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学宫夫子

向来以粗人为主的西晋城今日来了两个长衫束发的读书人。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身边跟着个举止得体的青年。

老者佝偻着后背,撑着拐杖,步履阑珊。年轻人背着个大竹箱,箱子上横放着个破布包裹的长条状东西。他一手搀扶着老人,一手攥着一本书。

拦住个过路人,老人尽量抬起头,声音沙哑的问道:“请问,西晋王府的路怎么走?”

那人一听笑了,说道:“二位头一次来西晋城吧?连西晋王府的路都不知道?诺,顺着主街走到头,正对的就是了。”

说着,为老人指了个方向。

老者作揖谢过了路人,在年轻人的搀扶下向着路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西晋王府上,今日客多。

前院的大堂中,陈朔端坐上首。蓝野侯王靳点头哈腰的立在一旁,堂下跪着一人,正是蓝野侯的小儿子,王越。

陈朔喝了口茶,吐掉了茶叶,不急不缓的说道:“王公子好气魄,欺负到我儿子头上来了。”

不等王越开口,王靳先跪在地上,说道:“王爷,是下官教子无方,惊扰了世子殿下,王爷要打要骂下官绝无怨言,只求王爷饶小儿性命,下官感激不尽!”

“惊扰?”

陈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蓝野侯父子俩一激灵。

陈朔指着王靳喝道:“你管这叫惊扰?若不是长青养了只鹰隼,赶来传信,是不是要被你好儿子打死啊?堂堂世子,你儿子不认识也就罢了,你家养的狗也不认识吗?怎么在西晋城混的?若是青儿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吗?你整个侯府陪葬够不够?!”

父子俩吓得寒蝉若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越年纪尚小,更是经不住吓,不知不觉间裤腿已经湿润。

“老头子又在发什么疯啊?”

门外传来了年轻人爽朗的声音。

随后就见陈长青大步跨过门槛。看见跪在地上的父子俩,嘲讽道:“呦,这不是在西晋城横着走的王大公子哥吗?怎么,小的不行,叫来老的撑腰了?”

王越吓得头埋在地上,不敢吱声,蓝野侯抬头看向陈长青,赔笑道:“世子殿下说笑了。”

陈长青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陈朔旁边,往椅子上一坐,随手抄起桌上的水果咬了一口,对陈朔说道:“不是叫你把王越请过来就行了吗?你怎么连他老子一起请过来了?不怕惹急了咬人啊?”

方才还威严的陈朔立马变了脸色,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摸着脑门嘿嘿笑道:“这不是寻思叫他爹过来更有诚意么,想着替你出口气。”

陈长青将咬了一半的果子丢进框里,对陈朔竖起了大拇指,道:“做的很好,下次不要做了。”

陈朔挠了挠头,脸上乐开了花,说道:“好,下次准听你的,一点多余的也不做。”

心里却是暗道,我去请他儿子,他这个当老子的敢不来?

蓝野侯算是看出了这件事谁说了算,转而看向陈长青,哀求道:“世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饶我儿子一命,往后做牛做马,我蓝野侯府绝无二话,晋王府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跟晋王府关系更进一步?老头打的好算盘。

陈长青心里冷笑,嘴上却说道:“此事本就没什么的,还是本世子多管闲事才导致的误会么,说来应该还该我赔礼道歉才是,只是贵公子叫人对我动手,那就是他的不对了。再者王伯伯这动不动要我饶他性命就有些言重了,我晋王府也不是草菅人命的凶恶之地,哪来饶命一说,况且谁告诉你我要王公子性命了?”

蓝野侯也是聪明人,一下就听出了陈长青的言外之意,拱手说道:“世子殿下大人大量,往后犬子为殿下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说完,看了眼没一点动静的傻儿子,抽头来了一巴掌。

王越这才反应过来,邦邦磕头道:“殿下要我做啥我就做啥。”

陈长青赶紧上前,扶起蓝野侯父子俩,拍了拍王靳身上的土,笑道:“王伯伯何须如此,折煞小子了不是,眼下还真有件小差事要交给贵公子。”

王靳拱手道:“殿下但说无妨。”

陈长青又为这位王伯伯搬来了椅子,等王靳坐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去武当山了,正好缺个随从,我看贵公子就不错,很适合吃这碗饭。”

闻言,王越愣住了,向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什么随从?这摆明了是想要他当仆人啊。

谁知王靳想也不想,直接点头答应下来:“能跟着世子殿下,是小儿的福分!”

王越急了,拉了拉蓝野侯的衣袖,小声道:“爹……”

抬头却看到了蓝野侯阴沉的脸,赶紧缩回手,再不敢说半句话。

离开西晋王府的时候,王越仍是不理解父亲的安排,难道真要他去给世子殿下当仆人?

快步走到父亲前面,问道:“爹,真要我给世子当随从啊?”

王靳瞪了他的傻儿子一眼,反问道:“不然?”

年仅十四的王越要步子跨的很大才能追上父亲的步伐,边走边说道:“那我岂不是以后得干些下人才干的活?”

蓝野侯都懒得搭理他这个傻儿子,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个蠢货,这次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了,你还想怎样?要不回去跟世子说一声,你不用跟他去武当山了,让他给你一刀剁了了事?”

王越一听立马怂了,说道:“那还是当随从更容易接受一点。”

王靳负手走在前面,他之所以果断答应下来,其实也是有盘算的,他这个小儿子已经惯坏了,他是管不了了。那世子殿下毕竟在军中呆过三年,让王越跟着他,说不准也能磨一磨王越的性子。若是王越表现好一点,能跟世子关系处好,那更是一举两得,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两人谈话间,迎面走来一老一少,老人佝偻着背,拄着拐杖,年轻的搀扶着老人。

两人停下脚步,老人看向王靳,问道:“敢问,晋王府是在这儿吗?”

王靳点点头,淡淡的说道:“前面就是了。”

老人拱手拜谢,而后掠过父子二人,向前走去。

王靳浑不在意,快步离开。

晋王府大堂内,陈朔给好儿子捏着肩,他对儿子的做法很满意,他的本意也是不想动那蓝野侯小公子的,毕竟他爹再怎么说也是个侯爷,而且是西晋土地上册封的唯一一个侯爷。

若是两家撕破了脸,陛下虽不至于对他如何,但对西晋来说始终不是件好事。

陈朔对儿子性格的转变也很欣慰,若是放在以前,那侯爷公子不说被打死,最少也是要断胳膊断腿的。

看来好儿子这几年在军中没白待。

同时陈朔对陈长青的决定也有些好奇,便问道:“青儿当真要带着蓝野侯公子上武当山?”

陈长青点点头,说道:“那小子本性其实不坏的,只是蓝野侯长期不管教,就跟以前的我一样,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格,容不得别人忤逆他半点,这次带他去武当山,也是打磨一下他的性子,特老爹既然忙着没时间管,那我就替他管管。”

一番话说的西晋王满头大汗,这是点我呢?

蓝野侯没教好儿子,我西晋王就教的好呗?

陈长青躺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享受着来自老爹的关怀,说道:“就是不知道着王家的小公子,是不是块修行的料子,要是能与我一同修行,那就更好了,**出来,也能是我的一大助力。”

听到这话,陈朔眉头微皱。

陈长青又说道:“当然,前提是这小子能死心塌地的跟着我才行。”

陈朔眉头展开,呵呵笑着。

莫要养虎为患的道理,儿子还是懂的。

这时,一个锦衣覆面的男子走进大堂,对陈朔抱拳行礼,见世子也在,就没有说话。

“说吧。”

陈朔不耐烦的摆摆手,这是把我儿子当外人啊?下次说道说道。

陈长青对此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西晋王的亲信一直是跟着西晋王过来的,即便他是世子,也是口服心不服的,以后想要让这帮人彻底服他,还是要做点大事才行。

锦衣男子抱拳道:“启禀王爷,门外有两位儒生求见,说是什么上阳学宫的,有要事与王爷相商。”

陈朔闻言却是眉头一皱,说道:“打发走就是了,真是什么人都想进我王府。”

锦衣男子正欲领命而去,却听见世子说:“别呀,自古读书人是国之根本,快请进来。”

锦衣男子不为所动,看向西晋王。

陈朔抄起桌上的书就砸向锦衣男子,喝到:“没听到世子说话啊?还不快去!”

“是!”

锦衣男子不躲不闪,任由书砸到他身上,然后才捡起书放回桌子上,转身离去。

陈朔笑着继续为儿子捏肩,说道:“祁董就是这样的人,但是他人不坏,你不要放在心上。”

陈长青点头道:“祁叔跟了你这么多年,要是对我毕恭毕敬,那才不正常。”

正如宫中夺嫡,跟了皇帝多年的将军,若是跟太子亲近,一来容易落人口舌,二来也是对陛下的不敬。

若祁董上赶着来巴结陈长青,反倒会让他轻视几分。

“行了,你坐回主位吧,不然让外人看见了,有损大名鼎鼎西晋王的名声。”陈长青拍了拍父亲的手。

“那有什么的,你爹我最不在乎的就是名声。”陈朔这般说着,却还是听了陈长青的话,坐回了主位。

不多时,祁董就领着一老一少进了大堂。

将人带来后,他识趣的离开,走的时候顺手带上了房门。

陈长青打量着老者和青年,一副标准的读书人打扮,穿的衣服是很廉价的布衣,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却洗的干干净净,甚至因为长期的搓洗,导致青色的衣服有些发白。

祁董所说的上阳学宫他是知道的,那时南方程国最大的学宫,甚至与程国的皇室挂钩,程国朝廷中当官的,多半都是出自上阳学宫,也因此黎国在朝政上一直赶不上程国,被其程国人戏称作未开化之地,或是北方蛮夷。

这也是大黎最大的短板,人才强国,而大黎朝堂上,武官的数量远远超过文官,这是极不正常的。

来自上阳学宫的老者见到西晋王父子后,先后对着陈朔和陈长青各行了个标准的作揖礼,说道:“上阳学宫崔郢,见过王爷、世子。”

一旁的年轻人也照做。

陈朔笑着抬抬手,说道:“老先生不必多礼,请坐。”

老者微微颔首,一步一步挪到椅子旁坐下,年轻人只是默默站在他身后,帮他拿起了拐杖。

陈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的盯着老者,问道:“老先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老者全然无视陈朔的目光,斟酌了一番,神情自若的说道:“老朽这次前来,是想与王爷商量在西晋境内建立学宫一事。”

陈朔闻言皱起眉头,说道:“不知老先生所言何意?”

夫子崔郢说道:“如今上阳学宫内部出现了学术分歧,有人想将上阳学宫收编朝廷,挂上程国皇室的名号,可我上阳学宫自建立至今,就没有这般说法,一向对宫中学子不做约束。只是学宫中有些人已经与程国皇室达成意见,恐怕要不了多久上阳学宫就会冠以程国皇室的名号。我等持反对意见的,也只能另谋他就,素闻王爷是个明事理的,因此不远万里前来,是想与王爷商议,在西晋的土地上再建一座学宫。”

“这......”

陈朔眉头紧皱,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敲打桌面,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若是能在大黎的土地上建起一座学宫,那自然是极好的,可现在面临两个问题,一是他该不该相信这个所谓的上阳学宫夫子崔郢,二是怎么跟陛下交代。

就在陈朔一筹莫展之际,一直沉默的陈长青却突然说道:“几位夫子这么看得起我大黎,大黎自是欢迎至极,只是这学宫一事,还是要慢慢来,若是几位不嫌弃的话,可先在我西晋城中办一座学塾,学生也得是我大黎的孩子,等真正办起来了,再建学宫不迟,崔老先生觉得如何?”

老者抚须而笑,说道:“甚妙,甚妙,只是可否容我等带着亲传弟子?”

陈长青嘴角微微上扬,看向陈朔,说道:“这就要看父亲大人的意思了。”

陈朔略一思索,眉头豁然舒展,笑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