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静静的河湾

1.青草泛绿了,杜鹃花绽放了,华雕龙的初恋在朦胧中夭折了。

人生百般况味,苦辣酸甜自知,最值得回忆和咀嚼的是青春。青春的滋味最让人难忘的是初恋。他的确消极了一阵子,除了正常的在田间锄草趟地外,便在家里读些乱七杂八的书。在他看来,失恋不仅仅失去了爱情,更主要的是受到了人格的侮辱和价值的否定。他沮丧、憎恨。他憎恨可恶的世俗观念,憎恨美女,恐怕只有失恋的男人才真正理解“世上的美女都是毒蛇”的含义。他也恨那些被无数善男信女所尊崇的诗人和作家,他们把世上的爱情写得那么美好与圣洁,大概只有这样理想化的描述才能弥补他们爱情的损失和遗憾吧?想到这些,他把一些乱书扔到一边,拣起过去的高中课本及妹妹学过的课本学了起来。几天前,他遇到了姚翠珍,在她的提示下想复习些初、高中的基础知识,准备参加暑期的师范大学的函授考试。他想边种地边拿文凭。根据当前社会发展的需要,文凭越来越被看重了。为了奠定自己将来的地位,甚至改变生活环境、出人头地作好准备。他决心把一切恩怨忘掉,把痛苦化为力量,把自卑化为自强,干出一番能够体现和提升个人价值的事业来。“五四”青年节后,他找到了中学的王松老师和小学的姚翠珍,制定了复习计划。他决定报考大学政治系,王松报考中文系,姚翠珍报考中等师范。至于将来能干什么先不去想,只要能拿到大学文凭。

他是在悲愤中奋起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

索伦河岸风景区成了他复习的地方,树林、吊桥、沙滩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和身影。他是个不成功不罢休的人。他的行为令人们、包括他的一些同学、战友都无法琢磨,只认为这家伙不一般,野心勃勃。自从那天晚上和吴素敏分手之后,两人就很少见面了。即使碰到,打了照面也不说话,一个低头走过,脸红红的,一个昂头挺胸,仍保持军人的风度。此时在他眼里,美丽迷人的吴素敏也很平常,或者说很土气,丰满的身材也矮小蠢笨了。他不禁对自己以前的着迷产生了怀疑:“为什么?那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我那时太纯情了,把她当作一种郁闷情绪的寄托,对她缺乏更深一层次的认识和理解。”他悟出来了,原来纯真的爱被世俗亵渎了,是魔鬼摄走了他初恋的纯真。

他问自己:“以后,你还会有这样的纯真吗?”

这是一个火辣辣的中午,他到吊桥下面二百多公尺远的甩弯处游泳和学习。那里长着密密的红柳,柳林中绿草如茵,鲜花盛开,蝴蝶成群,实在是难得的一个静谧之处。

一场暴雨过后,河水渐涨,流势汹猛,孩子们不敢到此玩耍,这正成了华雕龙理想的逗留地,尽管有些“茕茕子立,形影相吊”的味道。他将书放在草坪上,脱去衣裤,只剩条游泳裤衩。他将自己健美的身形、发达的肌肉欣赏一番,又作了一次下水前的软体运动,最后玩起小时候保留的习惯:水前一泼尿,热热肚脐眼儿,谨防着凉。这个行为未免滑稽,不知有否科学道理。

“扑嗵”的一声,他以一个漂亮的起跳动作扎入水中,好半天才在十多米处的水面上摆出头来,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一会儿侧泳,最后甩开了凶猛的自由式游回岸边。他似乎疲倦地躺在草坪上,摊开一米七八的大块躯体,仰面朝天享受着太阳女神的浴泽,理疗创伤,使他净化,甚至超脱凡世,步入仙境了。

他几乎入梦了,一个回归自然的梦。

当他再度起身,在柳林甩弯处畅游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对岸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洗衣的姑娘。当他用惊讶的眼光射向她的时候,她不但不惊慌,反而回之一笑,笑得那样妩媚,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他愣了,这里几天来就是他的领地,怎么竟会有人?而且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哪里的姑娘如此大胆,竟敢以洗衣为名偷觑他的行动?一个军人,一个男子汉的自尊又受到了冲击。试想一下,一个男人游泳,一个女人洗衣,别无他人,这将是一个莫大的桃色事件。世俗的观念可以轻意地把一朵鲜花玷污,使之凋谢。华雕龙心里不禁战栗:“不好,我得离开这里,否则让人发现是解释不清的。”想到这里,他一气漂亮的自由式游出水面。

“好在这里无人!”他四处望望,庆幸地说。

“哎──不好啦,我的衣服掉到水里了!哎──”

他拿起衣服立足未稳,便听对岸传来了姑娘的呼叫,他急转头,可不,一件杏黄色的衬衫漂入急流中,姑娘却急得在原地跺脚。华雕龙想:“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样虚张声势,哼,女人也就这点本领,可她们在男人面前竟然摆高价,实在可恨!”他此刻又联想到自己的境遇。

可是,一个军人、一个党员的魂儿在召唤着他,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不容推辞的责任,那就是先锋队的作用,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当逃兵是可耻的。于是,他转过身来,看看那姑娘,又看准水中的目标,重新跳入水中,一个猛子扎入河心,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抖擞一下脸上的水珠,一下便抓住了衬衫,然后晃着水将衬衫甩给岸边的姑娘。那鲜黄的的确良衬衫留给他一股淡淡的皂香,尽管不是玫瑰。姑娘都看呆了,他也没理会,顺到浅水处准备游回去。

“你真行!游得真漂亮!”姑娘接住衬衫赞叹起来,仿佛在观看一场水中救物比赛。

他转向她,不禁愣了,这不是同学柴莹莹吗?!

柴莹莹中等偏上的个儿,丰满的体态,典型的苹果脸,她笑与不笑,两腮都会出现深深的梨坑,明亮灼人的黑眼睛酷似印度姑娘,美丽得无可挑剔。她穿着一条绿色的的确良军裤,裤脚绾到膝盖上部,两条白闪闪的小腿立在水中。再看上身,她只穿了一件粉色无袖内衬,胸前凸兀着不平静的乳峰。

“华雕龙,是你?!”她也认出来了,把刚救上来的衬衫一下抛到石头上,向他奔来。

“柴莹莹,真的是你?!”华雕龙大步向她走来,他尽量控制着自己,前面毕竟是个姑娘。

他和她兴奋极了,小孩拉锯般地握在一起,河边的浅水被柴莹莹溅起了欢快的浪花。

“你还是原来的样儿,像个铁塔,标准的男子汉!”她兴奋的说着,品评着曾在一起当过班干的同学。

华雕龙矜持地笑着,在柴莹莹火团一般的姑娘面前,更增强了他的魅力。

他和她好半天才松开手,互相看了看,都羞红了脸。曾同学二年,哪这样亲热过呀,太浪漫了!

“这真是奇遇,水中奇遇,你说呢,雕龙大排长?”柴莹莹快活地说完,看着那威凛凛、雄健健的男子胴体,突然一惊:他没穿什么衣服啊!便红了脸,转过身,低下头,恢复了姑娘的羞涩。

华雕龙也自知不雅,只一条三角裤啊!他走向水中,说:“是啊,我们的相会很有浪漫主义色彩,如果没有你的惊叫,没有你的黄衬衫,恐怕我们还是梦断蓝桥呢?哈……”

“你坏你坏,你学坏了!”柴莹莹喊着,弯下腰撩水。

华雕龙浮入水中,像条沙鱼,头也不回地游回对岸,这下急坏了柴莹莹,她又大叫了起来:“华雕龙,你回来!我有话说──”

他仍是不回头,柴莹莹立在水中憋上了丰腴的红嘴唇。

上了岸,跳了两跳,像运动员跑到终点夺得名次时亢奋地向上冲拳,口里“啊啊”两声,震**着柳林,惊起一对鹌鹑,飞得很远很远。

他痛快极了,心想:“即使是做梦也不会有今日的情节吧?”

“你给我回来!”对岸的异性又冲动地呼唤着他。

2.他是举着衣裤和书本晃水过去的,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柴莹莹鼓起掌来。

“她还是那么纯真、直率、美丽动人。”他想。

“解放军同志,露了好几手了,数这个精彩,可惜就我一个傻观众,委屈你了!嘿……”

“还解放军呢?这回是地地道道的老农民了!”他走出水面,将书本放在沙滩上,穿上衣裤坐下了。

“怎么,你复员了?”

“当然,小棉袄不是假的。”

“没给你安排工作?”

“我算个老几,天生的高粱花子脑袋。”

“那这几年兵不白当了吗?入党没有?”

“入了又顶什么用?”

“这说明你干得不错,我佩服你。”她激动地说,眼睛又重新在华雕龙身上扫描。

“还没问你呢,干什么工作?为什么到河边来?回答!”他坐在那里,两臂拢着膝盖,佯装严肃地问。

“报告红卫兵团长,”柴莹莹双脚一磕,敬了个军礼说:“我在医院当护士,由于闷得慌,大热天洗两件衣服,不想遇到老同学,谁知道他竟是个刚复员的傻大兵,哈哈哈••••••”未等说完,她为自己的滑稽笑弯了腰。

华雕龙也很开心,自从回乡以来,还是第一次。

“哦,我们的白衣战士,美差呀!天使般的美差!”他也调侃起来。

“有啥美的,”她对着他蹲下来,继而坐下了,说:“一天累得要命,一个月才二百八十大角,还得吃食堂。”

“你爸爸调走了?家在哪儿?”

“青城,我也正在办调转,爸爸说等一段时间,先克服一下。”

柴莹莹的爸爸是1970年下放农村的干部,分在索伦河大队。柴莹莹和华雕龙同岁,同班学生,由于她能歌善舞,被选为文娱委员。华雕龙是排长(军事化,一个班级为一个排),又是学校的红卫兵团长。他和她接触多,常在一起商谈问题,彼此有了微妙的感情,只是当时太积极,未敢坦露罢了。华雕龙一当兵,这杯茶凉了。今天的奇遇又怎样解释呢?

她发现了复习资料,惊问:“怎么,你要高考?还是当老师?”

“当老师不敢想,高考也不敢试,想考一下函授大学。”

“什么叫函授?挺神秘的。”

“这是小学姚老师告诉我的,函授大学简称‘函大’,不正式上大学,由学校寄教材,布置作业,定期面授和考试,课程与大学基本一样,形式不同,承认文凭,只是不包分配。”

“有这样的学校,医学方面的有吗?”

“没听说,我这函授考试还得冒充老师的指标去考呢,否则连名也报不上。”

“哦,这么说,你几年一毕业,也是大学生?”

“当然,那时候我可以揣着大学文凭去铲地了,你看我们国家的农民素质该有多高!”

“不,那时候你一定会当个老师或国家干部的,你不是凡夫俗子,我看得出来。”她望着华雕龙,一种异样的目光,既称羡、崇拜,又惋惜多情,那咄咄逼人的黑眸随时都在捕捉每一瞬发生在这个军营男子汉脸上的信息。女人是大胆的,男人在这时往往是怯弱的,华雕龙只坚持了五、七秒钟,便低下头来,他的自卑感又袭上心头。他想:“这样可爱的姑娘能属于我吗?同学虽然互相了解多些,可在爱情上是难以猜度的,特别是经过与吴素敏的一段不愉快的前奏,他的情感复杂化了,若让他再去痴心地去爱一个姑娘,即便是美丽多情的姑娘,也不会像一个半月前那样纯情而着迷了。姑娘的爱是值得怀疑的,他认为,特别是像柴莹莹这样处处有优越感的姑娘。柴莹莹,她连看人也充满着优越感,似乎那是她的伟大权力,在选择男人的问题上,她简直是一个国家元首的公主。”

“我也是肉骨凡胎,至于前程十分渺茫,我觉得读函授拿文凭终归是有用的,否则,活得多空虚,多没滋味啊!”他说。

“说得好,其实我也空虚,不像你当了兵入了党,取得一些成绩,可我是瞎混过来的,物质生活差不说,精神生活也无聊,过年吃豆腐渣——要啥没啥。”

“谦虚。”

“这不是谦虚,真的。哎,我问你,回来处朋友没有?”

“处朋友?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啊?”他半认真半戏言地说,深邃的大眼也放肆了。

“好啊,你这家伙,怎么学得乖了,看你不是个好兵!”她起身打了他胸部一拳,再打第二拳时,华雕龙向后一仰,她险些倒在他身上,还是捶了两下说:“你好坏啊!我承认我们是好朋友,但不是我问的那样朋友,也就是说,我们还──”

她停住了嘴,故意努了努,再也不启齿,安定坐下来,羞赧了。

“是啊,我们是老朋友,只是新认识是吧?”华雕龙此时很愉快,老同学说话,一见如故,特别对性格开朗的她也不忌讳了,参加工作的人了,说不定已久经沙场,怕什么?他顿时产生了一种报复女人的快感。

“女人也有傻气的时候。”他想。

柴莹莹站起身,走到水边,洗了几把小腿,说:“就算我们新认识吧,毕竟是老同学、老朋友了,有时间吗?有时间就到我宿舍来,我们好好谈谈。”

她捋下军裤腿,穿上白色的凉鞋,望着华雕龙,脸部表情十分平静。华雕龙也站起来,伸伸臂,十分认真地说:“好吧,盛情难却,有时间我一定去,只要你能高兴,只要你能远走高飞,我总会为你祝福的。”

“雕龙,谢谢你,可我对不起你,四年多也没写信给你,你一定恨我的。”柴莹莹惭愧地说,她对他的戏谑语言有所反省了。纯情的姑娘总是想到自己有对不起他人的地方。

“恨你?我不恨,我恨我自己无能,谁能瞧得起我这个农家子弟?”

她惊讶了,说:“雕龙,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我向来是高看你的,不要自卑嘛。”

“我尊重现实,难道不是吗?只有靠自身奋斗才能改变环境,对于我。”

“这我赞成,你一定比我强,将来,不远的将来。”

天忽然阴上了,他和她并肩走上吊桥。华雕龙走在前面,桥悠**起来,柴莹莹一手拿着衣服盆,一手扶着铁栏杆“哎呀”直叫,他不得不回头拉她。

柴莹莹感觉很幸福,那是军人有力的大手,她似乎从没有被这样的手握过,从没有对一个男人产生过依赖感。她一边走,一边怨艾地望着这个威武健壮、风度翩翩的复员军人,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心房怦怦直跳……

“哟,这不是柴大护士吗?你们俩在演‘蓝桥’呢吧?啊?”接着便是一串令人心颤的女人怪笑。

刚走下桥梯,突然迎面走来了穿着鲜艳的梅快嘴。华雕龙忙撒开手,而柴莹莹巴不得有人逗她,因为在她看来,身边的英俊不凡的青年军人是她的骄傲和荣光,便打了招呼道:“是金花姐呀,我们演‘蓝桥’不假,可你一个人挎着筐去找谁相会呀?”

“哟,瞧你这个死丫头,更不吃亏,我去河东挖点苣荬菜喂小鸭。”她走到柴莹莹跟前,一把拉住她悄声问:“死丫头,告诉我,这漂亮的小伙子是谁?”

梅金花鬼头鬼脑地看着华雕龙佯装不知。

“他呀,华雕龙,我的老同学,刚从部队复员回来。”

“哟,啧啧啧,原来是华家的,大妹子,你好眼力呀!”她说完又狡黠地怪笑起来,不时地偷偷看着华雕龙。那瓜籽脸瘦成了刀条,身子像用高粱杆支起的,眼睛直勾勾的,嘴唇薄得像铲刀,说话阴阳怪气,头皮上还有几道掐紫了的手印儿,病秧秧的。

“金花姐,看你,我们刚见面?”柴莹莹怕她吐不出象牙来,于是收敛了狂劲儿向她解释。对这个爱搬是弄非的女人,若不是看在大队妇联主任梅金玲的面子上,她是不会理她的。

“好好好,算大姐说差人啦,你们走好,我得赶紧挖菜去,以后别忘了请我吃喜糖啊!”说着,梅金花迈着丫字步“蹬蹬”上了吊桥。

“这个女人是谁?太讨厌了!”他气愤地问。

柴莹莹脸红成了牡丹,看着他娇嗔地说:“你真是孤陋寡闻,连你们大队妇联主任的姐姐梅金花梅快嘴都不知道?”

“大队妇联主任?啊,就是那个叫梅金玲的?她怎么有这么个姐姐,真是不可思议!”

“怎么,你认识她妹妹?”

华雕龙哪懂得男人在女人面前夸另一个女人是忌讳呢?他把去大队两次找乔书记的经过讲给了她。

“梅金玲,那可是个好姑娘,但她像个冷美人,心里城府较深,忧郁型的,琢磨不透。”

“我认为她有良好的气质,非同一般,好像古书上所说的落入风尘的女子。”

“你也怜香惜玉,想必是李甲式的风流公子吧?嘿……”

“风流公子谈不上,索伦河镇又多了个苦行僧罢了。”

“僧就僧吧,明天晚上七点到我宿舍来,我等你?”她闪动着印度姑娘眼睛的碧波,含情脉脉。

“呃──好吧,柴大小姐。”

柴莹莹拿着衣服盆向中央街走去,走了几步,回头一笑,摆摆手,弄得华雕龙又兴奋又失落,他想:“这又是个未知数,快‘X加Y’了。”

3.人是有思想有感情的高级动物,两性之爱被人类视为最为美好的精神生活。失恋,说穿了就是失去了美好的精神生活中重要的部分,但这些东西也是可以弥补的。

华雕龙找到了弥补的东西,那就是文化学习。这里面有他更为美好的追求。他想:“美丽的姑娘说变就变,使你琢磨不透,而知识是实在的,只要你追求就能得到,而且不会背叛你。”

听王松老师讲,目前全公社没有一个大学生,有几个中师、中专学历的也都提拔了。这说明,只要他能考上,工作希望是很大的。

小学办公室,是姚翠珍为他找的安静之处。当然,她也学习,有的中学课程还得华雕龙给她指导。她非常理解他的心绪和处境。在学习中,她为他烧开水、沏茶、沏糖,甚至给他洗衣服。华雕龙呢,就以耐心细致的讲解回报她这个青梅竹马的姐姐和朋友。他和她都盼对方成功,尤其是姚翠珍,一心盼望他有个出头之日,报函授的时候是她在公社里找人帮的忙。她心地善良、纯朴,美丽而温柔。华雕龙在她身边备感人情温暖,有时想:“她要是我的妻子该多好啊!”一个被庸俗姑娘冷落的他,常常伴着姚翠珍的倩影入梦,梦中几多欢乐,几多温存,就连刚刚恢复同学关系的柴莹莹也不能比拟了。

他需要有一个体贴周到、美丽温柔的姑娘。

他和柴莹莹自从水中奇遇后,每个星期都有一次接触。柴莹莹对他一往情深,崇拜和爱溢于言表。他们双双到电影院看电影,他们看的第一部电影是南斯拉夫影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其中主人公瓦尔特在气质方面很像华雕龙,柴莹莹便戏称他为“瓦尔特”。看了第二部电影法国大仲马的代表作《基督山伯爵》,又给他起了个“基督山伯爵”,因为他的抑郁表情也有些相似。

柴莹莹是华雕龙一生中最难忘的姑娘。在她身上,你几乎看不到一般姑娘常有的做作和虚伪。她性格开朗,有火一般的热情,使华雕龙激动、热血沸腾。他崇拜她的美丽多情,崇拜她的诚实和奉献精神。又是个第一次!她是他第一次亲吻过、拥抱过的姑娘!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美丽异性的甜蜜滋味,掀开了他的爱情史上新的一页。

“雕龙,我的瓦尔特,我的基督山伯爵,我喜欢你的性格,崇拜你的才华!”她坐在他的怀里常这样说。

“雕龙,我理解你的痛苦,吴素敏太俗气了,不值得你爱,和你交朋友,她不配!”

华雕龙把复员回乡几个月的经历全告诉了她。

“雕龙,我的一切都属于你的,相信吗?”她闭上眼睛喃喃细语。华雕龙挽着她那柔软的臂膀,左手抚着她那圆月般的脸盘,认真地说道:“莹莹,我们虽然相亲相爱,但不可能成为夫妻的,你很快会调走的,我还继续种我的地!能够与你为友,实在荣幸,我得到你的爱和情够多的了,我是永远也报答不了的,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柴莹莹听了他的话哭了起来,双手捶着他的胸说:“不,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面对现实的发展,都有些冷静不足,热情有余,暂短的爱恋和温存弥补着各自的精神空虚。不知怎的,华雕龙在与柴莹莹相处中,起初有对女人报复的快感,可渐渐地被她的真诚所动,继而产生了一种负罪的心理。前者缘于吴素敏对他纯真感情的欺骗,而产生对美丽姑娘的报复动机;后者则由于自己在演戏,将柴莹莹当作一个替罪羊,他的热情是虚伪的。明知不是伴,偏偏猎其奇,这不是在玩弄人家的感情吗?尽管她是主动的。

他十分矛盾,罪过感越来越深。他是一个十分纯洁的男子,柴莹莹的确独具慧眼,她从他那笨拙的爱抚中判断出来的。华雕龙根本不了解这几年的柴莹莹,只知道她是城里的姑娘,爱好文艺,很浪漫。殊不知,这几年她的名声被人传得很坏。据说她处过的男朋友很多,时间不长就结束,有的是她主动咀嚼的,而大部分都是男方甩了她。索伦河镇上的年青人送给她的雅号较多,什么“大美人”、“一枝花”、“红牡丹”“金苹果”等等。这些,她是不在乎的。她有自己的个性,整天表面显得无忧无虑,我行我素,工作照常,在内心深处却充满着由爱情的失败带来的烦恼。她会掩饰,一种智慧的掩饰。她心眼好,善良,服务态度热情周到,在言行上从不设防,和她在一起工作的人对她印象很好,至于负面,人们只是不十分理解而已。她把自己的经历向华雕龙和盘托出,自以为坦诚了,会得到他的谅解。恰恰相反,华雕龙这个一向自以为纯洁的复员大兵很快在心中生出一块阴影,他想:“我这个傻大兵,这不又受到姑娘的欺骗了吗?”他心中的阴影越来越大。凡是自以为纯洁的人,要求别人也纯洁。当他发现对方不纯洁的时候,心理就失衡了。他渐渐厌恶柴莹莹,认为自己受到了她的玷污,可又舍不下她的美丽和热烈的缠绵,因此,导致他对她怀有玩弄心理的负罪感。有负罪感的人还是善良纯洁的。当然,华雕龙和托翁笔下的聂赫留朵夫是截然不同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强吃禁果。他不敢这样做,他的良心总是提醒着他,否则,那是唾手可得的。柔情似水的柴莹莹不是不曾暗示他,他只是佯装不解罢了。“我崇拜她的美丽和多情,还有她的真诚和奉献精神,我却没有权力破坏她的贞洁,我的道德水准并没有那么低下,既然没有真心与人家结合,何必越过雷池?我们的关系是浪漫的友谊,互相安慰而已。我需要她的柔情,她无私地给了我;她需要我的爱抚,我也给了她。这是男女之间感情的双边需要,还谈得上什么责任吗?”尽管如此,他的负罪感却越来越大,因为柴莹莹对他的感情与日俱增,把他完全当作自己的爱河男友。

柴莹莹的确想得到他,见了他,便有全面占有的欲望。她认为以后不可能遇到他这样才貌双全而富有男性魅力的男子了,她愿为这样的男人奉献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可是,华雕龙对她渐渐冷却了,虽也爱抚和温存,但再也不像开始那样狂热和贪婪了,尽管她为他打扮得美艳而芳香。

“雕龙,我想通过我爸爸的努力把我们一同调走,只要你愿意。”

这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他相信她的爸爸会努力成功,他早就向往城市,又何况那是自治区的首府。然而,他内心的矛盾十分复杂:“调走,我们毫无疑问就是夫妻了,那她是个纯洁的吗?一个美丽漂亮的姑娘,从十八、九岁起就处了那么多男朋友,甚至有的还立过婚约,他们都像我一样与她亲热吗?他们都是像我这样恪守道德准则吗?像她这样水性扬花是没有防线的,对每个男人都是痴情的,恐怕她的那道‘马其诺防线’早已为人所突破了呢。我不能因为能攀附贵门而失掉应有的人格和尊严,否则这和势利眼没什么两样?”由此可见,华雕龙虽然自强,但也有传统思想。在封建伦理道德上,女人的贞节远比珍贵的爱情大得多。古往今来,有多少女子为保存自己的贞节而酿成一幕幕悲剧?有多少文学作品为妇女深受其害而鸣冤抱不平?但无济于事,社会发展到今天,封建的阴影仍笼罩着芸芸众生。天真无邪的姑娘哪猜想到他的矛盾心理呢?

记得一个星期六下午,大嫂秀莲十分关切地叫住了华雕龙:

“你了解她吗,二弟?”

“谁?”他佯装不解。

“呵,还装蒜呢,全公社都轰动了,还瞒着你嫂子?”

他无话可答了。

“唉,姑娘长得比牡丹花还美,可就是?”

“瞎问啥?”哥哥华为龙走过来斥了秀莲一句,“自己的事儿自己管,胸脯上挂灶簾──多劳(捞)那份心!”

大嫂不吱声了,继续扫她的地,华为龙吸起了旱烟。华雕龙听出了哥嫂的弦外之音,家里知道了,并且对这事儿持否定意见,这几天爹娘不高兴,不用好眼光看他。

大嫂是一片好心。他决定和柴莹莹好聚好散,决不能伤害。那就是坚持永远友好的原则,实行慢慢的冷处理,将热恋的高温降下来。

柴莹莹好动真情,她在他怀中哭了多次,可见她在爱情上伤透了心。她对华雕龙没有回话更加伤心,有几宿没有睡实觉了,白天眼圈发青,总是在凝思,提这忘那儿,常出笑话。这些传到华雕龙耳里,内心很不好受,他悔不该当初与她如此缠绵,欠下了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情债,而且还影响了自己本来的纯洁、朴实、上进的好声誉。他在内心还不断地声讨自己的虚伪,谴责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是索伦河的子孙,对于长辈的道德古训是没有能力背叛的,他怕留千古骂名。

这是他十分脆弱的一面,恰是他的良知没有泯灭的体现。

他专心致志地攻读复习资料了,函授考试的日期迫近,暑假八月出发。一个月来,他没有去医院赴约。柴莹莹也摸不到他的行踪,知道他在复习,同时也警觉出他的变化,于是,经过冷静的思考,她不想打扰他,他要出人头地,牵扯他的精力是可耻的。

她忍受着爱的煎熬。

华雕龙决定考试之后与她彻底地谈谈。

4.八月上旬是炎热的季节,午间时而有场阵雨,地里保持着湿润,庄稼赶趟儿似地驱于成熟。黄豆结了荚儿,土豆垅台鼓裂了缝儿,玉米红樱蔫了,棒子灌满了浆,谷穗子开始朝拜大地,白雪一般的荞麦引来成群的蜜蜂忙碌着。小麦一晌间变黄了,人们开始收割。麻雀们几乎全部集中到麦田里,忽而乌云压顶似地飞来,忽而惊飞而去,羽翼发出闷雷般的响声,起哄似地扫**着麦粒儿。人们边割边垛,整齐的垛码让人心里舒服。各家的麦都不多,晒一晒就拉到场上去。草甸子上除了牧群以外,只有几个老头带着半大孩子割着苫房草。索伦河的水仍是满满的,有的地方冒了槽,漫到草甸子上。

华家的小麦一上午就完事了,铁脸老爹吩咐华雕龙准备考试去,场院上的事儿不用他了。这个勤劳的家庭,每个成员都是农活的熟手。小麦长得好,人人都高兴,出力流汗心里有甜味儿,最主要的是把粮食收到了自己家的场上,踏实。

华晓芳放假了,一点也不吃闲饭,割地、做饭不用支使,累也不叫苦。

华老庆有点火儿,那是因为华雕龙。他到河边饮牛,遇见了洗被的梅金花。

“哟,是华大伯呀,饮牛呢?”

“嗯。”华老庆勉强地应了一声,他厌烦她。

梅金花挤了两下单眼皮,阴阳怪气地说:“华大伯,你老爷子可真有福气啊!”

“有啥福气,没多少高兴的事儿。”

“哟,你家二龙就是你的福气,小伙子又英俊又有才气,当过兵,又在党,又处了个当护士的漂亮姑娘,将来你老爷子享清福去吧!”

华老庆火了,说:“胡掰,我家二小子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哟,这你老爷子就不懂了,人家这叫自由恋爱,可时兴啦。你儿子有眼力,选上了全公社出名的‘大美人’、‘一枝花’呀!”

“啥乱七八糟的,我们家可不缺什么‘美人’、什么‘花’的!”

“哼,老爷子,恐怕这事儿由不得你啦!”说完,她便用手半捂着嘴窃笑。

华老庆一气之下赶着牛回去了,吃饭的时候冷冷地扔给华雕龙几句:“你处朋友我不反对,可心里要有个准星,说媳妇不是要‘花’,丑妻近地家中宝,你自己掂量着办去!”

华雕龙没回声,父亲的话是有所指的,他明白。他们家包括华大娘在内没有跟华老庆顶嘴的习惯。华老庆对家人是尊重的,从不胡来。对二儿子是最器重的,因为他很可能是块好料,越器重就越严格,他知道儿子是个聪明人,点到为止。

华雕龙一行五人赴南旗师范学校考函授。五人中四个是老师。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样严格的考试,他答得再认真不过的了。考完每科也不忙着找人对答案,他只是留心一下别人的状态,欣赏和感受一下校园的景色。他感慨着:“当老师也不错,天天往脑子里装知识,传授知识,围着弟子,清心啊!”

考完试,他和姚翠珍上了书店。书店不大,新书却很多,特别是新近出版了许多名人名著,什么《子夜》、《骆驼祥子》、《围城》,什么《复活》、《悲惨世界》、《茶花女》、《红与黑》等等,看得他们眼花缭乱。华雕龙摸着自己的钱袋,直搓手,恨钱少,仅买了《红与黑》和《复活》,他是根据内容介绍,觉得与自己前途有关系,就像当年读《红岩》和《青春之歌》一样,对人生有指导意义。他对文学作品是崇拜的。而今他报考的是政治系,可见与他是党员有关。

他和姚翠珍人手一本,回去读,以解除大脑的疲劳。

在镇中央街上见到了石老叔,石老叔先开口了:

“雕龙回来啦,考得咋样?”

“还可以,老叔。”

“哼,我看得出来,你小子一定能考上,呵呵──”石老叔拍着他的肩,十分亲切。

“老叔,你的羊呢?”

“你顺老弟替我放呢,我歇几天。”

“晚上串门呗,老叔,我回去了。”

“那好!”

石老叔自从华雕龙与吴素敏的亲事未成,心里总是有些惭愧。他觉得这俩人是天生一对,于是又去吴家一次,临了,他提醒吴友说:“以后可别后悔,后悔药可没处买去。”石老叔说给华老庆和华大娘,谁知他俩已不赞成这门亲事了,并告诉石老叔以后不要去了。

华雕龙拎着军用挎包刚从小镇中央街拐下街口,迎面竟然碰到了吴素敏,她穿得干净利索,空着手,见了华雕龙,呈出悔恨之状,招呼也未打,低头过去了。华雕龙仍是军人姿态,看着吴素敏的苦涩表情,他又产生了报复的快感。他想:“她不能不耳闻我与医院护士柴莹莹的罗曼史,以及报考函授大学的不凡之举,这两项足以搅痛她的自尊心,她会恨她父母的,她会哭的,而且偷着哭,不止一次地哭!”他猜对了,吴素敏近两个多月来一直在痛苦的折磨里,她是真正的失恋者,是纯洁爱情的弃儿,也是愚昧无知的牺牲品。

她经过比较鉴别,明白华雕龙是出类拔萃的。她恨自己无知,恨自己最后一次去华家自以为荣的丑举。当然,泼妇的名声她也是厌弃的,但她却把这个形象深深地印在华家人心里,并让街毗邻居们看不起,尤其是华雕龙的不屑。她从偶尔的碰面中感受到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华雕龙最后丢给她的那句话:“那你就等着吧!”

她悔恨、痛苦,自己连个退路都没有。她盼望他倒霉,倒大霉。这是十分庸俗的人惯有的嫉妒心理。华雕龙喜欢她,曾使她的优越感倍增。现在她所“抛弃”的人和柴莹莹处得火热,她不仅耳闻,而且目睹。什么吊桥下面的红柳林,什么医院附近的杨树林,她看在眼里乱在心里。一旦能重新恢复,她会激动万分洒着热泪投向他的怀抱的。

吴素敏的二姨又为她介绍个有临时工作的,由于与华雕龙的形象相差甚远,被她回绝了。

往往失恋的人都决心找到一个强于前个恋人的心理。华雕龙见到她后,总觉得她十分可怜、无知。无论怎样说,她还是挺美的,也曾钟情于自己,只是阴差阳错而已。交臂过后,不免生出一种恻隐之心。

在婚姻问题上,他需要高质量选择了。

5.初秋的夕阳映在河面上,燃起旺盛的火焰,然而这火焰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蓝灰色的河水滚滚东流。

村镇上传来了暮归的人与畜杂乱的叫声。

河畔倒显得格外的静谧。绿茵上,华雕龙和柴莹莹相对而坐。他折了根草棍儿含在口里,凝望着她。那目光既有冷静的审视,又有痛苦的留恋。

他难于启齿。一阵痛苦的静默。

她今天穿着那件曾经落水遇救的杏黄色衬衫,下身只是一条警蓝裤子,白色的凉鞋白袜子,身子斜卧在草地上,一只手托着圆月般的脸,深情地望着华雕龙,在晚霞的映衬下,她显得异常的美丽动人。

“莹莹,今天你们学习班考试了?”

“考了,我考了个实实在在的八十分!”

“这么说试场上有打小抄的了?”

“哼,大部分都抄,医师也不管,只要及格就结业。”

“我最喜欢你的诚实,你的热情,可是──”

“可是什么,我有点傻是吧?”

“不,我恨你更恨自己。”他十分痛苦地说。

“为什么?”她大吃一惊,黑亮的大眼闪着疑惑的光。

“我恨你和我为什么不在几年前确立关系,当我纯洁的感情已变成虚伪的时候,你却钟情于我,难道我不可恨?”他很激动,像一个演员在道白。

柴莹莹这下懵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说出这一番话来。

“你是虚伪的?不,你胡说!”她直起身,一把拉住他的军用衬衫,眼泪滚涌如注,嘤嘤地呜咽起来。多情的女人是脆弱的,泪是深情的倾泻,同时也是抗议!

华雕龙此时的心异常冷酷,几个月来那种郁闷、自卑,集中一个“恨”字上,恨现实的一切,恨自己,恨眼前的恋人柴莹莹。

柴莹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呜”的一声哭着扑到他的怀里,那只丰腴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他宽厚的肩,颤抖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那红润诱人的脸颊使劲地在他的脸上磨擦着,伴着泪水,伴着热烈的……华雕龙的身心又一次被她烈火般的柔情溶化了。

夕阳藏到山后去了,留下一片羞涩的晚霞。索伦河水静静地流淌着,那两颗“咚咚”跳动着的春心几乎以相同的频率促进着滚烫的血流,它将永远记载着他们青春时期的一场扑朔迷离的梦。

很快,美丽的晚霞消逝了。

“莹莹,原谅我吧,你奔你的前程,我当我的农民,充其量当个代课教师。再说,你的父母决不允许你和我结合的,感情代替不了现实,让你在农村跟我生活一辈子是不公平的,况且要连累你也不是我的初衷。”

“不,只要有你!”她破涕为笑了,两只深深的梨坑闪着晶莹的泪珠,他轻轻地为她拭去,轻轻地左右吻了一下。

说完,她摇动他那双粗壮的手臂,细心地体味着将要分离的异性。

华雕龙点上一支烟,默默地望着她,像初次相遇似地。

“说话呀,其实我看得出来,你还想着那个──”她微笑着,露出一排雪白、整齐而诱人的牙齿,恢复了常态。

“谁?”

“吴素敏,是吧?我知道她长得比我美,又能过日子,又──”

“请不要再提到她的名字!”华雕龙严肃地说。

她满足地低下头,将华雕龙的手面贴在自己的脸上,无限柔情,无限贪婪……

华雕龙又说:“我喜欢你,你的美丽、多情、温柔和真诚是世界上最难得的,我永生不忘!”

她仍低着头,拉着他的手,听他讲话。

“我是一个农民子弟,是让人看不起的复员兵,但我不相信在这块土地上就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我要奋斗,让这里的人们重新认识我。跟你走,到城里去,固然美,但你的父母是不会同意的,他们一定会横加阻拦的。至于对你的传言,我不相信,因为我不愿听到别人说你的坏话。离开索伦河,我不忍心我的父母,长这么大,还未尽一点孝心,这是我所不能放纵自己的基本原因。”

“好,我没看错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过我要问你,我走后,你还会想我吗?”

“我们的友谊是永存的,两山难到一起去,两个人只要友谊在,总会牵挂,总能会面的。让索伦河水作证!”他说着举起拳头。

“嗯,这一别不定哪年碰面呢,即使见面,我们──”她说不下去了,又呜咽起来。华雕龙的眼围也湿润了。

夜幕降临了,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河的上游闪着几点渔火,农户场院里灯光闪烁着,打麦的声响隐约传来。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心胸在震颤,吻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