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崩塌

“张凯,白天在家睡一觉,晚上有行动。”

“知道了。”

那夜过后,张凯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小兄弟们几个还是经常聚,但已经很少见到赵子强,据说他在外面忙大买卖。

袁明已经彻底不上班儿了,他看不上工资那点儿小钱儿,托了厂里的关系办停薪留职了,没事的时候他还是爱往张凯那儿跑。

赵子强回来以后很快就和袁明绑在了一起,这兄弟两个有着敏锐的商业嗅觉,相比之下,袁明只敢做些自己懂的,但赵子强的胆子不是一般大,他所做的买卖是违法的。

马克思说过: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

这话用在赵子强身上再恰当不过,在东洋的时候办的留学签,结果他一天学都没上过,到了东洋就开始找工作,当时的东洋有很多当地人不愿意做的工作,而国人之间的竞争还没像后来那样白热化,这也使得他如鱼得水的混了两年,这两年他就是黑在东洋了,至于签证是不是过期,是不是不合法,有没有纳税纪录之类的事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只要能拿到一摞一摞钞票,犯罪算什么?

当时章光101生发水在东洋很好卖,但是代理权很难拿,走正规渠道太押资金,他可没有足够的钱折腾,但是他胆子大呀,赵子强往东洋发的货全是假的章光101,走私加上造假一旦被抓到那是重罪,但是很显然他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处罚,即使后来被通缉,罪名也是扰乱金融秩序罪。

张凯不只一次被小伙伴儿们嘲笑胆子小。

“凯子,你那身二狗皮扒了算了,你看看咱老大身家上百万了。”袁明说。

“他有那么多钱?”张凯不信,上百万这种天文数字怎么可能发生在他们这些差生中间,就算谁有这么多钱也该是他们中学习最好的何明升才配。

“那……逗你玩呢?”袁明反诘道。

“那咱姨咋还住桶子楼里?”

桶子楼面积狭小,每个单间大约十几平的样子,有的共用厨房,还有共用厕所的。在城里还有城中村的情况下,住桶子楼肯定不算好,但也算不得最差,至少张凯家就不住桶子楼。

“老大说了,钱生钱才是王道,有钱就享受那是农民干的事儿。”袁明一嘴大大咧咧,一提起第一产业者,仿佛不论从身份还是物质上都有着无尽的优势。

袁明捣腾票,也算不大不小的款爷了,可他虽然狂,但是也有一个优点,就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模糊于黑色与白色地带之间的买卖可做,被钉在刑法里的事儿,他还没有赵子强那个胆子,这也是赵子强几次拉他入伙,而几次被婉拒的原因,不过他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大哥,小的时候敢带着他们打架,长大了敢在资本市场拼杀,尽管那个时候赵子强的行为还与资本挂不上钩。

“钱生钱是资本家、吸血鬼才干的事儿。”张凯不屑地说道。

袁明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张凯说道:“你不该生在这个时代呀,提前五十年打鬼子适合你。”

“我爸从小就这么教育我,做人要正。”

“呃……”尽管袁明不屑于这种看法,但一提起张凯的爸爸便不敢再声张什么了,“说起咱叔,现在还好吗?我听说化纤厂连条丝袜都生产不出来了。”

“生产那玩意儿干什么?歪风邪气……”张凯显然不是在批评风气,而是有意岔开话题。

张凯的爸爸在化纤厂任车间主任,听着名字威风凛凛,但是也要看是什么厂的主任,做为老牌儿的国企,化纤厂的架子还在,但里子已经没有了,即使是张凯的爸爸这样级别的也是三个月没开出工资了。

老实说,化纤厂的设备还是不错的,生产化纤和绵混纺的材料质量也过得去,说不上最受欢迎,但绝对好卖,压垮化纤厂的是“三角债”。那个时候国企之间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债务关系弄得乱七八糟,时间一长便成了死债,谁能要回来债谁才有生存的本钱。

“老土。”袁明如此和张凯说话已经司空见惯了,没人当回事儿,不过袁明这次没死揶揄到底,原因是他惦记上化纤厂的债务了。

“哎,问问咱叔,要是我能帮厂里要回债,给我多少分成?”

“你?要债?”张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哎呀,你就帮问吧。”

“着急吗?”

“急呀。”

“着急你自己问,今天我晚上有行动,见不着我爸。”张凯找回几分面子。

“你可拉倒吧,你还不知道我?见到你爸腿就打哆嗦。”袁明如实说。

张凯哈哈大笑,袁明小时候淘气,大概是十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化纤厂院外几十米远的地方盖起了一圈职工宿舍,因为还没住人,袁明便抓起石头砸玻璃玩儿,刚砸了两扇窗户,一双大手死死的捏住袁明瘦小的手腕,抓他的人正是张凯的爸爸,袁明还没被人这么凶过,是一路哭着回来的与他一同哭着回来的还有李传君,尽管李传君边哭边辩解自己并没有砸过玻璃,全是袁明一个人干的。

事后怎么惩罚的袁明忘了,李传君却说是他们家赔的玻璃钱,但是袁明从此留下了阴影,一见到张凯的爸爸就想跑,十几年了还是忘不了。

“行,我给你问问。”张凯爽快的答应了。

派出所里的管灯通明,浓浓的烟味挥之不去,廊角的缝里满是烟灰,人走得急一些也能带起一熘烟尘。

夜幕下,警车闪着警灯,行色匆匆的警员们戴上帽子鱼贯的钻入车内。

车内,老警员递来一根烟,张凯婉拒了。

“什么任务?”张凯问。

“扫黄。”老警员给自己点上,猛吸一口。

“哦。”

一排警车闪着灯,却不鸣笛,风驰电掣般从大街上驶过。

“音乐关了,人都出来!”

“手抱头,脸朝墙站好!”

“都别乱动!”

灯红酒绿的四平街上,一排排的酒吧和歌厅同时被警察围堵,各个场子间开始清扫。

“你们三天两头就这么扫,还要不要搞活经济了?”有些泼妇开始讲歪理。

但是老警察们手段老道,谁讲歪理便按住谁的头,心情好的还会侃上一句:“咱们国家强大着呢,靠你们搞活经济至少晚五十年进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

警察们分工负责,确认身份的挥挥手押到车里。

“张凯,堵后门去!”

张凯刚押了一个嫌疑人便被分派了新任务。

上级发话,张凯照命令执行,自己的管片格外熟悉,他很容易摸到一间KTV后门,后面很冷清,他刚立在那里枪松口气,却见一个娇小的身躯一头撞了过来。

“哎呀!痛……”一个身上穿着当时还未开始流行的连体裤裙,脚下蹬着亮版的牛皮小高跟的女孩儿捂着鼻子呻吟着。

“跑什么?”张凯很威严。

“是你?”女孩儿一抬头,惊讶的说。

“你认识我?”张凯入职时间不长,却也是老江湖了,他知道有些女孩子会耍把戏,盯着她玩味的笑着。

“你放我过去。”女孩儿不悦,欲夺路而走,却怎逃得开张凯的控制。

“警方排查行动,你跑什么?”

“我不是这里的。”女孩儿争辩道。

“是不是去了所里不就知道了?”

“我不能去,让我姐知道就麻烦了。”女孩倔强地说。

“知道麻烦还来这种地方。”张凯认定她有问题。

“你不也来吗?”女孩儿一脸不悦,怒瞪着他,表情极为复杂。

“我是来抓人的。”

“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喝得烂醉。”

“什么?”张凯有点心虚,似乎这个女孩儿不是在胡说。

“你要敢抓我,我就举报你穿警服去歌厅喝酒。”女孩儿拒理力争。

没料到还有这一手,真是被兄弟坑了,可是让张凯徇私那是不可能的,他抬手又要抓女孩,却听见女孩儿一声大喊。

“看那边!”

张凯下意识的向女孩儿手指的方向望去,那边空空如野,而女孩儿却灵巧脱掉高跟鞋,光着脚撒丫子跑了。

“别跑……”按理说女孩儿是绝对不可能逃出武林高手张凯的手下的,但当时确实是心慌所致,再加上有老警员叫住了他。

“张凯!”

“我马上把她追回来。”张凯急了。

“别追了,你爸出事儿了。”

“我一定能追上……什么?”张凯突然反应过来。

“在市中心医院呢,快点去吧,这边儿少你一个不少。”张凯心里“咯噔”一下,爸爸那么坚强的人如果住院了,那肯定是大事。

“是!”

再也顾不上刚才发生的事,张凯心乱如麻,跑到街边招手拦下了一辆红色出租车飞驰着向市中心医院而去。

病房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张凯的妈妈正在抹泪抽泣,病房内陪同的几个亲戚,有的出言安慰,有人唏嘘不已。

“出什么事了。”

一进病房,张凯便急着问,再望向病**的爸爸,平日里总是一脸正色的爸爸此时的嘴居然是歪的。

“小凯呀,这事儿真不怨叔。”张凯爸爸的一位同事说道。

张凯的爸爸为人豪放,喜欢交朋友,好多位厂里的叔叔伯伯他都是认识的,听过这位叔叔讲清原委,张凯沉默了。

当天厂里传来好消息,他们欠下的薪资有望了,一高兴老哥儿几个便张罗小酌一顿,在小酒馆里正兴高采烈的碰杯,张凯的爸爸突然抽搐倒地,大家都慌了,一开始以为是喝酒的原因,七手八脚把人弄到医院,检查半天才清楚,是脑血栓犯了。

张凯的妈妈已经知道原因了,听人再讲一遍后刚刚忍住的泪水再次流下来,哭叫着:“好端端的人就这么倒下了,今后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