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代理站长

可是伴随着指挥长的任命，寂静的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一号站点意味着什么。整条新建的铁路线，一共一千六百多公里。他们铁路局所负责的总长度是七百多公里，共分为十六个标段，每个标段下再按照施工的难易程度，施工里程长短，下设一到七个拌和站，一号站长通常分管该标段下其他几个拌和站。

谁都没想到，这么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竟然就这么成了自己的领导，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论资排辈，能当上站长的，哪个没有三五七八年的工作资历，哪个不是在铁路线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办公室里的议论之声更是不绝于耳，有人幸灾乐祸，嘲笑说一个大学生都骑到你头上了；也有人愤懑不平，觉得指挥长有失公允。

“张善和，要不你当这个一号站长？”指挥长厉声喝气地，朝着那个叫得最凶的站长反问道。

张善和刚才还一肚子委屈，愤懑不平地叫嚣着，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好像他是指挥长一般，跟身边的工友说：“老李，这一号站长肯定要你来当撒，你不当谁当？”

李站长一脸苦笑，连忙推辞说：“咦，我们二号站任务重，还兼个隧道和轨枕厂，搞不过来。”

指挥长这一问，张善和立马就怂了，刚才还一脸气愤的样子，立马笑得无比灿烂，连忙推辞说：“我不行，我不行，我们四号站都忙不过来了，哪还有精力管一号站的烂摊……”最后当张善和看见指挥长黑着脸瞪着自己的时候，话也没敢说完，就一脸憨笑地躲进了人群当中。

其实谁都知道，一号标段是整个项目当中，施工难度最大，施工里程最长的，虽然一号标段一号站长管辖范围大，管理权限高。但这个时候却是个烫手山芋，刚刚才出的事故，已经严重影响了工期，这个时候谁来接手这个站长的职务，谁就是个愣头青，想都不用想，工作肯定不好开展。不仅要把之前存在质量问题的隧道炸掉重修，还得在工期之内，把没完成的隧道修通。这就相当于在原本的工作计划中，又添加了额外的工作量。要想按时把隧道修通了，至少得脱好几层皮；可要是逾期未能完成施工，那就还得背上处分。

“罗主任，你看这个事情上，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指挥长朝着一直坐在茶几边喝茶的监理单位的领导问了一句。

“吴指挥长，工地上职务任免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啊，这个事情呢，你定就行了。我只负责工程质量和工期！”罗主任依旧坐在茶几边上喝茶，说着还顺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那好，那这个事情，要是大家都没什么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下来。由胡雪峰同志，担任一号标段一号拌和站代理站长。”指挥长语气坚定地宣布道。说完之后，他又朝着在场的所有站长和技术员们扫了一眼，虽然有些人心里稍微有些不满，但是却没敢说什么，在看到指挥长眼神的时候，黑着脸把脑袋耷拉了下去。

稍微过了会儿，指挥长又继续说道：“今天这个会暂时就先开到这，都各自回去，该干啥干啥！但是呢，有一句话，我当着监理单位罗主任的面，还是要三令五申地跟你们讲，回去都给好好地自查、自纠、自省。都把肠子翻出晒一晒，拾到拾到。嗳，你们那些花花肠子，都给我收起来，不要等到监理单位的同事找你们谈话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我还是那句话，工地上但凡有任何状况，我都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等到所有站长和技术员都一一离开之后，指挥长这才凑到罗主任跟前，一脸笑意地说：“罗主任，不好意思啊，招待不周。我叫小李陪你们到指挥部吃个便饭……小李，你招呼一下罗主任他们！先去吃饭，完了，带罗主任他们出去泡个脚！”说着指挥长朝着小李使了个眼色。

“哎呦，这都是为了工作嘛！我们也不想总往工地上跑，你们呢，也怕我们总是下来搞检查。只要是项目上能保质保量，这大家的工作都好做嘛！”罗主任这才站起身来，跟指挥长客套道。

胡雪峰看着办公室里形形色色的面孔，心里真的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吴指挥长今天的对上对下的应对，着实是让胡雪峰大开眼界，他这才意识到，之前胡友林说的那句话——“你只有书本上的理论知识，这社会知识啊，你还得好好学。”这句话虽然在胡友林说的时候，是带着某种特殊心思和色彩的，可是在胡雪峰看来，这句话确实是让自己领会颇多，只不过两个人的理解不同罢了。

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指挥长和胡雪峰两个人的时候，他这才算是完全放松下来。刚才还精神焕发的指挥长，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就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他把扎在裤子里的衬衣完全扯了出来，又解开了袖口和领口的扣子，把袖子往上一撸，自顾自地点了一支香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两道烟柱从他鼻孔里喷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胡雪峰似乎是从指挥长身上看见了父亲的影子，直到这个时候，他似乎终于能够理解父亲为什么总是不回家，回家之后又总是不能好好跟他们相处了。在胡雪峰出神的时候，指挥长有些精疲力尽地说道：“小李，给我泡杯水！”说完之后，又重重地吐出一口烟雾。

胡雪峰这才回过神来，他估摸着指挥长肯定是累坏了，说实话，工地上的事情确实是让人头疼，指挥长不光要管辖这十六个标段几十个拌和站，还得应对监理单位的检查，更得对局里负责。胡雪峰扫了一眼，赶紧上前去，从指挥长面前的茶几上拿过茶杯，去帮他泡茶。

“指挥长……”胡雪峰把茶杯放在指挥长面前，然后试探着叫醒了他，指着茶杯说道，一系列动作都显得那般拘谨。

听到胡雪峰的声音之后，指挥长才反应过来，他睁开眼睛扫视了一眼空****的办公室，有些诧异地说：“咦，你还没走呢？”说着，他把目光聚集在胡雪峰身上，然后伸手去拿茶杯。似乎是想起来了些什么，然后又补充说道：“哦，你工作上的事情，暂时我先让小李带带你，他暂时就先在你们站蹲点办公，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你都可以问他。”

一时间，胡雪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他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站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一回来开始，就被几个监理单位的同事搜查，然后带到了办公室，再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拌和站的代理站长。从头到尾胡雪峰都一直是云里雾里的，完全没有了解整个事件的机会，直到现在他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胡站长他……是犯了什么错误吗？”想着之前，胡友林对自己的考验和安排，胡雪峰试探着问道。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胡雪峰此言一出，指挥长整个人立马就像一只炸了毛的豹子一般，猛地一头坐起身来，拍着桌子骂道：“胡友林个狗东西，简直是胆大包天，你说他多狠，他敢把拌和站上用的混凝土，拉到外边建筑工地上去卖，一方混凝土卖三百多块钱啊。浇筑桥墩和桥梁C30、C35的混凝土啊，他拉出去当商用水泥卖，他个狗东西……要不是隧道塌了，好几个工人被埋在隧道底下，他没得办法了，还准备一直瞒下去，你说他多大胆子！”指挥长的眼睛都红了，琥珀色的眼珠子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胡雪峰。显然指挥长是被这件事情气得不轻，言语之间完全不顾及领导的形象。

直到指挥长亲口说出事情真相的时候，胡雪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胡友林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铁路项目上动手脚。可是从拌合站出去的商品砼都是经过检测的，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呢？胡雪峰脑子里充满了疑问，当他回忆着半个月前和胡友林的谈话内容，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

现在看来，胡友林当天找胡雪峰的时候，是想着用钱来收买他，让他在试验室的检测报告上做些虚假数据。但是胡友林却没想到，胡雪峰意志坚定，尤其是在工程质量和原材料检测上，始终坚守自己的原则，这才让胡友林没有任何机会将他拉下水。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计划，不让胡雪峰起疑心，胡友林这才改口说，那些谈话是对胡雪峰的考验。为了不让胡雪峰破坏自己的计划，胡友林也算是煞费苦心，早早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不能让他跟自己站在同一阵营，那么就得想办法把胡雪峰支开。于是乎，他又以考试为由，将胡雪峰暂时从自己的阵营里踢出去。起初胡雪峰倒是没多想，自己也是一直想参加工程师资质考试，可是到了考场之后才发现，这场考试根本就文不对题。但是已经被架在了考场上，胡雪峰也只能硬着头皮把卷子做完。

都说无巧不成书，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工程师资质没考上，莫名其妙地考了个拌和站站长的资质，然后就稀里糊涂地被指挥长抓了壮丁，顶了胡友林的缺。直到此时，胡雪峰想起这件事情，后背都一阵发凉。虽然后怕，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他胡友林以为出了事情，就可以一死了之了，想得美！咱们整个局都差点让这个狗东西祸害了，他一个人搞出来的事情，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想死，门都没有！”指挥长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指着胡雪峰的鼻子，情绪难平地继续说道：“你想想，要是真的等到隧道修通了，项目结束了，这个问题才暴露出来，那后果得有多严重。咱们局不光要被处分，资质上还要被降级，你说这以后还怎么跟其他局竞标，可能连竞标的资格都没有。”

更为严重的后果，指挥长却不敢想象，只是在最后感慨着说：“那是铁路隧道啊，将来要跑火车的隧道啊！”说完之后，还略有深意地拍了拍胡雪峰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