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人生是不停地重蹈覆辙

01.

像电影里一样,我在马路上演末日狂奔。

从饭馆里跑出来,我头也不回地跑了几百米后终于停下来,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马路上的车辆很多,行人很少,我木讷地站在街边,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冷风飕飕地吹在脸上,我的眼睛在风沙中迅速变得通红,谁也无法想象,在这一瞬间我有多么的难过。

早在潜入车场的那个晚上我便知道,这一切都是小优做的局,在来饭馆的路上我也做好的十足的心理准备,可当小优将那番话说出口时,我还是抑制不住地难过,像吞下了大口的黄连,苦得让人无法作出正常的表情。

那些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比她说得更难听的比比皆是。大学时期,季柯然每每与我吵架张口闭口都是婊子贱人,将我连同全家问候了无数次,可每一次我都可以当做没听到,施施然继续做自己的事。毕业后,住在我家对门的冉书瑶明面上暗地里不知道对我甩了多嘴刀子,我只当她是个小孩,有时闲来无事还故意去惹她生气,自虐般地看她炸毛对我破口大骂。

她们说的比小优要难听许多倍,可那些话从小优口中说出来,却比她们任何一个都要尖锐,都要让我难过。

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是我除了周舟外最好的朋友,是我在办公室唯一的朋友。

她和我一起在经过层层面试才进入社会新闻部;她在枯燥乏味苦不堪言的实习期鼓励着我;她在办公室战争发生的一瞬间起身挡在我面前替我唇枪舌剑;她每天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地和我说着办公室的八卦;她一次次地帮我在主编面前说好话解开我的困境;她喝醉了抱着我哭得像小孩说要好好工作赚钱给父母。

那么真实的可爱的一个女孩子,现在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制造出来的假象,事实上她恨我到希望我去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始终无法接受,那些话是从小优——我的朋友的口中说出来的。

我捂着脸站在马路上,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在冷风中迅速干涸,留下微不可见的痕迹。

那一刻,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海中浮现——既然她们都那么恨我,那我就去死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的脑子乱糟糟的一片,整个人陷入一股无法自拔的绝望中,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脚步踏在地上,反而像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像幽灵一样漂浮着走向了马路中央。我的耳边都是刺耳的汽笛声和各种方言的破口大骂,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一只大手用力地扯着我的袖子将我从地狱的边缘扯了回来,拉回人行道。

我听到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它大声地在我耳边痛斥:“夏昕,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差一点你就被车撞死了!”

我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看着站在我面前许久没见的李维克,他的眼睛因充血而布满了血丝,他抓着我的手很用力。

我很疼。

我看着不停穿行而过的车龙,后知后觉才感到怕,脚一软,若不是李维克拉住,或许我已瘫坐在地上。

“夏昕!谈夏昕!”青年才俊温文尔雅的李医生此时非常不淡定,他着急地喊着我的名字,像演电影一样夸张地大吼大叫:“你怎么了,你说说话,别吓我啊!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说,我帮你!”

那些绝望的情绪突然就被他轰跑了,我傻傻地看着乱了阵脚的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我想笑他大惊小怪,眼泪却吧嗒地落下来。

那一天若不是遇上李维克,我不知道自己会发生什么事。他半拖半拽将我弄上他的车后,不顾我要回去上班的要求,开车将我送回家。我看着镜子里蓬头垢面的自己,终究还是点点头,打电话回公司请假。

在我与李维克歇斯底里撕破脸皮大闹了一场后,我没想到我们还能坐在同一辆车上,气氛甚至谈得上和谐。他开的还是我熟悉的那辆辉腾上,空气清洗剂依旧是我喜欢的柠檬味,后视镜下方还悬挂着我做的中国结。

我用力地闭上眼睛,不想去看到这些。

“为什么没有丢?”

“习惯了,就懒得去改变。”

习惯是难以改变的,但有的时候,我们会因为懒得改变习惯而错失更多的美好。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前方,短短的一段路,李维克转头看了我三次。我没转头,但我能感到那担忧的目光徘徊在我身上,久久没有离开。

车子停下幸福小区F栋公寓楼下,他并没开车门的意思,而是沉默地坐在驾驶座,手还扶着方向盘。

“夏昕,如果有不开心的或有什么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没变。”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维克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你现在这个状态很不好,不适合一个人待着,如果不开心我可以陪你聊聊,你不想看到我,找你的朋友也可以。”

“朋友”那两个字像沸腾着的热水,猛地烫伤了我,我刚平复的情绪又一次变得激动。我用力地抿着唇,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想与他说话,唯恐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他却误会了:“对不起,夏昕,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看到你这样我很难过,对不起。”

我睁开眼,他却将头别开。他靠着窗,慢慢地燃起一根烟,只是几秒钟,烟雾便灌满了车厢。他伸出一只手开窗,脸依旧朝着窗外,冷风迅速地涌进来,冲散车厢里的烟味。我认真地观察着他的侧脸,下巴冒出青色的胡楂,脸颊微微往里凹陷,整个人笼罩这一股阴郁的气息,与从前的他大相径庭。

他看起来过得并不好,但我知道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但我还是有一点难过。就像在路边看到了衣衫褴褛的乞丐,就像看到在冷风中等待儿女放学的母亲,就像,就像看到趴在马路上默默掉眼泪的自己。这种难过无关情爱。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我突然相信了他:相信他不是故意伤害我,相信他很努力去尝试喜欢我,相信他此时对我的关心并非虚情假意。我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早已经忘记你了,你别以为自己还有多了不起,我哭是因为别的事,你别自作多情!”

他熄了烟,在冷风中慢慢露出一个笑。

“夏昕啊,你看你,自顾不暇还来安慰我。你是我认识的最善良的女孩,如果有人伤害你,肯定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他们是像我一样的人渣。”他按下开门键,又点燃了一根烟,“不要为我们这些人渣难过,不值得。”

我慢慢地朝他点头,开门下车。我走了两步又折返,认真地对李维克说:“你别再为难自己了,去找宫雪,和她和好,或者忘记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别再折磨自己了。”说完,我便大步朝楼上走去。

“那你会原谅我吗?”李维克在身后大声地问,“你能原谅我吗?”

“对不起,我不能。”我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虽然我相信他并非有意伤害我,也能理解,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原谅。就好比一个人被生活所逼走投无路去抢劫最后被警察抓了,我们同情他为他惋惜,但也无法抹杀他曾犯下的罪。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异常艰难。

每天去上班我都带着痛苦与纠结,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与小优相处,倒是她让我大吃了一惊。当第二天我和小优在办公室相遇时,她当着众人的面笑盈盈地和我打招呼。我看着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没说话,转身朝自己座位走去。在我坐下去的那一刻,我听见小优委屈地抱怨着:“夏昕,你怎么不理我呀,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的声音很大,半个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听到了。在各种询问的眼神里,我努力了很久也挤不出一个笑,只能木着脸看着她一个人唱戏。我并不想与小优针锋相对,或者可以说我怂说我胆小说我软弱,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但她显然不想放过我。

当我拿到当天的《今报》时,却发现B版原本给我的版块换成了小优的新闻,我找到主编那儿问缘由他却一脸“你还敢说”的表情。

“小谈啊,无论做什么事,我们都要有责任心,更何况我们是做新闻,更要有社会责任感!你昨天说请假就请假,说不来上班就不来上班,你的稿子我让你回去修改一遍再交上来,结果呢?你连稿子都没交,还敢来问我为什么新闻换成了你的!”

“主编,我稿子修改好了,打印出来放在桌面,我和柯姐说了呀。”

“没有,我找了没有。我还让小林给你打电话了,人家打了不知道多少电话,你呢电话一直关机!所以我才让小林临时赶了一篇稿子替上!小谈啊,你来报社也一年多了,怎么还是这么没有责任感,你和小林关系好,多和人家学学……”

小优姓林,林优。

我没有和主编继续理论,声嘶力竭告诉他我昨天把资料放在电脑桌左上角,今天回来鬼知道它怎么不见了,也没有哭闹着和他申辩我的手机昨天一整天都开机,我还收到了中国移动发来的好几条广告短信接了周舟不回家吃晚饭的电话。

我低着头,发自内心地和主编道歉:“对不起,我错了。”他可能没想到我会突然低眉顺耳地道歉,挥挥手让我出去工作。

我回到办公室,小优立刻迎上来,她看起来非常局促,不安地拉着我的手:“夏昕,对不起,昨天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所以我只能找主编。我不是故意要抢你的版面,真的,你相信我。”

我冷冷地拂掉她的手,将手中的报纸砸在她脸上:“不要碰我,贱人。”

我的声音不小,半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到,他们错愕地看着我们,有些不可置信。小优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只是一瞬间,她又换上了另一个有些委屈的表情:“夏昕,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是朋友啊,这次的事也不是我的错,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地控诉我,我不想看她做戏,回到座位继续工作,好几个同事都去安慰她,默默朝我投来责备的眼光。

仅是一天,全办公室都知道我和小优闹翻的事,同事们大约都以为是因为版面的事,也没来劝说。倒是柯姐私底下找了我两次,开口便单刀直入:“你和林优怎么了?怎么闹成这样?前几天还不是很好。”

我有很多话想说,可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摇摇头和柯姐道歉:“对不起,柯姐,我不会影响工作的。”

柯姐倒是笑了,有些无可奈何:“你啊,道什么歉,这是你们的私事,我只是多嘴过问一句!我相信你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她闹成这样,但你不想说就算了,别影响工作就好。”她拍拍我的肩,“有什么事和我说,不要和她正面交锋,你性子急,这对你没好处。”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对她点头。

我和小优就这样从勾肩搭背的朋友一夜之间变成冷脸以对的仇人。我修行不够,无法像她一样在捅人一刀后摆出“我们是好朋友只是闹了小别扭”的模样,更何况,我还是被捅的那个。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小优的感觉越来越淡,就像一颗甜得腻人的奶糖在嘴巴里慢慢融化,慢慢变淡。时间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无论我们是谁,都无法阻止时间马不停蹄的脚步。十二月就这样在低潮中流逝了一大半。

这个十二月,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太平的。

对门的向阳似乎每天都在忙着训练,每天一有时间便往那冷清的游泳馆奔去,据说是准备参加国家队的选拔。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所以他自虐般地训练,一天有三分之一时间是进行体能训练,三分之一泡在水里,另外三分之一用来吃饭睡觉和上课。

同样忙碌的还有周舟。

周氏企业动**不安,股票价格一直下跌,这半个多月时间,周舟每一天都是在加班,回来还有开夜车看书到凌晨,准备一月份的考研。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像吃了减肥药一样一天一天地变瘦,她的眉头几乎每一天都是皱着的,可我无法为她解忧。在圣诞节的前夕,周舟的父亲因为劳累和压力又一次进了医院,周舟每天奔波在医院、公司和家。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真正承认她和我不一样。她就像一个风雷厉行的女超人,用坚硬冷厉的钢铁将自己包裹起来,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才露出本来的模样。

我坐在沙发里看她给医院里的父亲打电话,声音依旧沉着冷静,像一个真正的大人。

“爸,你别担心,好好养病,一切有我……路放那边,我会找他谈的……你放心,我可以,相信我……嗯,你多休息。”

打完父亲的电话后,周舟又打了另一个电话,约了他在某个商务酒店见面。

见她要出门,我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像个小孩阻止母亲出门那般用力地拉住她的袖子:“周舟,你要去哪?别去!”

她比我高,还穿着高跟鞋,居高临下的睥睨我好一会儿,见我还没有放手终于绷不住,露出久违的笑:“放手,姐姐要去忙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你和路放打电话是不是?我听到了,你约他出去,别去!他那个人渣,会欺负你的!”

周舟瞠目结舌地看着我撒娇,一脸受不了:“好了,放手,我不是和他约会,我去去谈判。他一连抢了周氏好几块地皮为的不就是逼我出面吗?我总不能不给路总面子是不是?还有,上次他让人拍的照片也得给人送回去,我没有收藏他照片的癖好。”

见我还没有放手的趋势,她叹气:“夏昕,我姓周,我有我的责任。”

我怔怔地放开手,看着她骄傲冷漠地走出大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同时我想到了傅亚斯。

在十多天以前,他也是这样沉着冷静地告诉我,他有他的责任。

责任这个词就像一个巨大的枷锁,扣住他们的手上,无论他们愿不愿意、心里想的是什么,都要跟着拴在枷锁上的铁链走。

02.

圣诞节就在这种肃杀的气氛下降临了,恰好是周末。

去年的圣诞节,我是和李维克周舟一起度过的,那时我们刚确定关系不久,他请周舟吃饭。当时我们怪异的三人组合往西餐厅里一坐还引起了不少人围观,我甚至想得起他在席上和周舟的唇枪舌剑落败后诡异的表情。

时隔一年,我和李维克分手,周舟忙着安抚民心压根没时间陪我,我决定将自己关在家里一天,不要出门免得被外面浓烈的节日气氛触动。

圣诞节下午,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向阳欢乐地过来拍门,让我一起去超市,晚上去他家打边炉。

当天晚上,我在冉书瑶的白眼中留在了对门吃火锅,向阳不断地给我夹菜,而冉书瑶始终阴着一张脸,当我从锅中夹走她爱吃的日本豆腐时,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谈夏昕你够了!”

我看着她,火锅不停地翻滚着蒸腾出大片的雾气,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逗这个咬着下唇一脸倔强的小女孩手机就响了。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傅亚斯三个字,我愣了一下,走到阳台。

冷风像刀子一样往我脸上招呼,我轻轻地关上了阳台门,依稀听见冉书瑶委屈的控诉和向阳无所谓的安抚,我轻轻按下接听键:“喂,你好。”

“夏昕,是我。”傅亚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带着微微的鼻音,“圣诞快乐。”

一时间我竟不知怎么回话,只得闷闷地回了一句“圣诞快乐”,便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没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他似乎站在一个空旷的地方,还能听到风“呼呼”地吹着。我问他:“你在哪儿?”

“在外面。”

“哦。”

就在我打算结束这无聊空洞的对话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站在围栏边的我朝外望了一眼,然后我便在一片白茫茫惨淡的雪地里看到傅亚斯,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雪地里。

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20米,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却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他。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慢悠悠地僵硬地仰起头。

我想,他一定看见了我,和我的惊慌失措。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活在对自己的鄙夷和谴责里。

我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不再与傅亚斯纠缠,却一次次地违背自己的话,将巴掌一个又一个地打在自己的脸上。起初我对他是排斥的,见到他便逃之夭夭,当他一次次出现在我面前,那些细碎的恨意慢慢背冲刷,一点点地消失,现在我甚至已经能坦然地与他面对,接受他的帮助,在接到他的电话时不再苦大仇深,能笑脸以对。

人生总在不停地重蹈覆辙,当初我们走错的那条路,即使再给我们一次机会,依旧会走错。就如当初爱错的那个人,明明知道不能爱,当他站在你面前,还是忍不住地想靠近。

而现在,当我看到他站在楼下,身上落满雪花时,行动已不受大脑控制,待到反应过来时我已穿上大衣准备下楼。向阳手里还拿着筷子,眼睛像两个玻璃球一样圆滚滚的,他问我:“姐,你要去哪里?你还没怎么吃呢!”

“我下楼一趟,很快就回来。”

“喂,谈夏昕,你当这里是饭馆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轻轻地关上门,将冉书瑶的碎碎念与白眼隔绝在门内。

我走得很慢,六楼的楼道灯刚修好三四楼又坏了,阴暗的楼道里,只能看见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子,与夜色糅合在一起,若隐若现。从六楼到楼下我用了三分钟,傅亚斯站在那儿岿然不动,仿佛一尊套上衣服的雪人。

此时看到傅亚斯,我当了机的脑子才慢慢恢复运转,我突然想到:我为什么要下楼?下楼做什么?

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飘落,他头上和身上落满了雪,鼻子微微发红,见我发愣,轻轻地笑了:“我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到你,就来看看,祝你圣诞节快乐。抱歉,我没准备什么礼物。”他说得很慢,瓮声瓮气,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被冻结了。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于是我说:“来了怎么不上楼?天气挺冷的。”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轻微摇了下头:“我没有来打扰你的意思,只是这几天天气冷,没有活动,我没事就到处逛逛,恰好逛到你家楼下,就想给你打个电话。真的就这样,我要走了。”

我刚酝酿起来的煽情被他的小心翼翼击得粉碎,这样的傅亚斯是陌生的,他在时光的打磨中变得成熟,也变得胆小。我张了张口,最后挤出一句:“那你路上小心。”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像是想到什么,回头道:“上次那个女孩,就是叫什么书的那个,她是你的朋友吗?”

“她住我对门,怎么了?”

“前几天看到她和一群人在一块,嗯,算是我以前的朋友吧,但也不算是朋友。”他说到这儿自己先笑,“她和他们在一块,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你叫她还是谨慎一些罢了。”

傅亚斯说得隐晦,我还是懂了。他以前的朋友大多都是有钱有势的官二代富二代,冉书瑶这样一个小女生和他们混在一块,哪里能讨到便宜。

他笑着对我挥手,带着严重的鼻音:“你上去吧,天气冷,别冻感冒。”说完,他便大步地走了,没再回头。

他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路灯下,我低头看着地上两团深深的脚印,有些冷,那些风雪像吹到我心上。他就像他所说的,不再骚扰我,可我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却衍生出一种失落和孤独来。

我甩了甩脑袋,抑制住自己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回过身却看到了向阳,他站在楼道口的阴影中,吓了我一大跳。

“你怎么下来了,我说了我很快上去的。”我推他的后背,“上去吧,这里好冷。”

“姐,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向阳蹭着地上的雪渣,声音含糊地问,“你和那个医生分手就是因为他吗?你很喜欢他吗?可我看不出他哪里好!他那样的人,配不上你!”

面对他一连串天真的质问,还有对傅亚斯隐隐的敌意,我讶然,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声音,扯出一个笑:“哎呀,你这个小孩子,怎么管得那么宽呀,快走吧,免得等下冉书瑶又要生气了!”

“姐,我不是小孩子!我早过了十八岁,身份证都领了几年,你别总当我小孩子!我不喜欢这样!”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有些恼,“你别当我小孩子,我只比你小四岁而已!”

向阳站在我面前,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我仰望着这个少年,不得不承认,在这短短的一年半里,他从一个天真活泼的大男孩慢慢向男人的方向发展,他高大、认真、帅气,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他真的不一样了,只是我一直没发觉。

向阳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让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和压迫。

我抬起手,想要去拍他的肩膀,像从前的每一次,可他去侧开身,躲开我的手。

“姐,我不是小孩子。”说完,他大步地迈上楼梯,蹬蹬蹬地往楼上走。

待我重新回到楼上推开向阳家的门时,他已恢复正常,正和冉书瑶争夺最后一颗牛肉丸,争得面红耳赤。被他这一闹,我也就将傅亚斯提醒我的事儿给忘了。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安,但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更了不得的事,以至于我完全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在这个圣诞节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接到周舟的电话,她像往常一样告诉我自己不回家,让我锁门,就在我即将挂断电话的前一秒,我听到电话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他似乎喊了一句“小舟”,我还想说话,那边已经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对方一直提示关机。

周舟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到家,满身的酒气,一进门便摊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我一夜睡得胆战心惊,看她这副模样更是紧张,“你昨晚去哪里了?和谁在一起?”

周舟没睁眼,斜斜嘴角带着笑意:“你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质疑丈夫出轨的黄脸婆。”

我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单刀直入:“我昨天在你电话里听到路放的声音,你,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是啊!”周舟倒没隐瞒,直截了当地承认,她冷笑道,“路总抢了我们家好几块地皮,从周氏挖走了不少人,眼看这趋势越演越烈,我去求他放我们周氏一马,我们一老一少经不起路总的折腾!”

她靠在沙发上,手揉着眉心,看起来疲惫至极的模样。我没有再继续追问,默默地进房间给她拿了张毯子。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可直到她进入睡梦中,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我看着她那张尖尖的越来越瘦的脸,忍不住的心疼,像被人捅了一刀那样疼。

这一天,只是一个开始,周舟与路放的持久战正式拉起了序幕。几乎每一天,她要去与路总拼一场,衣着光鲜地出去,狼狈不堪地回来,好几次她都是被小多扶着进门。我几乎就差跪在她面前,求她不要这样折腾,放过自己,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事实上,我求过她,在几天后她告诉我决定放弃考研的时候。当时我在整理稿子,听到她的话,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你说什么?什么不要了?”

“没什么,一场考试而已,明年再说。”

“考试才多久的事,你请两天假公司就会马上倒闭吗?”

“不会倒闭,但没必要,我有几斤几两我知道,没有把握的事干吗要去做!”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激动,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这场考试准备了多久啊,说不要去就不要,周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他妈的别这么折腾自己行吗?我求你放过自己,算我求你了好吗,你多为自己想想!别和路放斗了,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她轻轻一笑,道:“生命那么漫长,人总不可能一辈子为自己而活。夏昕,很多事不是你想要就可以的。我爸老了,周氏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等着他养活,我是她女儿,总要为他分担些,不是吗?”

“可是,路……”

“我知道路放打的是什么心思,他不停地折腾着周氏,打的是什么主意人人皆知!我的面子可真大呀,他想折腾我就陪他折腾!”周舟转过身背对我,声音透着冷,“要周氏不可能,除非我死了。要我的心,我也想给他,可惜那东西我早就没有了。”

在周舟放弃考研的几天后,向阳步了她的后尘。

我看着站在门外眼睛发红还在啜泣的冉书瑶,几乎要将眼珠子从眼眶里瞪出来,我还没来得及消化冉书瑶哭着来找我这件事,她就扔给了我第二个炸弹。

“向阳被国家队录取了,今天下了结果,但是他不去北京。”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若不是知道她不是一个会和我开玩笑的人,我真的会以为她说的是一个笑话。我无论如何都相信不了,那个每天花三分之二时间来训练自己做梦都想进国家队实现父亲梦想的向阳会被国家队录取后放弃机会,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喂,谈夏昕,我和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你快点想办法劝劝他啊!”

“向阳现在在哪?”

“小区花园。”

当我气喘吁吁地冲到楼下看到喝得醉醺醺趴在围墙下睡觉的向阳时,我气冲冲地揪着他的衣领,想要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却提不起,只得伸出脚在他小腿踢了一脚:“向阳,醒醒!快,醒醒!”

他不知是睡眼蒙眬还是醉眼蒙眬,看了我一眼,嘀咕了几句又继续睡。

我看着他头顶的发旋,深吸了一口气,提起脚用力地在他小腿踹下第二脚。这一次,几乎是我的脚刚放下,他便叫着蹦起来。

他揉着小腿眯着眼看了我许久,才像发现我的存在一般,委屈地嘟囔着:“姐,你怎么踢我?”

“你在这干吗?”我冷笑道,“嫌自己命长,大冬天的来这里喝酒轻生吗?”

他尴尬地别过脸,声音依旧很小,小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我只是心情不好,姐,你别担心我,你上楼吧,这里冷。”

“我以为你心情好得很,不是做了伟大的决定吗?怎么会心情不好!”

“姐,你知道了?”

我看着这张写着“不开心”三个字的脸,怒极反笑:“既然不想放弃,为什么还要放弃!努力了那么久终于快要实现梦想现在却扔出一句不去了,你对得起你爸,对得起你自己吗?”

“那个梦想是我爸的,不是我的!当我得知自己被国家队录取的那一刻,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这么多年来,我都以为那是我的梦想,可是现在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我一点都不喜欢游泳,我也不想进国家队!”向阳在风中蹲下身子,抱住了头,“这不是我的梦想,这个梦想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既然是不是你的梦想,为何一开始要如此拼搏!既然已经努力了那么久,现在放弃不会可惜吗?如果不是你的梦想,你现在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向阳抬起头,眼泪就这样从眼眶滚落,“姐,你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人活着不可能只为自己而活,也不可能只为别人而活!无论是谁的梦想,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为什么不好好走下去!”

他突然吼道:“可我有比追逐梦想更重要的事!”

我是冉书瑶派来劝说的,可当我看到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眸时,我终究还是狠不下心:“算了,你自己的决定,你自己做主,不要让自己后悔就好!”

向阳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像个孩子一样发出小声地呜咽。我蹲在他身上,轻轻地抱住他,“难过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细碎的星星散落在天空,瑰丽美好恍如梦境。风将向阳的发吹得乱糟糟,我看着这个高大的正在哭泣的男孩,抑制不住地心疼。

“姐,你知道吗?我不想去国家队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离开这儿去北京,我舍不得你。”

我的心“咯噔”一下,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可我还是笑着回答:“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是我的弟弟。”

他那双亮如星辰的眼蓦地就沉了下去。

我扭过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