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赤子归乡

“你要是去富强村,那以后就别回来了!”

薛彩凤穿着一件青色貂绒大衣,戴着一副银色的近视镜,长发用白色发卡束起,散发着知性干练女人的独特气质。

她此时正红着眼睛,注视着丈夫吴振兴,显得非常生气。

吴振兴今年四十岁,是上海振兴商贸公司的总经理,生得人高马大,做事干脆利索,很典型的一个东北汉子。

妻子薛彩凤之所以怒气冲冲地要离婚,全都是因为西河乡党委书记郭学文这个人。

2017年金秋,党的十九大圆满闭幕,决胜全面小康到了冲刺阶段。

东北绥海县西河乡作为远近闻名的贫困乡,乡委书记郭学文如坐针毡。

尤其是西河乡的富强村,更是脱贫攻坚战中的一块硬骨头。

绥海县施行“能人兴村”战略,倡导各乡镇贫困村任用能人担任村支书,郭学文第一个就想到了远在上海经商的吴振兴。

郭学文为了表示诚意,亲自飞了一趟上海,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作为一名优秀的GCD员,吴振兴被郭学文的肺腑之言打动了,也被富强村贫穷的现状触动了。

没错,吴振兴非常干脆地同意了。

郭学文像是捡到宝似的高兴不已,希望吴振兴一周后回到绥海参加富强村党员大会。

对于去富强村当村书记这事儿,吴振兴本来是想对薛彩凤先斩后奏的,可是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在郭学文找过的第三天,薛彩凤就知道这件事了。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管咋的,去富强村当书记这事儿,他吴振兴反正是干定了。

“彩凤,富强村是我的老家,我是一名GCD员,我有责任带着父老乡亲脱贫。”

“吴振兴,你是党员,你有责任响应国家号召,带领村民脱贫,我理解。”薛彩凤深吸了口气,“但是,你也是上海振兴商贸公司的掌舵人,手下管理着几百号人呢。你现在说撇下就撇下了,你有没有为公司的未来想过?呵,绥海县没有企业了吗?没有企业家了吗?没有党员了吗?吴振兴,你不去总会有人去,别太把自己当盘菜!”

薛彩凤其实说得没有错,吴振兴不去当村书记,总会有别的能人去。其实,之所以吴振兴一口同意了郭学文,除了有带领村民脱贫的意愿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吴振兴年幼的时候,父母去世得早,是吃着富强村百家饭长大的。这个恩情,扎在了吴振兴心里几十年。后来他创业成功发达了,几乎每年春节都会托人给村里六十岁以上老人发不少于二百元的红包。

“彩凤,你我共同创业十年来,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我们商量着来。但是这一次,我想任性一回。对不起,以后商贸公司这边就辛苦你了。”

薛彩凤看着倔强的吴振兴良久,神情变得异常严肃,“你确定要去?”

吴振兴态度坚决,“确定。”

薛彩凤指了指吴振兴,深吸了口气,压住了怒火,“吴振兴啊吴振兴,你真的是一头倔驴啊你!”

吴振兴一脸歉意,“彩凤,等娇娇寒假回来,替我跟她说声抱歉吧,生日不能陪她过了。未来三年,估计也不能了。”

“你自己和她说吧,没人给你当这个传话人!”薛彩凤白了眼吴振兴,旋即冷着脸转身离开。

“彩凤,希望你能理解我。”吴振兴望着薛彩凤的背影,一脸的求理解。

薛彩凤到门口突然止步,“吴振兴,你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救世主。富强村啥情况,我也有所耳闻。那是一坨烂泥,不可能扶上墙。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你会为这次做出的决定后悔的!”

吴振兴目光坚定,“不会,我吴振兴永远不会后悔。”

薛彩凤摇头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开门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

吴振兴望着门口发呆了很久,他深知自己的一意孤行伤害到了薛彩凤,但富强村的父老乡亲喂养了他,他应该回去报恩。同时,他又是一名党员,有责任响应国家和党的号召,义无反顾地投身到带领百姓脱贫致富的伟大事业中去。

在返回东北绥海县老家的前一天,吴振兴偷偷从振兴商贸的账户上划走了一百万,并给薛彩凤发了条微信。

“对不起彩凤,请原谅我划走了一百万,你别责怪财务小吴,这一百万算是我借的。希望你能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薛彩凤看到这条微信的时候,想要给吴振兴打电话大骂一通,但是号码拨出去后,又迅速挂断了,旋即苦笑了一下。富强村的扶贫工作,干跑了两任村书记。她坚定认为,吴振兴注定会是下一个。别说三年,顶多三个月,吴振兴就得灰头土脸地滚回上海。

经过四个小时的飞行,航班降落在了哈尔滨太平机场,郭学文已经在机场外等候多时。

吴振兴乘坐着郭学文的老本田雅阁,直奔阔别多年的故乡绥海县。上了绥海高速,一路向北。当进入绥海县境内的时候,吴振兴望着茫茫雪野,以及人烟稀少的村庄,不知不觉热泪盈眶。

久违了啊,我的故乡!

绥海县是全国产粮大县,也是个国家级贫困县。它坐落在松嫩平原富硒带核心区域,因此又有“中国黑土硒城”的美誉。另外,绥海县也是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小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绥海北派二人转”和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绥海剪纸”,是绥海民间文艺的两大特色。

吴振兴回乡当村支书的事儿,早已经在富强村传开了,大家都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有的人说吴振兴回乡带头脱贫致富,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是富强村的福音;有的说吴振兴心机太深了,之前每年春节托人给老人发红包,现在看其实就是为了回来当村官铺路;还有的人说吴振兴在上海的商贸公司不景气了,回来当村官就是为了贪污扶贫款的,捞完钱拍拍屁股就走人的。

关于吴振兴回乡当官,老百姓也只是嘴碎瞎议论。但是对于神农豆业经理沈长河来说,那可像是浑身爬满了蚂蚁一样难受。吴振兴是沈长河是初中同学,又是年轻时的初恋情敌。虽然过去这么多年,沈长河对这个老同学还是耿耿于怀。最重要的是,吴振兴是在上海创业成功的企业家,这次回到家乡富强村后,岂不是抢了沈长河这个西河乡首富的风头?

沈长河一米七五的身高,穿着一身休闲装,梳着大背头,顶着个啤酒肚,典型的暴发户形象。他此时拎着两瓶五粮液,要去找老丈人赵老蔫商量对付吴振兴的事儿,毕竟吴振兴也是赵老蔫的心头之患。

因为,赵老蔫这么多年来一直想从村长爬上村支书。本以为这次换届选举,拉一拉党员票就能走马上任,没想到半路空降来个“万恶”的吴振兴。

临出门前,妻子赵玉洁劝说沈长河,“你们同学间的矛盾,都过去十多年了,还有啥可记恨的。他回来当他的村支书,我们干我们的小企业,井水不犯河水,这不好吗?”

沈长河斜睨了眼赵玉洁,“你懂个六啊!”说完,开门离开,直奔赵老蔫家。

赵玉洁看着做好的饭菜,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看来又没消停日子了……”

沈长河来到老丈人家时,赵老蔫正盘腿坐在炕上喝着烧刀子。

赵老蔫这人六十多岁,个子不高,有点秃顶,留着一撮山羊胡,喜欢看《孙子兵法》,绝对的老狐狸。另外,还有点迷信,每次出门做事前,都要翻一翻随身携带的黄历。只要黄历上当日忌讳的,绝对会换一天再做。

“长河啊,来,咱爷俩整点儿!”赵老蔫示意女婿上炕喝酒。

沈长河笑呵呵地脱鞋上炕,也脱掉了棉外套,盘坐在了赵老蔫的对面,“爸,来喝这个。”沈长河拧开一瓶五粮液,要给赵老蔫倒酒。

“不喝。”赵老蔫将酒杯拿开,“那玩意儿没劲儿,跟凉水没啥区别,你自己喝吧。”

“也是,您喝烧刀子喝惯了。”沈长河给自己倒了二两,然后举起酒杯,“爸,我敬您一杯。”

赵老蔫没说话,举起酒杯,先喝了一口,然后兀自地夹菜吃,显得特有派头。

沈长河浅饮了一口,抬眉打量着不做声的赵老蔫,“爸,吴振兴要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又不是新鲜事儿了。”赵老蔫一脸无所谓。

沈长河注视着赵老蔫,一脸急色,“这村支书本该是您的,他半路插一杠子算咋回事。”

赵老蔫夹了一粒花生米,“人家是郭乡长提名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沈长河一脸不甘,“爸,吴振兴这小子我了解,他要是扎稳了脚跟,今后可没咱爷俩好日子过。那个,您老人家道行深,给指点个应敌之策吧。”

赵老蔫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长河啊,我说过多少遍了,遇事不要急躁,你就是不往心里去啊。”

沈长河似乎看出了什么,面露喜色,“爸,看您这意思,该怎么办,想必是心里有谱了吧?”

赵老蔫暂没说什么,而是拿起长烟锅子,塞满了碎烟叶子,朝沈长河晃了晃烟锅子。

沈长河会意,急忙掏出打火机,给赵老蔫的烟锅子点火。

赵老蔫“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锅子,闭上眼睛,一脸享受,“舒坦。”

“爸,您到底有啥奇思妙计,说说呗。”沈长河期待地看着赵老蔫。

赵老蔫瞟了眼沈长河杯里的酒,“不要急,喝完酒再说。”

“好,喝完再说。”沈长河看着胸有成竹的老丈人,心里头落了底。

赵老蔫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