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活要进站

云水县火车站外有一棵两百来岁的歪脖子柏树,因为是古树所以用水泥在树根部砌了个圆形花坛以作保护。于是,树荫底下的花坛就成了人们休憩聊天的好去处。

此时已是下午两点半,发往南方某市的K193次客车已经走了半个小时了,可陆远仍然蹲在歪脖树下的水泥台上,大口啃着煎饼果子。一套加了蛋的煎饼果子花了一块二,腰包里的三十块钱变成了二十八块八。

陆远的腰包是陈淑慧用劳保厂里的碎劳动布头儿做的,结实防水还带着夹层,可以把钱和其他要紧的东西分开放。拢共二十八块八毛钱的毛票和钢镚儿,就放在靠外的那一层。户口本里面写着陆远名字的那一页,还有高考前发到手的第一代身份证,都被陆远用高中毕业证夹着,放在里面的夹层里。

三十块钱外加证件,是陆远早就准备好的。为了不被家人发现,昨晚他才把自己的那一页从户口本上撕下来。

人贵有自知之明,陆远知道自己根本考不上大学。上初中的时候成绩还可以,可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学习成绩犹如下坡的载重车又赶上了刹车失灵,那一路向下的架势拦都拦不住。所以,毕业证到手之后,陆远就跟几个要好的同学琢磨起毕业后的去向。

大家一致觉得不能在家待着,因为闲饭不好吃,冷脸不好看。都说好青年志在四方,祖国哪里需要去就去哪里。现在南方沿海开放城市急需打工仔,不如就去南方闯闯吧。于是哥几个约好一起坐着火车去南方,甚至连谁负责买票、谁负责看行李、谁负责打饭都安排好了。陆远体格健壮,家庭条件不好,就负责帮大家扛行李看行李。

陆远是上午十点从家出来的,他一路小跑来到约好的汇合地点,也就是那棵歪脖树下等着,这一等就从上午一直等到了下午两点半,一直等到193次列车开走,那哥几个却连个人影儿都不见。陆远一气之下,很奢侈地吃了一套一块二毛钱的煎饼果子。

当煎饼果子还剩一口的时候,陆远抬起头看着县城的方向说到:“你们不去,我自己去!等我赚了钱,羡慕死你们!”

到售票口看了列车时刻表,知道晚上七点半还有一趟去南方的49次硬座特快,陆远的心情好了起来。可在得知票价是三十六块钱之后,刚好起来的心情瞬间又不好了。

啥是现实啊,现实就是能把一切美好的梦想都碾得稀碎的家伙。遇上现实这家伙,要么顺从要么死磕到底。陆远决定跟现实死磕到底,他打算采取扒火车的方式南下打工。

老陆家的爷们儿,只要想好了就会一直干到底,至于结果那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用陆光荣的话来说,不干到底谁知道是啥结果,所以干就完了呗,想那么多干哈。在这一点上,陆远和陆光荣真的是一脉相承。

晚上七点,路灯亮起来,有旅客陆续来到车站门口,车站上的人开始检票。陆远观察一番之后,向2号检票口走去。

站在2号检票口的是位穿着崭新铁路制服的年轻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刚参加工作的,那一脸的兴奋和旁边面无表情的老职工形成了鲜明对比。不少旅客都在2号检票口排起了队,虽说不论在哪个口检票手续都一样,但2号口这好歹能看个笑脸儿不是。陆远觉得这位姐姐应该比较好糊弄,所以就直奔她而去。

“嗳嗳嗳,站住,票呢?”

检票钳子戳到陆远的肚子上,一只雪白的小手伸到陆远鼻子底下。

“那个,姐,我是来接我二舅的,不是坐车的。”

“接人啊,到那边买站台票去。”

“啊?接人也得买票啊。”

“嗯呢。这是规定,没票就不能进站。快去,别挡着后面的人。”

陆远从2号检票口退出来之后,看看旁边3号检票口那位面无表情的阿姨,便打消了从她那混进去的念头。

“站台票两块一张,都能吃俩煎饼果子了,不值得。我就在这等着,我就不信我今天进不去!”

七点二十,检票口前面已经没人了,工作人员关上了门。

呜!

车站内传来列车启动前的一声长长的鸣笛,可陆远依旧被挡在站门外。

“我今天,死活也要进站!”

陆远一边捶着歪脖树的树一边说到。这就是犯了牛脾气了,也不想想就算进去了又能怎样。想要南下得等到明天,头班列车是K193次,发车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间隔那么长时间,一个人在那么空旷的站台上晃**,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到时候陆光荣都不用找他,直接去铁路派出所领人就行了。

就在陆远指天骂地跟现实和自己较劲的时候,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壮汉领着三十多条汉子来到歪脖树下。

“大家伙儿先歇歇气儿啊,今天晚上的活不轻,大家伙儿先都攒攒力气啊,带着吃食的趁现在赶紧吃啊。都给我竖起耳朵听着,现在我点个名。王德友,王德友?二狗子!”

“嗳嗳,在呢在呢。”

“你耳朵塞鸡毛了你!赵福堂,狗剩子!”

“这呢这呢。”

络腮胡点到最后接连喊了好几声三驴子也没人答应,陆远四处瞅瞅也没发现那“驴”究竟在哪猫着,看来那驴应该是没来。

“这个三驴子,还想挣钱还怕受累,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不来也不打个招呼,这差的人手让我到哪找去!”

络腮胡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车站的偏门被人打开,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张青山,人齐了没?”那人问。

“啊?岳主任,还差一个。”络腮胡答。

“赶紧去叫,别耽误卸车。”

“嗳嗳。”

张青山转过身正要让二狗子回村叫人,却突然看见歪脖树下的陆远。

“嗳,这位小兄弟,你?”

陆远刚要说话,就听见远处隐约传来呼唤声。

“小远,小远你在哪呢?”

“陆远,你个小兔崽子还不回家!”

坏了,是老两口一起来了。陆远情急之下对张青山说:“大哥,三驴子是我表哥,他让我来替他。”

“嗨,你咋不早说呢,害我着了这半天急。赶紧赶紧赶紧,都起来干活去。嗳小兄弟,你叫个啥?”

“陆,陆白水,我叫。”

“陆白水?我叫青山,你叫白水,咱俩是兄弟呀,哈哈哈。跟紧点啊,你头回干装车皮这活,可不能蛮干啊。二狗子、狗剩子,你俩照顾着点儿白水兄弟。”

张青山领着大伙排着队从岳主任面前走过,岳主任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牌牌儿,当发到陆远的时候,岳主任特意看了他一眼。

“新来的?”

“他是我们村儿三驴子的表弟。”张青山答。

“就三驴子那贼眉鼠眼的家伙,还能有这么俊俏的表弟?注意安全啊,叫人看着他点儿,别出事。”

注意安全是说给陆远听的,后面那句则是在吩咐张青山。牌牌塞进陆远手里,岳主任锁上了门,然后背着双手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张青山跟在岳主任身旁,陆远看见他把一盒大重九塞进岳主任口袋里。

大门外面,陈淑慧和陆光荣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岳主任回头看了一眼,陆远连忙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