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胡思乱想

隆兴府是江南道的首府,而洪州城又是隆兴府的府治所在,这里集中了江南道八成以上的富商巨贾。

如果说,在天安城扔一块砖头,砸到的十个人里面,最少有一个是当官的;那么在这洪州城扔一块砖头,砸倒的十个人里面,就最少有一个是有钱人,而且是很有钱的那种!

洪州城的这些富商巨贾们又以四家为首,他们中的任何一家,是各自行业中的翘楚,家资之巨,堪称富可敌国,被称为“江南四大家族”。

这四大家族分别是:传闻和宫里某位娘娘有裙带关系,所以常年能够获得盐铁专项经营权,把控着整个歧国两成以上官盐和私盐的销售渠道的杨家;

创立了漕帮,垄断着龙江和运河,以及这两条大江大河的绝大部分支流的漕运,拥有上千条船只,养活了万余名帮众,号称“陆上龙王”的霍家;

勾搭上江南织造总局,成为专供皇室绫罗绸缎的皇商,并负责供应每年上供给北戎国二十万绢布,赚足了朝廷的钱,进而成为江南布商行业龙头的赵家;

以及涉猎广泛,产业众多,包括且不限于酒楼,客栈,粮铺,车马行等,并且处处开花,每个行业都做得风生水起,又因业务太广,半个洪州城的商人都打过交道,甚至得仰其鼻息,故而被称为“洛半城”的洛家。

洛河图身为洛家的家主,一手打造出了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赚取了令人难以企及,足够洛家三代人肆无忌惮挥霍的财富。

年过半百的他,在商海中几经沉浮,到过低谷,也攀过顶峰,看惯了大风大浪,早就练就出了处变不惊的养气能力,如今却是一脸阴沉,脚边更是有着一摊碎片。

几个下人分成两列,站在不远处,整齐划一地弓着腰,低着头,两只手尴尬得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怕引起自家老爷的注意,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洛河图现在是又急又气,气得把自己前段时间才高价收来的,价值连城的茶杯都给摔得粉碎。

这只云纹玉高足杯由整块美玉打磨而成,杯身上还雕刻着精美的云纹,传闻是前朝的御用之物,皇帝都喜欢得很。

被他得到以后,每次来客,他都要拿出来让别人好好地评鉴一番。

如今这价值不菲的宝贝却是碎了一地,而洛河图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它一眼。

他现在心里只惦记着的,只有自己那个宝贝女儿的安危。

昨天女儿又一次女扮男装出门的时候,家里的管家和他禀报过,他只是一笑了之,并没有过多地干涉女儿的行为。

他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际上却是外柔内刚,心里一直觉得,巾帼可以不让须眉,也喜欢穿着男装到处溜达,去体验当男人的感觉。

对于女儿这样的想法和行为,他是尊重的,甚至他还鼓励女儿这么做。

毕竟,他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这偌大的家业,以后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儿继承了。

女儿坚强些,对她以后是有好处的。

只是他没想到,只不过的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闲逛,女儿居然出事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居然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推下了水。

最让洛河图感到气愤的是,魏亮那个混账东西,居然在那么关键的时候不在现场,若不是有人及时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救上来,恐怕她就要丧生鱼腹了。

自己请他来保护自己的女儿,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逢年过节还会嘘寒问暖,送礼送钱,每个月还有二十两银子的月钱。

结果,那个混账东西就是这么玩忽职守,敷衍了事,不负责任地回报自己的。

气得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想把魏亮那个混蛋给剁成十八段,然后扔到赣江里去喂鱼!

后来还是洛家护卫队队长郑天沉劝说他,说魏亮这些年其实也挺兢兢业业的,这次也是无心之失,罪不至死。

还说魏亮也是无生老母的忠实信徒,希望他能够看在无生老母的份上,放魏亮一条活路。

洛河图是白莲教的信徒,信奉的正是无生老母。

郑天沉把无生老母都搬出来了,他哪怕再生气,也不会对圣母的信徒下死手,便让人把魏亮狠狠地打了一顿,然后赶出了洛府。

一想到那个白眼狼魏亮,洛河图就气得牙痒痒,看着眼前这些噤若寒蝉的家丁,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自己的宝贝女儿虽然被人救了上来,但回家以后还是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烧,意识不清,最后甚至都昏迷不醒了。

自己去看望她的时候,被她托付了一件事情,希望自己能够能帮她找到一个人。

据女儿的丫鬟所说,那个人就是把女儿救上岸,并把她救醒的人,她想亲自给对方道谢。

知恩图报,是洛河图一直以来对女儿的教育,对于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忘去找救命恩人,洛河图表示很欣慰,也大力支持,便让家里的下人按照丫鬟颖儿描述的特征去找人。

结果没想到,这都一晚上过去了,这帮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废物东西,居然连个人都找不到,真是丢人现眼!

洛河图越想越气,看着站立在自己前方两旁的家丁们,语气不耐烦地问道:“人呢?还没找到吗?洪州城就这么大,让你们找一个外乡人就这么难吗?”

家丁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心中腹诽不已。

洪州城可不小,常住人口都达到了百万,要是再加上流动人口,那就更多了,单论人口,歧国境内能够与之匹敌的寥寥无几。

要在这么多人里面,找出一个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只知道装饰的人,而且还是个外乡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再说了,找人的活是别人在干,关自己这些人什么事?

要不是洛家给的月钱属实丰厚,这些平白无故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家丁们高低得仰着脖子反驳几句。

好在洛家在洪州城的能量属实不是盖的,没一会就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留着八字胡,身形消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劲服,腰上挂着佩刀的彪形大汉。

前者是洛府的大管家洛焰,后者是昨天晚上为魏亮求情的,洛家护卫队队长郑天沉。

大管家洛焰走到洛河图面前,先行了个礼,而后恭敬地说道:“老爷,人找到了。”

听到他这么说,大堂内的家丁们都松了口气,感慨自己总算是熬到这个时候了。

洛河图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问道:“在哪?”

“回老爷。”洛焰躬着身体,语气依旧恭敬地回答道:“那人住在悦来客栈,离滕王阁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悦来客栈是咱们家的产业,掌柜的也是咱们家的老人了,奴才就多嘴问了一句那个人的来历。

掌柜的说,那人是从北方来的,住了大半个月,每天就是吃喝玩乐,还经常拉着店小二问东问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上去像个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

他付的房费只到今天,可能会离开,郑队长派了几个护卫队的兄弟在那看着,有什么情况会马上传消息回来。您看……”

洛河图瞥了他一眼,语气不轻不重地说道:“你也知道你多嘴了?不要多事。不管他这个人怎么样,终归是救了我的女儿,这就够了!这是一份大恩!

圣母一直教导我们,要知恩图报。只要所有人都懂得知恩图报,去帮助,去回报他人,就能把圣母的光辉洒向世间的每一处,才能共建真空家乡!

哪怕他无所事事,没有一技之长,就算他好吃懒做,那又怎么样?只要不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只要不触及我洛家的底线,我洛家养他一辈子也养得起!”

“奴才明白了。”洛焰躬着的腰弯得更深了。

洛河图知道洛焰对自己一向忠心耿耿,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着想,生怕对方是什么不怀好意的歹徒,便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度纠结,直接站起身,说道:“走吧,我去见见他。”

听到自家主子的话,洛焰赶忙做出一副“请”的姿态,刻意落后自家主子两步,让对方走在自己前面。

挺身以后,他并没有立马跟上洛河图的步伐,而是轻轻地踢了旁边的家丁两脚,而后对着地上那摊碎片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马会意,赶忙去拿了笤帚,清理了起来。

处理完这件小事,洛焰才快步跟上了洛河图,离开了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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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宙还是独自一人坐在悦来客栈一楼大厅的角落里,和刚刚相比,他面前的桌子上,多了一盘花生米和一壶清酒。

这里的清酒可不是小日子过得挺惨的那个地方的清酒,而是醴酒,也就是后世的米酒,味道有点甜,酒精度数也比较低,大概也就四度左右。

米酒有汁渣混合的称为浊酒,而滤去酒糟的,便是清酒。

虽然大早上的喝酒有点伤胃,王宙一般在中午和晚上才会喝点,但是今天,他还是破例了。

一来呢,是因为清酒的酒精度数比较低,比啤酒都不如,在这个没有果汁,牛奶都很少见的时代,用清酒代替饮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二来嘛,当然是为了庆祝自己昨天晚上首战告捷,第一次当扒手就成功了的他,多少有点干完坏事就跑了的快感和成就感。

王宙先是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而后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最后拿起酒杯,放到嘴边,一点一点地慢慢品味。

借着这个品酒的动作,借助袖袍的遮挡,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斜前方的一桌四个人。

那桌子上的下酒菜,可比王宙这单单一盘花生米丰富得多,不仅有肉有菜,甚至还有一盘果脯。

四个人身上穿着黑色的劲服,腰上配着统一制式的长刀,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划拳助兴,气氛热闹得紧。

只是,如果现在的时辰不是早上,如果几人在喝酒的同时,也没有时不时地朝王宙这边瞅,那他们的举动就还算是正常。

不久之前,王宙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的时候,看到一伙人从大门外进来,然后在柜台那里和掌柜的小声地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原本他并没有当回事,只当是这些人想要住店,在喝酒掌柜的讨价还价。

直到他发现,掌柜的和那伙人有意无意地会朝自己这边看过来,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而自己坐的这个位置是整个大堂最偏僻的位置,除了自己,压根就没有别人。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知道那些人是在偷看自己。

如果是那伙人中,有那么一两个朝着自己这边看,王宙不会觉得意外。

毕竟,观察环境,观察不是自己人的其他人,是人之常情。

可是掌柜的也朝着自己这边看,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些人的反常举动让他警觉了起来,脑子浮现出了各种黑店的犯罪手段。

虽然洪州城是岐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在治安方面应该是能够让人放心的。

但是,说句难听的,哪怕是前世那个现代社会,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各种犯罪分子还是层出不穷,就更别提现在了。

自己还是一个外乡人,在这里无依无靠,更无权无势,哪怕这家黑店伙同地痞流氓把自己洗劫了,自己恐怕想喊冤都找不着衙门。

虽然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也没表现得大手大脚地挥霍,怎么会被人盯上的。

但他还是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默默地把玉佩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让店小二给自己上了一壶清酒,外加一盘花生米,一边吃喝着,一边观察那些人的举动,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样。

就这样他觉得,这些人会一拥而上,来抢劫自己的时候,他看到那些人里面,有四个人坐到了自己不远的地方,让店小二给他们上了好酒好菜,开始胡吃海喝,而其他人则是离开了。

这样的做法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便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假装不知道那四个人是在监视自己,同时借着喝酒的动作,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琢磨着这些人到底想干嘛。

就在王宙差不多把酒喝完,花生米都吃了大半盘,实在是要装不下去了,想要冲上去把那四个人暴打一顿,逼问他们到底想干嘛的的时候。

他看到那一伙人当中,之前离开的那一部分人又回来了,而且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刚刚并没有出现。

看那个人所处的位置,再加上其他人对他卑躬屈膝的态度,王宙能够看出来,这人是那伙人的头,而那些人之前之所以离开,恐怕就是去请他来了。

看着对方径直朝着自己走来,王宙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心情反而放松了许多。

相比于未知带来的胡思乱想,对方摆明了是来找自己的行为,瞬间就让他松了口气。

虽然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并不想惹事。

他很清楚,那些地痞流氓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在官府肯定是有关系的。

自己真要是把他们揍一顿,等待自己的恐怕不是人民群众的叫好,而是洪州城知府衙门的通缉令了。

但是,不想惹事,并不等于怕事!

真要是抢到了自己头上来了,秦凤道的那些同行,就是他们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