找机会将其控制住。

侦查人员白天“做生意”,晚上就挤在车里守候观察,不眠不休,只为早点把嫌疑人抓捕归案。

入夜后,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

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路灯昏黄,街面清冷。吴书旗跟几个同事坐在私家车里,他们个个精神很足,时时刻刻注意着不远处的那个灯光昏暗的路口,因为他们怀疑嫌疑人曹怀亮很有可能就藏身于路口后面的某栋民房里;另外,附近街上的行人也在他们的“关注”范围内。

那个路口另外一边的路口的不远处,伍智也是跟几个同事挤在一辆车上,同样地,他们也是时时盯梢着后一个路口,他们希望尽快抓住嫌疑人。

然而,专案组成员坚守到了第二天早上,嫌疑人并未露面。

专案组成员吃了早餐,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又开始“做生意”。

又一天时间过去了,嫌疑人仍然没有露面。

莫非嫌疑人已经逃离了村庄?

身着便服的吴书旗坐在装有水果的三轮车旁的马扎上,一边用折叠扇往身上扇风,一边努力克服着困倦在想这个问题。

可是,她又觉得嫌疑人要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早就把嫌疑人的体貌特征记清楚了,只要嫌疑人出现在眼前,两者的体貌特征就会在她脑海里重合并且及时作出反应;另外,每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路人尤其是身高、体态与嫌疑人相似或者接近的路人,她都观察得很仔细,因为她担心嫌疑人伪装逃跑。

她相信别的同事也像自己一样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不会让嫌疑人成为漏网之鱼。

“大姐,苹果怎么卖?”突然,一位手里拿着一串钥匙的年轻妇女朝吴书旗的摊位走来,“哎呀,你这苹果既不好看又不新鲜,算了算了,我不买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吴书旗看着妇女移动的背影,在心里自言自语:“我就是故意卖这样的苹果,让顾客看了嫌弃走开,避免妨碍我的侦查工作。”

事实上在这两天半的时间里,有不少顾客光顾吴书旗的摊位,不是被苹果难看的品相拦退就是被虚高的价格拦退,甚至有人直接叫她拿去倒垃圾桶算了,说这样的苹果是下脚货,根本就不会有人买。

她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不作回应。

见嫌疑人迟迟没有露面,吴书旗换位思考我如果是嫌疑人,我最担心的是什么?有什么需求?我会怎么做?毋庸置疑,我最担心的是暴露行踪,所以我会把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尽量不与外人接触;我烟瘾发作了就会坐立不安,就会叫身边的人帮我去买烟。

她之所以有曹怀亮烟瘾发作叫人帮他买烟的假设,是因为她从监控视频里看见过他抽烟。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黑白画面,那是案发后的那个晚上,嫌疑人蹲在一处安静的建筑物体后面,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来,用似乎有些颤抖的手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一口接一口地吸,吸了大半后把烟丢到地上,然后双手抓扯耳朵,从抽烟和扯耳朵的动作可以猜出他内心十分焦虑、恐惧和懊悔。

虽然这样的假设有可能会变成现实,但是吴书旗却无法知晓哪个是嫌疑人的亲人或者朋友,所以她认为这样的假设没多大意义。

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她改变了想法。

情况是这样的:一位身穿黑色绣花裙的中年妇女咕哝着从她摊位前经过,说什么“牙不刷,脸不洗,整天窝在家里,看你要成什么样子”,然后妇女进入一家商店,不一会儿拿着毛巾、牙刷出来了,随后朝原路返回。

吴书旗突然想起了几个小时前对嫌疑人有买烟需求的假设,触类旁通地想:牙刷、毛巾是日常必需品,黑衣妇女咕哝的人之所以“牙不刷,脸不洗”,是因为他缺少这些必需品,她手中的牙刷、毛巾有可能就是帮那人买的,那人“整天窝在家里”,是因为他怕暴露自己不敢出门,由此可见那人很有可能就是我警方要找的犯罪嫌疑人曹怀亮。

另外,黑衣妇女说的是方言,而且是与四川话接近的方言,吴书旗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毕节方言,曹怀亮是毕节人,这个妇女如果是曹怀亮的亲人或者亲戚,那么她有可能从小就在毕节长大。

这样一想后,吴书旗就马上起身去跟踪黑衣妇女。

吴书旗想,黑衣妇女如果真是曹怀亮的亲人或者亲戚,那么从她抱怨的话来判断,她可能还不知道曹怀亮已经犯了人命案。

这时,黑衣妇女拐进一条巷子,吴书旗加快脚步跟了过去,她担心慢了把人跟丢了。走到巷子口,又跟踪了一会儿,吴书旗看见黑衣妇女突然拐弯,朝着不远处的有一道锈蚀斑斑的铁门围着的院子走去,吴书旗的脚步慢了下来,她要仔细观察院子里的环境。黑衣妇女仍然保持着先前的行速,显然,她完全不知道有人在跟踪她。

很快,黑衣妇女走到铁门前,正准备推门时下意识地一回头,看见了离自己不远的吴书旗,她很快辨认出吴书旗就是在村的那边的主路边贩卖水果的女子。

就在黑衣妇女转身的瞬间,吴书旗镇定自若地稍稍加快脚步,昂头朝着巷子那边走去,她要制造出让黑衣妇女觉得她只是一个路人的假象。而就在黑衣妇女转身看向她之前的几秒钟,她已经记住了这栋房屋有几层,门牌号是多少,院子内有什么。

黑衣妇女没多想,很快进入了院子。

吴书旗觉得自己的表现滴水不漏,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栋平房的二楼窗帘后面,正有一双露出阴鸷神色的眼睛,透过玻璃警惕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没错,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警方追查的犯罪嫌疑人曹怀亮!

黑衣妇女上楼后,曹怀亮急着问她:“姐,刚才那女的是不是一直跟着你?”说罢又拉开窗帘朝外面仔细看了看,见人已经走了才放心些。

“你想多了,她是过路的。”姐姐突然警觉地看着神色不安的弟弟,“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没什么,随便问问而已。”曹怀亮不仅说话吞吐,目光也闪烁不定。

姐姐想起了弟弟自从来到这里后,整天呆在屋子里门也不出的反常表现,就更加惶惑不安了,沉着脸说:“不对,你肯定有事瞒着姐!快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她很清楚弟弟是怎样一个人——性情古怪,内心阴暗,爱惹是生非,她认为肯定是弟弟闯了什么大祸,弟弟来这里是为了避难的。

曹怀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姐,我杀人了。”

“什么?你......你......杀人了?”姐姐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仿佛加勒比海上刮起的一阵飓风,波浪滔天,“你怎么会......会杀人呢?”

“说来话长,我心情不好,以后再详细告诉你吧。”曹怀亮摇头叹气。

姐姐痛心疾首说:“你怎么会那么糊涂!杀人那可是严重犯罪,警察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打算怎么办呀?”

被姐姐气愤地责怪,曹怀亮更加心烦意乱:“木已成舟,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接着试探地说:“姐你放心,我会离开这里的,今晚就离开,不会给你和姐夫添麻烦。”

“这样也好。”姐姐几乎没有犹豫就说出了这句话。

曹怀亮眼里的神色仿佛被吹灭的油灯,瞬间暗了下去,同时怨恨的潮水漫上心头,一道冷峻的目光射向姐姐:“哼,我就知道你希望我马上离开!我从小到大,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在你心里,我可能还不如一个外人!现在我犯了错误,你更不会喜欢我了!行,你这样对我,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

姐姐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你......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你想住在这里也......也可以,不过这里......恐怕不安全......”

“呵呵,说了半天你还是不希望我住在这里!”曹怀亮近乎无赖,鼻翼因为恼怒而不停地翕动着,“你放心好了,我说我要离开这里就会离开这里,天黑了就离开!我走了后,你可以打电话通知警察,说我的杀人犯弟弟曾经藏身在我家里,这样你一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二还能博得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想到以后艰难的逃亡生涯,他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已给自己算了一卦,无论逃到哪里,总有一天会被警察抓到的。我虽然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我不会去自首,一想到蹲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我就感到沮丧不安。”

突然,他眼里迸出火焰般凌厉的凶光,说:“在以后逃亡的过程中,我看谁他妈不顺眼,我就杀谁!”

姐姐蹲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跟弟弟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