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收下他们的膝盖会不会折寿啊？
薛绍在程务挺的护送下深夜进长安城，进大明宫，来到玄武殿。
玄武殿灯火通明。
殿内正堂硕大的红烛熊熊燃烧着，军中将领、朝上文官或坐或站，聚集了二十来人，众侍女如穿花蝴蝶般忙活着伺候诸位爷。
薛绍略略看过去，不出意料。
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瞧他们的官服，全都是五品以上，还有好几个三品的……
大唐一二品是虚衔，三品就是最高行政官职了。
在场的都是中央部级以上高官，可能还有几位常委。
这阵势堪称相当大啊。
众男人正热火朝天地争论着。
“臣窃以为，大唐天兵无论是府兵征召之制，平日练兵之法，进军组织之术，决阵攻杀技法，陌刀弓箭武备，样样比蛮夷先进。难受之处在于，四方蛮夷藏身穷山恶水之间，我军常常不得不远赴荒漠，跋涉草原，面对严寒酷暑，寻找敌酋决战，如此远途征伐，不免感染寒症疫病，受伤难以医治，造成重大伤亡。这四类仙药携带便利，如若列装军队，势必大大减少伤亡。”
“兵部侍郎说的是。大唐天兵往往不是败于敌军，而是败于征伐之苦。十一年前大非川之战，平阳郡公此前未尝败绩，却兵败大非川，究其原因，我军长途跋涉，深入瘴疠之地，将士难堪疾病困扰是重要败因，如若有仙药随身，或者可避免惨败。”
“如若仙药列装军队，我军征伐范围可以更远，哪怕敌酋再逃到碎叶去，也可追而歼灭之！”
“诸位都强调仙药可大助大唐天兵，然则不可忽略一个要害问题，即此仙药列装军队的成本，户部尝试估算成本，可能不低，但目前尚未完全清楚这四种仙药药方，还未能准确估算……”
武曌高坐在主座上，听着众男人七嘴八舌，说的都是她意料之中的话，她听见最后户部侍郎说的，将这些药品列装军队，成本是个问题。
武曌看向殿门口，笑道：“瞧瞧。药方来了。”
众文武官员纷纷向身后看去，只见薛绍站在殿门口。
薛绍：“………………”
这是来自大唐统治集团的凝视啊。
压力山大。
坐在武曌旁侧下首的一名老帅缓缓站起，正是裴行俭。
裴行俭：“驸马，请上前来吧。”
众官员纷纷说道：“恭迎驸马！”
声震大殿穹顶。
薛绍：“………………”
他在一片寂静之中走上前来。
裴行俭抬手做了一个礼，说道：“臣裴行俭见过驸马，程将军想必已经与驸马说了，本帅上奏，天后做主，要将驸马研制的四味仙药列装军队。欲完成此事，需请驸马献出药方。”
薛绍：“………………”
这老头就是裴行俭？
百里守约，一代名将啊。
裴行俭见薛绍不说话，他此前已经预计，薛绍很可能不愿意显出药方来。
毕竟研究这些药方需要耗费大量心血，而不久前薛绍刚刚被天后削去官职，贬为庶人。
薛绍心有不服，这也是人之常情。
裴行俭说道：“臣知道，驸马研制这些仙药势必大耗心血，非呕心沥血，耗费多年之功不可成。然将这些仙药列装军队，是功德无量之事。先帝创立大唐天兵，臣与诸将蒙受先帝英灵护佑，每一个唐兵都受先帝护佑，请驸马看在先帝的在天之灵，献出药方。”
连李世民都搬出来了……
这个时代李世民的影响还未消退。
“先帝”二字对于满朝文武来说就像神灵一般。
薛绍相当无语。
他已经和程务挺大致了解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交出药方不算个屁事，反正这药方又不是他自己研发的。
他是怕这事情闹得这么大，真办成了，他又是立下大功……
又得赏赐，说不定又得封官！
那老子之前的努力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你们是合起伙来玩我吗！？
他想着有没有办法可以挣扎一下。
但是眼下这局面，好像相当被动啊……
裴行俭见薛绍还是不说话。
他果断地一掀长袍，就要下拜，口中说着：“臣豁出老脸，为了大唐，请驸马献出药方……”
厍狄娜扎伺候在武曌身边，瞧着义父这动作，她忙抢步上前，将裴行俭拦住，惊呼：“将军不可如此！”
程务挺、王方翼、李多祚、黑齿常之等在场的军方人物见此，大惊之下集体下拜，以军人之礼单膝下跪，齐呼：“为了大唐，请驸马献出药方！”
声震穹顶。
众文官看看前后，他们掂量一下文士的膝盖比较值钱，主要是裴行俭不是他们老大，所以他们没有下跪，只是弯腰行礼，跟着说：“为了大唐，请驸马献出药方。”
眼前跪的跪，鞠躬的鞠躬，黑压压一片。
薛绍：“………………………………”
武曌一直笑而不语。
研制四种仙药的确不容易，放在哪儿都是大功一件。
她不久前刚刚削了薛绍的官，还把薛绍贬为庶人，薛绍眼下不肯交出药方也是可以想见的。
她可不想开口求薛绍。
裴行俭是最有担当的老臣，这些丢面子的事情交给他办就行。
眼下武曌看看薛绍还是不说话，她皱了皱眉头。
看来前些天削了官，还贬做庶人，可能真让这年轻人心怀不忿。
薛绍没有不忿，只有无语。
他看看跪了一地的将领，还有弯腰拱手的文官们。
你们是合伙坑我啊。
你们玩得这么大，我真把药方拿出来了，你们还得怎么捧我？
再说，文官就算了，这些武将，一个个都是青史留名的名将啊。
收下他们的膝盖，自己会不会折寿啊？
武曌笑道：“驸马是天皇和本宫的女婿，给驸马行个大礼，不丢人。”
众文臣听见天后这话。
他们愣愣神，看看你，看看我。
他们目光透露着犹豫，心里想着同一个人：“裴公不在，没人为咱们做主啊。”
这些文臣想念的裴公自不是裴行俭。
而是中书令、宰相裴炎。
裴炎与裴行俭同样出自河东裴氏。
裴行俭是武官集团领袖，裴炎是文官集团领袖，两位“裴公”分庭抗礼。
裴炎今晚正好有事，缺席这个会议。
众文官掂量片刻，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纷纷提起官袍，屈膝下拜，齐声道：“请驸马献出药方。”
武曌心如明镜，虽说薛绍是皇家的女婿，但毕竟辈分小，这些大臣和将领跪这么个小年轻自然是不合适的。
但众武将先跪了，这是个偶然事件，他们是替裴行俭跪，是为了军方的利益。
武曌让文臣跪，是因为武将集团都跪了，木已成舟，文臣集团不跪就显得厚此薄彼了。
薛绍：“……………………”
薛绍有点头晕。
俗话说，老子跪儿子，儿子要晕头。
这些男人加起来得有一千多快两千岁了。
实在受不起啊……
死就死吧。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薛绍不情不愿地背出药方：“行军散的药方是：姜粉，冰片，硼砂，硝石，雄黄，麝香。避瘟丹是：乳香，苍术，细辛，甘松，川穹，真降香。八宝丹是：珍珠粉、蜂蜜、牛黄、象皮、琥珀、龙骨、轻粉、冰片、芦甘石。风油精用的是：薄荷脑，樟脑，丁香，樟树油。”
薛绍觉得这进献药方之事没法不配合。
这四味“仙药”的确适合行军打仗使用，一千二百年后胡雪岩的胡庆余堂研制这几种药物，一开始也是为了满足军用需求。
大唐这种纯冷兵器时代，行军打仗折损一半以上是因伤病所致。
如果这些药物大规模装配军用，确实能挽救不少生命，也能让大唐的武功更上一层楼。
得做好事，尤其得做利国利民的好事。
薛绍的三观还是妥妥伟光正的。
厍狄娜扎凝神听着薛绍讲完，她看向旁边的两位侍御医，问道：“两位御医觉得这四张药方如何？”
薛绍听见哪吒说话了，他投去死亡凝视。
他已经听程务挺说过，是裴行俭的义女、武曌御前首席女官哪吒小姐去驸马府“巡察”，趁着他去终南山游玩，在府上找出这四种“仙药”，进献给裴行俭，裴行俭上奏武曌，闹出今天这一出。
这胡姬果然在暗中使坏！
这女人不止长得祸国殃民，手段也是祸国殃民！
本公子已经是白身了，你非要来折腾本公子？
你是作死小能手吗！
厍狄娜扎美眸流转，接触到薛绍火辣辣的目光。
她小脸一红，忙含羞敛眉。
驸马为何这般盯着我看？
驸马生得星眸剑眉，看人的目光也是如此凌厉。
驸马被贬为庶人，转眼就做出这四味仙药，立下大功。
这峰回路转，称得上酣畅淋漓，想必驸马也是因此而振奋吧？
所以驸马目光才这般锐利。
男儿志气，就该如此铁骨铮铮，不屈不挠，不作无谓的言语争辩，而是用行动证明自己，让轻视自己的人无话可说。
正所谓走自己的路，打别人的脸。
驸马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才干绝伦，文才盖世，傲骨高洁，玉树临风……
公主是何等幸运，能觅得如此良人托付终身。
厍狄娜扎在薛绍的死亡凝视之下，不觉间脸泛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