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8章 十六种可能

警报声仍不绝于耳，但此刻并非基地再次进入警戒状态，而是冬眠基地准备召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员会议。在方舟撤销了封锁之后，无论是休眠者还是拟态者们都开始聚集于同一服务器，据说这次大会和以往的模式彻底不同。

因为主持会议的是康米尔，而且方舟仅作为全程旁听的与会者。当然，最大的区别也就在于接下来的时间里，参与者的意见有可能左右最终决策，而非以往那样仅由方舟宣布决定。

康米尔立在首席，而贝克斯依然如往常那样身居嘉宾位，只不过今天的会议现场做了一点布局改变，他和方舟还会偶尔上台对部分内容进行解释。毕竟这样一个重大的决定，就必须有足够分量的权威为其站台，单靠康米尔的公信力肯定不够用。

至于盈日他们几人，解除封锁后刚从慌慌张张的状态一路跟过来，现在还不太清楚拟态社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从康米尔的位置判断出，方舟可能已经饶恕了这个探险小队。不过这姑娘还是隐约猜到，大家此次虽能逃脱罪责，却有更要紧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全员就位，方舟开启了暂时的信息屏蔽，这才让现场的哄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但从大家列席的位置来看，之前那个秘密的泄露好像已经发酵到了某种深度。拟态者们几乎聚在一起，似乎不太愿意再与休眠者们混合队列。当然，也有一部分年轻的新人类完全避开了双方，选择独自扎堆，眼神里也对台上的贝克斯与方舟充满失望。

可见之前那件事对火星团结造成了相当大的破坏，这确实是到了民众关系难以维系的时刻，本是同舟共济的一群人却自发地划分出了种族派系，甚至这种隔阂说不上来什么时候会升级或者爆发冲突。照这样下去，可能会在短时间里发生内部瓦解事件，更别说什么勠力同心去解决眼前即将发生的太阳系大危机。

其实大家产生如此反应不难理解，毕竟拟态者们绝对想不到自己的来历会被作假，更想不到自己竟是传统人类分裂出的人格。另外一边，一些对于自身抱有所谓‘血统优秀’观念的基因改组年轻人也开始重新审视火星的内部关系。他们不清楚方舟究竟还隐瞒了多少信息，如果拟态者们有朝一日用无人机的钢铁洪流开始争取独立，情况又该如何收场？

在现场人员情绪逐渐缓和后，康米尔也切换至全员频道，准备掏心掏肺地讲几句真心话。也许只有先让大家了解到真相，让众人都认识到危机在临，才能有希望催生出凝聚力。

“同胞们，请允许我这样称呼在场的所有人。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今天对于人类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对拟态者来说也是一个迎来新生的日子。但同时最重要的是，我们不愿看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所以今天也是一个决定所有同胞生死存亡的日子。”

康米尔说着略微停顿，像是在整理思绪，也像在鼓起勇气：“当知道拟态者与人类其实同根同源之后，最初我的想法可能与在座的诸位一样，那种惊恐和迷茫是难以抹除的。只不过方舟并非上帝，贝克斯先生也绝不希望我们得到解放之后陷入迷茫涣散，如果我们真的敢于去主宰自己的命运，那就不应该耽于以往的生存状态，更不应该被此时的情绪一叶障目。”

“也许你们当中还会有人觉得，既然拟态者没有肉体束缚，那么人类就应当在拟态网之中和我们各自拥有两套独立的制度体系，人们在现实世界面临的威胁该由他们自己解决。甚至还有一些年长的人认为我们拟态者既然源自人类，就该身先士卒帮助抵御灾难。但如今一切都不同了，在那个来自地球的未知智能面前，没有任何一方可以幸免。”

在这段看似与会议内容无关的开场白后，与会者终于展示出愿意参与讨论的态度，原先彼此分隔的人群也逐渐汇聚到一起，因为比起那些暂时性的误会和分歧，人类永远会在同一困境中携手应对威胁。至于其他的争议，就留待日后再做协商解决。

另外，盈日心中的那份悔恨也渐渐消失，她之前还以为是轻信贝克斯而让拟态者们陷入迷茫。但从会议参与者们的表现来看，无论人类还是拟态同胞，应该都会为了共同的未来，各自以积极的状态去奋力一搏，至少康米尔本人，不会再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懊恼。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内，康米尔介绍了关于混沌系统的预测，也把自己对于火种计划的想法略谈一番。期间贝克斯和方舟也相继上台帮忙做解释，并拿出切实有效的数据支持。好在二位的影响力十足，也才使得会议能够沿着主线进行下去，康米尔在陈述中尽量避免触及现在的敏感话题，免得发生群情激奋之下会议中断的情况。

而本次会议的核心内容就是初步表决投票火种计划参与者，只不过在此之前，也有很多人对方舟的预测产生质疑，毕竟那样一个事关人类存续的大工程，如果仅靠推断就贸然实施，会不会显得有些太过草率，难道事情已经紧迫到无法收场的地步了？

“我并不是否认混沌系统的推演准确性，只是想确切知道未来的这个危机破坏程度究竟有多大？为何非要躲到太阳系之外去？”一位老人率先代表传统人类发言：“另外，如果这场灾难真的已经无法阻止了，我们是否需要警告地球也做好准备？”

关于第一个问题，方舟立刻给予完全肯定的回应，因为混沌系统早已在无数种测试中验证了一切推演都无法逆转。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能够模拟到每一个影响历史进程的小人物在整个事件之中有何作用，就比如精确至AI研发程序员的每一个意外决定等等。

其准确性已经在之前的友邻网项目中得到很多验证，此前几十年里火星完全处于信息隔绝状态，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方舟依旧依靠该系统准确推测出了地球的真实科技水平和社会发展状况，甚至连粮食危机和气候变化情况也如相关性最高的那些结果一致，只不过这些信息都被列为绝密，从未被火星居民知晓而已。

就像这次它预测的智能危机，正是因为地球人类在不规范的安全研发制度下贪大求全，才使得末日仅仅在半年之后就会降临。而且追根溯源，地球竟是因为要面对火星智能威胁，才制造了短时间内进行实机测验的原型机。

尽管在数个月之前还完全没有这种威胁，但时光无法回溯，哪怕方舟在半年前就猜到地球方面可能会有这种打算，却没料到灾难的严重性。只不过这一切已经来不及阻止，如今能够做的就只有组织一个撤离计划，让愿意离开的人去宇宙深处延续文明火种。

至于老人的第二个问题，关于要不要干涉地球方面，则是贝克斯出来进行回应的。

“没错，这就是今天会议的另一个命题，我们今天在场所有人要做出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离开太阳系，要么准备让这一切发展至微乎其微的另一个结局。”

按照方舟的备选方案，其实是完全没有通知地球这个打算的，它一开始就准备好了捏造一个理由，然后强制所有拟态者登船逃离。因为在那七百一十二种预测里，几乎每一种都经过了警告地球这个选项，甚至方舟还预测过，用超空间量子信息航道去率先控制地球的想法，但遗憾的是，六百九十四个悲剧结局让它不再愿意相信地球人类。

只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让贝克斯打乱了，如今方舟也只能同时做两手准备，根据贝克斯自己的说法，应该要给新人类留下选择的机会，毕竟那还有十六种渺茫机会。

“我务必提醒大家，这并不是一场与地球AI的战争，而是一场争取更多可能性的尝试，我只希望选择留下的人能清楚，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创造出在我预测之外的时间线，我会在这个过程里部分保留具体意见，但我现在仍然持悲观态度，望诸位周知。”

方舟此话不假，因为这十六个可能性也并非直接导向所谓的完美结果，它只是显示出一种暂时未迎来世界末日的预测，至于半年之后又会怎样，那就完全是测算之外的事了。因为以方舟的算力，混沌系统模拟技术仅可显示两个月之内的精准预测，以及三至五个月的模糊预测，哪怕人类真能坚持半年之内避免灭亡，之后的反抗也不会持续多久。

火星作为地球的假想敌已经持续半个多世纪，方舟假拟过的任何方案都无法在地球AI成型之前取得对方信任，协商这条路基本走不通。而且火星也没有实力去阻止或打断对方的研究进展，一切都像是指向了悲剧。

接着方舟又详细阐释了为什么这些剩余的可选未来并不乐观，毕竟在所有预测里，地球的超级智能计划不可能因火星干扰而终止，大家能做的就只有想办法在一段初期对峙里取得优势。只不过其中有七种可能性会牺牲地球九成以上人口，有五种可能会导致漫长无休止的游击战争，有三种可能只是延缓地球AI成型时间到半年后，另有一种可能是极少数地球人类也暂时来到火星避难，然后等待毁灭。

最让人绝望的是，即便在这些很难承受的未来时间线里能够看见一丝希望，但它们实现的条件也极为苛刻，要想达成它们也需要创造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随机条件，所以从一开始方舟就彻底放弃了与之博弈的念头。

此时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那些试图提出异议的人也纷纷垂头思索，难道世间真有命数？为何连洞悉了平行时空了方舟也会如此悲观？

一段时间后，会议来到票选表议环节，贝克斯本以为此时仍愿留在火星的人并不多，但从逐渐上涨并几乎持平的统计表来看，大家刚才并不是在默默思考着如何逃命。

哪怕它看起来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挣扎，半数拟态者仍然愿意留下来承担这共同命运，并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帮助这些注定无法离开的人，有血有肉的传统人类。

毕竟今天他们知道了那个秘密，他们也是人类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