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顶梁柱

月底这天,张青山没和大伙一起干活,他带着陆远去了站前街道办事处。张青山让陆远在财务室等着,他自己去找办事处李主任。没用多久,他就拿着李主任批的条子回到了财务室。紧接着,陆远的眼睛就直了,因为他看见了一沓沓的钱。

回到站上,张青山把三屉桌横在地磅房门口,让陆远坐在桌子后面,他自己拿着花名册开始喊人。

“王德友。”

“来啦!”

这回二狗子的耳朵特别灵,只叫了一声就蹿过来了。没人笑话二狗子,发钱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聚在门口,别说是张青山那大嗓门,就是蚊子跟这哼哼一声,这帮汉子们都能听清楚哼的是啥。

签了名按了手印之后钱就到手了,领了钱的人跑到一边,用拇指沾了唾沫把手里的票子数得啪啪响。陆远是最后一个领到钱的,张青山让他签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张宝柱。

“青山哥,张宝柱是谁?”

“你表哥三驴子。”

陆远心虚地不敢看张青山,他迅速写下张宝柱三个字,又按了手印,张青山把装着钱的信封递给了陆远。

“哥,我,我骗你来着。我不叫陆白水,我叫陆远。三驴子不是我表哥,我也不是农户。岳明是我同学,我爸身体挺好,是县木器厂烧锅炉的。我妈在街道劳保厂工作,我妹在一中上学。我妹是尖子生,今年高二,明年就该考大学了。”陆远说实话了。

“我知道,岳主任都告诉我了,我就等着你亲口跟我说实话呢。远啊,哥没看错你。”

张青山的话让陆远心头一暖,双眼泛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哎呦呦,干啥呢这是。把那金豆子给我憋回去,老爷们家不流那玩意儿啊。这有啥的呀,你哥我也经常这样。待人实诚没错,可你得分对谁,是吧。大道理哥说不明白,简单说,你要是跟日本鬼子实诚,那不就成汉奸啦。对吧,就这么个理儿。”

张青山的比喻把陆远逗乐了,在爽朗的笑声中,哥俩的心才真正地靠在了一起。

走在站前街上,陆远的脚步从没像现在这样轻快过。青山大哥给了他半天假,叫他回家显摆显摆去。于是,陆远之一路上光琢磨怎么显摆了。

云水县城关老郭家的烧鸡买了一只,白云楼的烧饼,素的肉的各来一斤,齐庆斋的酱牛肉切了一斤,再拎上两瓶云水大曲和两个点心匣子。酒是给老爷子的,虽然父子俩现在都不说话,但那毕竟是亲爹,陆远作为儿子也不能真的把亲爹扔脑后不是。两个点心匣子一个装满了萨其马,一个装满了桂花糕,陈淑慧爱吃桂花糕,陆芳爱吃萨其马,娘俩一人一匣子管够。

拎着大包小包,陆远往家走去,这一路上遇见邻里熟人时,离得老远就打招呼。

“二大妈,您接孙子去呀。”

“宋叔,您下班啦。”

“哎呦,这不是小远嘛。咋买这么多东西呀,这是有啥喜事?”二大妈问。

“没啥喜事,我开支啦。”

“小远你啥时候上班了,在哪个单位呀?”宋叔问。

“哦,在火车站。”

陆远并不停留,风风火火地往家赶,全然不知他的话已经在邻里街坊们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哎呦,火车站可是纯牌国营单位啊,铁路上可不好进呐,老陆家还有这么硬的关系?”二大妈说。

“不应该吧,街里街坊这么些年了,老陆家啥家底儿咱们都清楚啊。”宋叔说。

“嗨,人家里有好亲戚还非得告诉你呀?犯得着嘛。别在这碎嘴,该干嘛干嘛去。”

拎着鸟笼子的二大爷吼了一句,二大妈赶紧迈开腿往幼儿园跑。宋叔骑上自行车吹着口哨去河边钓鱼去了,其他的街坊们也都散了,不过都三三两两的,边走边低声议论着。

陆远家里,陆芳一手捧着满满一点心匣子的萨其马,一手拿着一块吃得香甜,陆远在一旁说着车站上的趣事,兄妹俩有说有笑很是开心。堂屋里,陈淑慧看着桌上的一堆东西,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忐忑。陆光荣坐在一边发愣,连烟都忘了抽。

“小远,回头把这点心匣子和酒给你岳大伯送去。”陈淑慧说。

“给孩子钱,再给岳大哥买条红梅。”陆光荣对陈淑慧说。

“小远,妈给你钱,你再买条红梅给你岳大伯送去。”

“妈,不用您给钱,我有。”

说着话,陆远从陆芳的屋里来到堂屋,他解下腰包掏出一沓子钱,陈淑慧不仅没接钱,而且手还直打哆嗦。

“小远,咱,咱可不能干坏事啊。”

“妈您说啥呢,这些钱都是你儿子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赚来的,您踏实收着放心花着,岳主任那我再单给他买。这笔钱我留着呢,这些是给家里的。”

“这,这么多。”

“也不算多,我干了多半个月,拢共赚了五百多点儿,除去吃饭和给岳主任买东西的钱之外,剩下整四百,都给您。”

“你还买这么多东西呢。”

“那没花多少钱,您放心,以后我赚得更多。以后你们别舍不得,该花就花,该吃就吃,有我呢。”

陆光荣站起身默默地往院门口走去。

“小远,晚上不还得回车站吗,赶紧歇会儿,妈给你做饭去。芳啊,看着你哥啊。”

“妈,我哥又跑不了,不用我看着。”

“妈是怕你吵着你哥。”

“知道啦。”

看着陆远躺下,陈淑慧这才把桌上的一堆东西收拾起来,放到该放的地方。当收拾停当之后,陈淑慧边扎围裙边走到院门口,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蹲在门口抽烟的陆光荣。

“别抽了,帮我做饭。呀,咋了这是?”

陆光荣的脸上明显有泪痕,陈淑慧自打跟了陆光荣还是头回看到他掉眼泪。

“没啥,虫子飞眼里了。”

“嘁,心疼儿子就直说,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比你疼他。老陆,小远这回真是救了家里的急了。要不然,咱真得跟隔壁他二大妈家伸手借钱了。”

“我知道。走,给小远做饭去。”

傍晚,陆远满面红光地回到了货场休息室。推开门时,只见张青山哥仨正围着三屉桌准备吃饭,陆远从军挎里掏出俩纸包和一瓶二锅头一起放在桌上。

“嚯,老郭家烧鸡,齐庆斋的酱牛肉,红星二锅头。远啊,你可真敢花钱啊。”张青山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陆远坐到自己身边。

“远子这是没把咱们当外人,不然哪舍得花着老些钱呢。远啊,谢啦。”二狗笑嘻嘻地说。

“这也太破费了,这要让我绝对舍不得买。”

狗剩边说边撕了只鸡腿送到陆远的饭盒里,另一只鸡腿被他给了张青山,俩翅膀给了二狗,剩下的他拽到了自己面前,张青山和二狗手里的筷子一起砸在了狗剩的脑袋上。

“我是要给大家伙分分,可不是想吃独食啊,嘿嘿。”

张青山对陆远说:“远啊,你是赚钱了,可也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下不为例啊。哎呀,嘴里有酒气,跟老爷子喝两盅来着,是不是?”

“嘿嘿,嗯。”陆远咧着嘴笑得傻呼呼的。

“哈哈哈。来,咱们哥四个也喝口。远子的酒,喝着舒坦。”

陆远端起把缸子,憋了半天才说:“我,我是家里的顶梁柱了。青山哥、二狗哥、狗剩哥。远子,敬你们!”

哐,四个把缸子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