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敢问平生之志
随着曹操率领汉军骑兵加入战场,这一战的胜利其实已经没什么悬念了,北宫伯玉一死,这些本就没什么战心的义从胡更是连个主心骨都找不着,几乎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
一个基本的雁形阵,曹操还是使得出来的,命令胡轸在左侧包围追敌,杨定在右侧追敌,他自己则带领着皇甫郦和王国直插中军,与秦宜禄相接应。
会面时秦宜禄已经厮杀得有些无力了,却是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道:“孟德兄果然神勇,却是要恭喜于你,从此要列入天下名将之林了。”
曹操一时高兴,也不禁哈哈大笑,一时间两人的大笑之声居然分外响亮和豪气,就连这战场上密集的马蹄和厮杀之声都不能将其盖住,声震全营。
“唉?这不是……郭汜?”
郭汜闻言咧着嘴笑了一下道:“怎么说我也是汉人,方伯既然肯给我一个身份前程,自然也愿意为方伯效死,日后还希望秦公能够多多关照。”
“善,闲话少叙,既已弃暗投明,当争先恐后,为三军先登才是。”
“喏。”
义从胡**,剩下的就是追击战了,郭汜的马快,追上去之后弓弦响动之际羌贼纷纷落马,杀起自己的昔日袍泽居然毫不手软。
而眼见郭汜居然如此顺滑的叛变,那些与他一样,作为河湟义从中的汉人也纷纷有样学样,居然也朝着本为同僚的羌胡挥起了刀子,将这些义从胡一时间打得却是更加的狼狈不堪。
追击了没多大一会儿,便见从冀县方向杀来的盖勋也已经率军赶到,作为生力军直接迎着这些羌胡就相对冲了进去,与曹操等人一前一后的这么一夹,羌胡便宛如一个被两片面包使劲挤压之下的熟番茄一样,汁水四溢。
一直追到了中午,这才将其全部驱出了汉阳郡的境内。
盖勋自然也是十分的高兴,待收兵之后找到了秦宜禄,忍不住就与他互相握住了手哈哈大笑道:“壮节兄果然高义,若非是你来援救,说不得勋就要下去愧见列祖列宗了,大恩不言谢,日后你我二人兄弟相交,但有所请,必不敢辞。”
秦宜禄心情大好之下也是客气地笑道:“元固兄这么说就太严重了,你本就有大恩于我,如何敢受你一句谢字?况且此国事矣,元固兄,这位便是方伯,曹操曹孟德了,你们二位见过么?”
一旁的曹操哈哈地笑着道:“确是第一次相见,不过盖元固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神交已久了。”
盖勋则连忙道:“似方伯这般的人物居然也知道勋的名声,却是让小人受宠若惊了。”
曹操笑道:“眼下战事虽然稍定,但西城和上邽两地的百姓还在惨遭荼毒,元固兄,如今咱们汉阳已并无太守,当由你这个长史来代行保境安民之职,此地情状,你比我要熟悉得多,剩下的事,便交由你来处置如何?”
“喏。”
盖勋倒是也并不客气,知道这是夯实自己根基的机会,不客气地就带着胡轸和杨定分兵走了,秦宜禄也没跟着一块,而是和曹操一道入主了这汉阳郡的治所冀县,顺便清点了此战的收获。
经点查,此战他们汉军一共战损了四百人,杀敌七百,这战损比,一度让曹操和秦宜禄以为是不是自己算错了,直到反复确认无误之后,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不自觉的都冒出了冷汗,不禁为这些河湟义从的精锐程度而感到有些心惊胆寒。
曹操不由得感叹:“这也就是他们的战心不坚啊,否则真要是拼死相搏,即便是北宫伯玉先死,恐怕这仗,也未必就能胜得如此轻松。”
“河湟义从,真,不愧精锐之名。”
“此战,虽说也称得上一个胜字,但河湟义从根基未损,甚至他们此次进攻汉阳到底是不是造反还犹未可知呢,然而这凉州的民心,哎~,若是他们将来再反,又能如之奈何呢?壮节你素来多智,可有钳制之策?”
“这……办法自然也是有的,且不说军饷、前程,这种短期之内根本无法改变之事,只一件事,若是咱们能做,或许能有立竿见影之效,却是不知孟德你敢不敢做了。”
“哦?却不知是何事?”
“为段公平反,立碑,立庙,可解燃眉之急。”
曹操一愣,随即皱眉道:“壮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段颎是宦官王甫一党!你让我给他立碑立庙?”
秦宜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开道:“西北诸将,包括北宫伯玉在内大半都曾是段公下吏,上一次羌乱从头至尾,几乎都是段公平定的,若是再有下次羌乱,段公的部将说不得就和这些羌胡搅和到一块去,甚至是带领这些羌胡叛乱了,到那个时候,谁能平之?”
“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会不懂呢?然而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没有缓和的余地的,我若是真给段颎立碑,怕是不出三月,就要以一死而谢天下了,说不得还会留下遗臭万年的骂名。”
“那若是,非如此,则凉州必失呢?孟德兄,今日宜禄欲再问一问你的平生之志,为段公一个死人立碑,换凉州一世安稳,这买卖你敢做么?所谓事缓则圆,若是凉州能有一世的平稳,将来施之以柔抚,未必就不能弥补此地百姓与朝廷的离心离德,何如?此事你若是敢做,我秦宜禄愿做你的部曲之将,认你一声主公,将来若是天下安康,我便做你一世奴仆,若是天下大乱,我便跟着你平定天下,何如?”
曹操苦笑着摇头道:“壮节兄,若是你我易地而处,你坐在这凉州刺史的位置上,你敢为段颎立碑立庙么?”
“自然也是万万不敢的。”
“己所不欲,何施于人?”
“正因为我不敢,若是你敢,我钦佩你的气魄胸怀,所以才能对你尽心竭力,若是你也不敢,那我凭什么做你的部曲?”
曹操闻言,却是笑得有些欢乐了道:“曹某何德何能,敢让壮节兄你这般名满天下之人做我的部曲?说笑了,你我还是兄弟相称得好。”
“兄弟相称啊……我自是乐意的,只是却不知这乱糟糟的天下,还容不容得下你我两个人称兄道弟了,哎~,我也是有感而发,孟德兄不必介怀,若是将来你这个刺史和我这个反贼真的因个人立场刀兵相对,生死倒也还罢了,还望你不忘今日这份旧情,你我相约善待对方的家人可好?”
曹操有点纳闷这秦宜禄的话题是怎么转到这儿的,先是皱了皱眉,随即洒脱地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是了,我却不觉得你我真的会有刀兵相对的一天的。”
“是么?但愿吧。”
简单几句闲言碎语,秦宜禄确实是在套曹操的话,而曹操的这个回答么……要说失望,确实是是有一点的,但却不多。
问曹操之志,其实也是在问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秦宜禄怎么可能不好好想想将来如何立身的问题呢?他也确实是想过了很多,自然也包括了投奔曹操这样的选项。
毕竟以他现在和曹操的关系,以他现在的天下名望,以他现在手里玄牝义从这一支其实也真算不得弱的势力,如果现在就加入曹操的话,将来肯定是曹魏集团的柱石重臣,安全和富贵自然也都是会有保障的。
虽然自家的老婆很漂亮,但曹操毕竟不是吕布,应该也不至于还惦记他媳妇了吧?大不了小心一些也就是了。
不是没想过自立乃至于争霸天下,但是深入的去想,就觉得这事儿其实极难,他的出身太差了,边鄙武夫,底子实在是太薄,很难得到那些世家大族的支持。
况且摆在他眼前的还有个过不去的槛,那就是董卓。
自己的这位老领导若是还和历史上一样当了个混世魔王,自己要如何自处?帮着十八路诸侯一块讨董?
东汉的价值观是举主如父的,他虽然不是董卓的私臣但天下人谁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恩主?这特么不是大逆不道,甚至是不伦不孝么?
给董卓打工,对抗十八路诸侯联军?那还争个屁的天下,恶事做多了,人不收天也收的。
这段时间与曹操接触以来,秦宜禄对他也是颇有好感,也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有理想有抱负,确实是有那么几分为生民立命之意的,发现他好像确实是个挺不错的主公人选。
舍死立一块碑就能保凉州太平,凉州太平了,天下就能安定一大半,舍自己而全天下,是为英雄也。
这曹操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英雄,那自己真的会忠心追随。
事实上这么个干法还真未必是必死,因为还有三年不到就黄巾之乱了啊,只要拖到黄巾之乱爆发还没死,只要到时候性命留住,那就一切都好说,以曹操现在在凉州的威望,如果肯为段颎立碑的话,说不定到时候能直接得到原本历史上董卓的西凉铁骑。
给曹操配上西凉铁骑,那特么还有三国了么?
段颎这么个死人若是能有块碑,董卓可能也不至于就会走上原本历史上那样疯狂的末路,对这位提携过自己的老领导,即便是不考虑过东汉时举荐之恩大于天的价值观念,本心来说,秦宜禄对他也是有一定感激的。
说到底段颎的经历实在是太吓人了,论功劳,诺大一个东汉自光武之后就再没有比他更大的了,论忠心,当年人家五万大军进京,动静能耐哪里是后辈的董卓能比的,天子一句话,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兵权给交了,论德行,都说段颎帮着王甫害人,可他特么到底害了谁了?
帮着王甫废了宋皇后?智商大于二十也知道废后这种事儿肯定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啊,一个太监在其中能有什么用?更何况是一个依附于太监的将领?渣男杀老婆,旁人因为没有劝和而偿命了?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
搞过张奂一次也不假,但最后不也没要张奂的命么?他们俩同为平羌名将,一个主张安抚一个主张杀光,那梁子早就结了十几年了,跟党宦之争又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段颎对张奂其实是不错的,至少也称得上恩怨分明,比如董卓作为张奂的旧部就也受过段颎的恩义,饮水思源,秦宜禄作为董卓的旧部,哪怕是为了董卓,于情于理他其实也还真有这个立场。
数年前,那董卓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明明在边郡立下了功劳,却让人算计任命他做了个戊己校尉。
这特么实在是有些欺人太甚了,须知戊己校尉虽然也是比两千石的高官,但工作地点却特么在西域,就东汉末年时朝廷的国力,在西域还剩个屁的影响力,瞎子都看出这是名为升迁实为流放,去了,这辈子他老董也回不来了,所以只能悲愤辞职,一世辛劳化作流水。
段颎名知道董卓是自己的死敌张奂的旧部,也明知道张奂对董卓是有知遇之恩的,但看在同为凉州老乡,且董卓为国有功的份上,还是帮他联系了同为王甫系的宦官的中常侍的袁赦。
这个袁赦出身于汝南袁氏,是袁绍的宗族兄弟,通过他,才把董卓介绍到了袁隗的门下,让董卓成为其门下吏,这才让董卓变成了党人的一条狗,这才有了后来董卓出任并州刺史。
他妈的汝南袁氏一边作为党人魁首天天嚷嚷着诛宦,一边又让自己家的同宗兄弟去当宦官,这叫天下楷模,而段颎最终因亲近宦官而死,亲近的宦官之中还包括袁绍的同族兄弟。
这他妈的就离谱!
事实上段颎亲近宦官这个事儿本身就很离谱,一个擎天柱石一般的战神名将,居然需要去依附宦官才能保得住自己的性命荣华,这件事本身就很欺负人了,还特么说什么气节?
论结局,天下也真没几个人物比他更惨的了,本人身死,子女为奴,要靠宦官在时候求情才得以归乡。
凉州男儿为国立功,忠心耿耿的下场就是不得好死,这特么的让后来的那些西北将领们怎么敢不拥兵自重呢?
事实上真正导致东汉朝廷崩溃的是来自一东一西的两把刀,东边的自然就是黄巾之乱,但其实黄巾之乱虽然声势浩大可平定的也快啊,只是让东汉伤而不死而已,紧随其后的中平羌乱才是一击毙命直插心脏。
董卓的西凉铁骑主要的来源就是中平羌乱中收编的河湟义从,而河湟义从,乃至整个中平羌乱的所有中坚力量全特么是段颎的旧部!
所以秦宜禄才说,如果曹操给段颎立碑的话,凉州的问题可能真的就能解决了,说不定大汉不会祸乱,他能当个治世之能臣,后面也就没那么多事儿了,自己跟着他混,也未尝不可。
否则,他身为董卓的旧部,又已经不得已深深地扎在了凉州这片土地上了,羌乱一起,让他将来何以自处呢?
可惜曹操拒绝了这个提议。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这样的曹操自然也就不是他的明主了。
可自己的志向,又能往何处去寻,又能如何立身呢?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