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怀孕

春天像往年一样该来就来了。

不知不觉杨翠玲嫁到王菜园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的风风雨雨让杨翠玲从一个花枝招展的大闺女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妇女,脸上添了细细的皱纹,纤细的手指骨节粗大起来,唯一变化不大的是腰身,还像闺女家一样弯弯曲曲着。

刚开春,地里没活儿,人们都很闲散。杨翠玲原本不大打牌、串门什么的,现在想串个门也没个串的地方了。过了年,杨秀芝把孩子交给婆婆跟赵玉龙一起打工去了。村里像杨秀芝这样跟着男人外出的颇有几个,有的干脆像姚金荣那样拉家带口的不回来了,村子一下空落起来,除非孩子放学,村里子难得看到成群的人们。杨翠玲就只好经营起了自家的菜园,育苗、整菜畦、栽种、浇水、施肥……忙忙碌碌的,与其说是种菜不如说是消闲来得更为恰当。

一天忙完,做做饭,吃吃,洗洗,涮涮,看会电视,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了。只要愿意,睡到天黑也没人管的。

这天,杨翠玲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泡尿憋醒了,她就知道天快亮了。杨翠玲被一泡尿憋醒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有一阵子了。农闲,人就轻省,上了几岁年纪觉瘾也没年轻那会儿大了,邓金柱身体很好。邓聪明上学也很乖,没什么叫她特别操心的。她一般是躺到**不久就会睡着的,然后一觉睡到天亮,中间不带起来的,天亮的时候准会憋上一泡尿的。这使她忖摸住规律来,只要憋上一泡尿肯定就是天快亮了。现在虽说是春天,夜里还是凉森森的要盖被子才行,被窝就很暖和睡起觉来别提有多舒服了。特别是早上,当地人都会这么说,骑马坐轿不如黎明睡觉。早上睡觉是很舒服,可要是醒了再睡就睡不着了,略躺一下还好,时间稍长就很乏味了。杨翠玲也是,醒了就睡不着了,略躺一下不是不行,肚子涨得难受,就爬了起来,光着身子到茅房尿尿去了。要是在以往,给杨翠玲十个胆她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现在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小院四面高墙,天还没亮透,正麻灰着,茅房也不远,开了门往右转过墙角就到了。不过,说是光着身子也不对,杨翠玲还是穿着裤衩的。

杨翠玲走进茅房,把裤衩往下一撸,就蹲了下来。憋了一夜的尿早就等不及了,一旦放开就很急迫,显得很有力量的样子。杨翠玲蹲在那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顾不上想,现在她唯一能做的是释放,以及由释放产生的快意。这快意要持续一会儿,她有的是时间,时间一久心就静下来了,慢慢的,感受就变成了享受。等释放完了,杨翠玲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的时候,杨翠玲本该提上裤衩走人的,可她还是先看了看垫在裤衩上的卫生巾。按日子算这几天身上该来了,她这么光溜溜的还穿裤衩也是个防备,要不万一来了会弄脏被子的。杨翠玲记得第一次身上来的时候她才十多岁,正?着筐跟几个小伙伴在地里薅草,她在弯腰薅一棵肥大的面条菜的时候,秀红看着她撅起的小屁股突然惊叫起来,翠玲,你屁股冒血了!杨翠玲还瞪了她一眼,以为她在出自己的洋相。听到叫喊,彩丽也叫起来,真的,翠玲,你屁股真冒血了!彩丽一向就很老实,是值得信赖的,见彩丽也这样说,杨翠玲就当回事了,一摸,真的有点湿,把手抽回来再一看,血丝丝的。杨翠玲吓了一跳,赶紧?着筐回家了。一路上她都怕被人家看见了,那可羞死人了。见了她娘,杨翠玲急得脸都红了。她娘笑起来,说,你长大了。又说,女人长大都会的。然后给她弄了些草纸垫在裤衩里,告诉她勤换,要几天呢。后来,杨翠玲就习惯了,忖摸住了时间,早早就准备好草纸了。草纸不耐湿,一天要换好几次,还有点硬,一不小心不知道窜哪儿去了,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的,烦死人了,可别的没什么可用,只好这么凑合着。后来,商店里有卖卫生带的,用起来方便了不少。再后来,街上有卖卫生纸的了,又软又耐湿,一天换上一次两次的就够了,省事多了。这几年流行卫生巾,一天换一次就好,实在方便又舒适。卫生巾不光好用,花样也不少,粉白的、粉红的、淡蓝的、淡绿的,有的还有香味儿,叫人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杨翠玲用的是粉红色的卫生巾,这会儿卫生巾还像她刚刚垫上去时一样,干干净净雪白雪白的。杨翠玲就有点愣神,和以往比起来推迟两三天了,咋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来的迹象呢?杨翠玲知道早一天晚一天的都属正常,以前也有过,就没怎么往心里去。看完了,提上裤衩回到**钻进了被窝。杨翠玲当然睡不着,睡不着也得睡,不然这么早起来干啥呢?当然,坐在被窝里也可以看看电视。现在的电视也好,不光是彩色的看着好看,要调个台也方便,不用像过去看黑白电视那样调个台还要到电视跟前吱吱哇哇的拧,冬天看个如事的电视要冻个半死,只要拿起遥控器按一下就中了,想看啥看啥,逢到广告立马换台,估摸着广告完了再调回来,得劲死了。杨翠玲现在也能看电视,电视就在脚头的桌子上,遥控器就在枕头边,拿起来一按打开电视调个台就能看了。杨翠玲还是没看,不是不想看,而是这个时候根本没台,她看电视机,电视机看她,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牌儿名来,除了耽误事还浪费电,别的还能有啥?电视看不成,干躺着又没意思得很,杨翠玲不由就会想她的亲人,男人邓金柱,儿子邓聪明,他们一个打工,一个上学,都不在家,杨翠玲就很牵挂的慌。想归想,想也没用,奇怪的是明知没用还是会想。除了男人邓金柱和儿子邓聪明,杨翠玲还会想另外一个人,那就是邓金生。要是说想男人邓金柱和儿子邓聪明是习惯的话,想邓金生就是不由然而然,邓金生总是在她最不防备的当口里突然跳出来,杨翠玲就不得不努力抑制着,赶紧去想别的什么,不过想不了多久又会拐到邓金生身上来……尽管黄雪丽跟邓金海相好的事儿原来大家都模模糊糊的知道点,一捅出来还是弄得满村风雨的,上了年纪的人就摇头,唉,现在这人都成了啥了!只有二婶是不言不语的,当然人们也很少在她面前说这些。笊头子死了,人们再想听那些有趣的顺口溜、笑话啥的也听不到了,都恹恹的,猛听了这事就是一振,唧唧喳喳的议论,议论了一阵子也没议论出个牌儿名来,反倒木然了,没有事就三五个聚在那里木着,等着,谁也不肯散,直到实在要走了开了才慢慢走了。初时,杨翠玲吓了一跳,不知道哪天她跟邓金生会被人捅出来,那就没法活人了。邓金海说说,你怕啥?你又不寻我,我也不离婚,只要不想着结婚,见面别恁勤,还会有啥?杨翠玲说,说得怪铁,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邓金生说,那是,不过,邓金柱又不呆家,等他啥时候出去不动了咱都年纪了,动不了了。杨翠玲就叹气。邓金生说,好了,别想恁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杨翠玲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心里有时候毛毛的,有时候寂得厉害也想,管他哩。

杨翠玲的脑子乱哄哄的七想八想的时候,天就亮透了。杨翠玲从被窝里坐起来开始穿衣服,一低头又想起邓金生来,不觉笑了,不经意地用手拂了一下。现在她跟邓金生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借故到她家办完事就走,根本顾不上缠绵,杨翠玲很温馨也很渴望,等终于盼来下次就很投入,很**。

过了几天,杨翠玲正跟二婶说话的时候有人告诉她说,家里有客。杨翠玲就回去了。

来的是她妹妹杨翠英。

杨翠英明显发福了,浑身上下都像冲了气一样圆鼓鼓的。杨翠玲跟她打了招呼,开了门,又探身往外看。杨翠英问,看啥?杨翠玲说,看军军啊。军军是杨翠英的儿子,一连生了两个闺女才得了儿子,杨翠英两口子就把军军宝贝得不得了,动动都带着的。杨翠英说,没带他来。杨翠玲说,咋啦?咋办不叫他来啊?杨翠英说,他上学呢。杨翠玲哦了一声就不问了,不过她隐隐的还是感到蹊跷,从杨翠英家到她家并不近,十几里路呢,不年不节的也不带孩子,肯定有啥事。

自家妹妹虽说客套少不了但只是个客套,客套完了就完了,有啥吃啥,没必要装腔作势,还是实实在在的好。杨翠玲还是打算改善一下伙食,就挖了一瓢豆子跟来村里的豆腐挑子换豆腐。过去豆腐挑子也是挑着豆腐悠村串巷的,现在改骑车子了,豆腐品种也多起来,名目也多起来,过去一成不变的豆腐现在叫厚豆腐以示跟别的豆腐区别开来,再有比厚豆腐薄些的叫二豆腐,还有一种像草纸一样厚的就叫豆腐皮,三者的口感不一样,价格也不一样,厚豆腐是还是多年的老价钱一斤豆子换一斤半豆腐,二豆腐则是一斤豆子换一斤二豆腐,豆腐皮则是一斤豆子换半斤豆腐皮。豆腐挑子是邻村的马海,人人都认识的,他来的多了也认识村里的人,甚至很熟识。看见杨翠玲就说,来吧来吧嫂子,看今儿个的豆腐排场不排场。杨翠玲不耐烦夸夸其谈的人,就说,排场!马海说,咋啦?比你的屁股还白哩!杨翠玲就笑了。马海站占便宜很得意,接着说,是不是?再摸摸,包许比你的屁股结实!杨翠玲不乐意了,屁股屁股,屁股长你嘴上了咋的?马海没想到老实巴交的杨翠玲居然会骂,还骂得这么巧,就叫起来,你这货,屁股上长嘴啊!骂玩骂过了就招呼起生意来。杨翠玲换了半斤豆腐皮。马海有点不满意,说,你一说换豆腐皮我还兴的你多舍得哩,弄了半天也是夹屎头子老憋一,有客来了还恁抠唆。杨翠玲说,你要卖肉我就多割点你的肉!马海不说,想吃我的肉啊?我的肉多少钱也不卖你!杨翠玲才明白无意中骂了马海,就呵呵笑了,补了一句,你的肉我才不要哩,滥牛肉气!马海回骂,你的肉滥狗肉气!

豆腐皮很好吃,又筋又香,一般做下酒菜的。杨翠玲不会请她妹妹喝酒的,她把豆腐皮拿回家,用热水泡了粉条,又打了几个鸡蛋煎了鸡蛋皮,找出头天在地里剜的荠荠菜,一起剁了包饺子。当地管这种不见荤腥的饺子叫素饺子。荠荠菜以前都是自生自灭地长在地里的,谁家要吃自己到地里剜。近些年一般的菜大概人们都吃腻了,就想吃点新鲜的,就有人专门种荠荠菜了。杨翠玲的荠荠菜还是地里零星地长的,不比专门种的荠荠菜叶大根粗,剜起来很费劲,好在杨翠玲有的是时间。荠荠菜很好吃,可以下到面条锅里,也可以包菜包子,包饺子,或者用水焯一下凉拌也很不错。杨翠玲小时候就唱过一个儿歌,叫做荠荠菜,包饺子,俺跟奶奶对脸吃,奶奶吃,俺也吃,奶奶夸俺好孩子!

包饺子的时候杨翠玲就在等着杨翠英告诉她来的目的,可杨翠英一直不说,她就觉得不会是好事,怕影响了心情饭就吃不好了,那样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就没问。

两个人的饭两个人做就很快,一会儿就做好了。

吃完饭,洗刷完了,姐妹俩才坐下来好好说话。说了一会儿,杨翠英突然说,姐。杨翠玲听见杨翠英声音有异,就抬头看她,问,咋?杨翠英却不说了,低了头。杨翠玲心里很是奇怪,看着她好一会儿,问,到底咋啦?杨翠英轻轻叹了一口气。杨翠玲吓了一跳,半天才小心地问,咋啦?你说啊。杨翠英看着她说,我又有了。杨翠玲一听吁了一口气,说,你吓死我了,我还兴的谁得大病了哩。一会儿说,你咋弄啊?要?再要你都四个了。杨翠英说,哪能要啊,得流了。杨翠玲说,流就流呗,听说也不是啥大手术,流完就能回家。杨翠英说,我知道,以前也不是没流过。杨翠玲说,那你怕啥啊?杨翠英说,唉,你不知道。杨翠玲听着妹妹没头没脑的话不言语了。杨翠英停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才一个多月。杨翠玲说,那正好啊。听说越早越好,对身体妨害也小。杨翠英说,你还不知道?杨翠玲一下被杨翠英说愣了,定定地看着她。杨翠英说,姐,金明一过了年就走了,到现在都快仨月了……杨翠玲知道金明是杨翠英的男人,跟邓金柱一样常年在外打工的,但还是没明白,说,他不呆家罢,我伺候你去。杨翠英说,不是啊,姐!这孩子不是他的……杨翠玲一下呆住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一会儿明白过来了,以为她妹妹被人欺负了,紧张兮兮地说,你……知道谁吗?杨翠英说,知道,我愿意的。杨翠玲就很意外,啥?你……?杨翠英说,唉,金明不呆家,我自己在家,寂啊!白天还好,到了夜里……唉……没想到会怀孕……杨翠玲立刻想到了她和邓金生,就不说话了。杨翠英接着说,姐,我就想叫你陪着我上医院流了,住两天,我就回去。杨翠玲说,你不是结扎了吗?咋……杨翠英说,那是假的,托人弄个证明,实际上哪结扎了?杨翠玲就不言语了,半天说,那你想搁哪儿呀?杨翠英说,搁邓老家卫生院吧,也不是大手术,能做的。杨翠玲说,不中。杨翠英问,咋啦?杨翠玲就把崔晓娟的事说了。杨翠英说,那有啥啊?杨翠玲说,说哩。再去人家就认识我了,到时候我咋说啊?杨翠英说,那有啥啊?杨翠玲说,不中。杨翠英急了,姐,我不能回去啊!杨翠玲说,我知道。咱再去一个地方。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杨翠玲就领着杨翠英去了另一个卫生院。经过了崔晓娟,杨翠玲心里就有底了,再说又是自家妹妹,妹妹又是生过孩子的,心里就很坦然。手术很快就做完了。杨翠玲关切地问,没事吧?杨翠英说,没事。杨翠玲说,那咱回家吧?杨翠英说,住一天吧。杨翠玲说,住这弄啥啊?不方便,还贵。杨翠英说,住这吧。杨翠玲说,我是说住俺家。杨翠英说,我知道,您家我也不住,就住这儿。杨翠玲知道杨翠英在忌讳着,当地是有生产的女人不满月不能去别人家的风俗,据说有妨害。杨翠玲就说,没事,我不怕,你是俺妹妹,跟我还能差多少啊!杨翠英说,姐,我知道你疼我,还是就住这儿吧。咱住一天我就回去。杨翠玲犟不过她只好由她。

隔天,病房里又住进来一个女人,跟杨翠英一样也是来流产的。女人看起来象是很有钱的样子,手术做完没走住了下来。女人一住下就有人来看望,一拨去了一拨又来,清净的病房热闹起来。下午,来了一个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显然是女人的闺女,进来也不坐,晃晃悠悠的站了一会儿,说,妈。女人问,怎么了?女孩说,你以后注意点!你看看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做这手术,丢人不丢人啊?女人说,你看你这孩子,说啥唻?女孩就很不屑说,还装!你还当我不懂啊?每次你半夜开灯起床,得好长时间施腾,我就知道您俩就没干好事!女人的脸一下子红红的说不出话来。女孩却没当回事儿,接着说,要是实在不中,下次让俺爸戴俩套儿!我就不信不起作用!女人不知道说啥好了,半天说,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女孩哼了一声走了。女人很尴尬,向杨翠玲姐妹说,你看看现在的孩子,没她不懂的。杨翠玲只好笑笑,笑完想起来,说,正好我去检查一下。杨翠英不知道杨翠玲怎么了,但一听检查就知道她姐有毛病了,而且毛病还不轻,就有点紧张,你咋啦?杨翠玲说,身上好几天都没来了。女人接话了,说,是不是有了?杨翠玲脸一红,尴尬地笑了。女人接着说,唉,女人真是命苦哦。杨翠英说,那就看看吧,说着要起来。杨翠玲忙把她按住了,说,你歇着,我就检查一下,没事的。就去了诊室。

诊室里坐诊的是个中年女医生,听了杨翠玲的情况,问了半天,说,B超超超吧。就开了单子。一听B超,杨翠玲忽然想起邓金柱给她讲的笑话来,说是一个人拿了医生开的检查单满医院地问,13超在哪儿?13超在哪儿?所有人都摇头说不知道。后来一个护士过来接过检查单看了说,啥13超啊,一辈子你也别想找着。那人就很奇怪,问,咋?护士说,哪个医院也不会有13超。那人说,那这上面写的是13超啊。护士说,这不是13超,这是B超!那人听了骂起来,你这B分得也太开了!

杨翠玲拿了单子就去B超室。

B超室值班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扫了一眼单子说,你还没交钱呢,交钱去。杨翠玲赶紧出去划了价、交了钱,又来到B超室。女医生这才收了单子让杨翠玲躺在一张窄小的**,解开衣裳,在杨翠玲的肚子上抹了润滑膏,拿起扫描器慢慢地推了起来。一会儿,女医生说,你怀孕了。杨翠玲一听惊得差点跳起来,啥???女医生说,你怀孕了!又见怪不怪地嘟囔,真是,怀孕了都不知道。杨翠玲听人说过,怀孕了会变得慵懒、好睡、恶心、干哕、不想吃东西……可她一点也没有啊!杨翠玲说了。女医生说,你才怀孕啊,要不了几天就该有反应了。

杨翠玲晕晕乎乎地回到病房,一边喃喃地说着,咋会哩,咋会哩……杨翠英一看她姐这样子,紧张起来,忐忐忑忑地问,姐,没事吧?杨翠玲还是喃喃着絮叨,咋会哩,咋会哩……杨翠英有点害怕,说,姐,到底咋啦?问了半天见杨翠玲还是那样絮絮叨叨的,就拿过她手里的检查报告单看,报告单上的字写得很潦草,大多数她都看不懂,但“怀孕”俩字还是看得懂的,说,胡闹吧?咋会哩?女人接腔了,咋啦?看杨翠玲的样子估摸着病得不轻,安慰说,没事,现在医生手头恁高,药也好,不会有事的。杨翠英只好冲女人笑了一下,算是对她安慰的感谢。

有女人在,姐妹俩说悄悄话就不方便。杨翠英就起来了。

姐妹俩走在卫生院外面的路上,杨翠英说,姐,说不定检查错了没事,回去上县医院检查检查去。杨翠玲还是絮叨,咋会哩,咋会哩……杨翠英蓦地想起来,说,就是啊,俺哥又没呆家,咋会吗?一会儿说,算了,姐,干脆我陪着你,咱现在就去县医院!

姐妹俩到县医院一检查还是一样,怀孕了!

杨翠英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姐像不认识了一样,姐?这,咋回事啊?杨翠玲忽然哭了。杨翠英就知道她姐跟她一样有人了。停了一会儿,杨翠英说,姐,这有啥啊,流了呗。杨翠玲哭得更厉害了。杨翠英说,姐,你怕啥啊?我流产你不都看着的嘛,没啥大不了的。杨翠玲哭着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杨翠英说,啥我不知道啊?杨翠玲还是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等杨翠玲好容易不哭了,安静下来,杨翠英不安地问,姐,你……咋弄啊?

杨翠玲说,不知道。杨翠英说,流了吧,要不……

杨翠玲摇摇头。杨翠英急起来,不中啊!俺哥没呆家,你怀孕了,这……

杨翠玲又哭起来,哭得杨翠英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姐了。杨翠玲哭着说起话来,翠英,翠英啊,你不知道,姐我可苦死了,这二十年咋熬过来的啊?呜呜呜,二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啊!呜呜呜,我都认了,我都不想怀孕的事儿了,谁想到,谁想到,谁想到……我还会怀孕,我还是个女人,我还是个女人啊!我是个女人,我是个女人,我是个女人啊!哭着说着,说着哭着,哭得杨翠英的鼻子酸酸的,眼泪不觉流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杨翠英小心地问,姐,你咋弄啊?

杨翠玲还陷在深深的激动里,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杨翠英说,那……俺……哥……

杨翠玲说,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杨翠英说,姐,你想清楚,这孩子不能要啊!

杨翠玲叫起来,不,不,不!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谁也别劝我!谁也挡不住我!

杨翠英说,姐……俺哥他……

杨翠玲颤抖起来,说,大不了离婚!离婚我也要把他生下来,这是我的孩子!我的,我的,我的孩子……

杨翠英担心起来,试探道,姐,你想清楚,离了婚,你咋办呢?

杨翠玲喃喃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管,我也管不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