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别离

“妾身与世子殿下,怕是有三年光景未见了,妾身还以为殿下把我给忘了。”

柳暗香泡茶的技艺可谓一绝,在西晋城是出了名的,能品到她泡的茶的,无一例外都是城中的达官显贵。

此外,她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陈长青的棋师承大黎一位国手,棋艺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初来醉香楼时曾与柳暗香手谈一局,赢得并不轻松。一个风尘女子,能有这等造诣,实属不易了。

陈长青猜测柳暗香在来这醉香楼之前,身份也绝不简单,只是每每说起这个,柳暗香总岔开话题,他也就再没问过。

世子殿下很少对某件事抱有很大的好奇心。

“三年前去军中历练了,期间经历颇多,不提也罢。”陈长青端起一杯茶。

茶水中映出他的脸,不知不觉间,这张原本清秀的脸上,已经多了几分坚毅。在军中的这几年,也算吃尽苦头了。

离家时才十六岁,如今已年近二十。

“殿下有事憋在心里?”柳暗香倒了杯茶,轻轻吹走浮在表面的茶叶,递给陈长青,“不如同妾身说说?”

陈长青把空茶杯推回去,端起刚沏好的新茶,轻轻摇晃。

他看了眼柳暗香,低眉眼垂,温文尔雅,心思缜密。若不是风尘女子,是很适合娶过门的。只是堂堂世子殿下,若是取个青楼女子,先不说王爷答不答应,传出去都能笑掉人大牙。

“前些年在漠关救了个女子,带在身边,那时她性子很好,日久生情,在几个兄弟的见证下成了婚,本想着打完仗就带回晋王府,不曾想她另攀上了高枝,几日不见,就成了不可一世的山上神仙,就因一个他们口中小小的误会,杀光了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陈长青语调平淡,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他和罗玉的经历,然后自嘲一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听完陈长青的话,柳暗香沏茶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但她掩饰的很好。

“殿下动心了?”

“大概是吧。”陈长青胳膊撑着脸斜靠在案上,“但现在更多的,应该是恨,我此前从未如此痛恨一个人。”

柳暗香看着眼神颓废的世子殿下,她从没见他有过如此疲惫的神色,一时竟有些心疼。

她站起身,绕到陈长青身后,轻轻捏着他的肩膀。

陈长青闭上眼睛,躺在柳暗香怀中,享受着这短暂的温柔。

两人都没有说话,心里都藏着各自的秘密。

良久,还是陈长青率先打破沉默。

“我要走了。”

柳暗香面不改色的为他捏肩,问道,“去哪儿?”

“去武当修道,为我兄弟复仇。”陈长青语气平淡。

柳暗香却明显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前所未有的戾气。

“会很久吗?”柳暗香问道。

“也许吧。”陈长青心里也没底。

“是来告别的吗?”柳暗香又问。

“对。”陈长青点头。

“今夜留下陪我吗?”

“不了。”

“那殿下万事小心,妾身在这儿等你。”

……

离开的时候,天色渐晚,乌云盖顶,阴沉沉的,似要下雨。

陈长青与柳暗香相识已久,却从未逾越雷池半步,哪怕她是青楼女子,他是纨绔世子。

倒像是君子之交,以棋会友,手谈甚欢。

她大概也是唯一一个进过世子殿下清潭苑的外人。那年仲夏,凉亭下,棋桌旁,一个正值年少,一个久经世故,敞开心扉,开怀大笑。

天气微凉,陈长青揣着袖子出了门。

楼上,柳暗香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眼角逐渐湿润。

花娘推门走了进来,她是经历颇多的,一眼就看出了柳暗香的不对劲。

走过去帮柳暗香挽好发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去吧,不要留下遗憾。”

柳暗香泪眼婆娑的看了花娘一眼,然后挽起轻纱,奔下楼去。

轰隆——

天际响起一声惊雷,立马就有豆大的雨滴落下。

“世子殿下!”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陈长青停下脚步,转过身。

一个熟悉的身影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他的胸膛湿润了,不知是雨水还是她的泪水。

陈长青手放在她脑袋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回去吧,下雨了。”陈长青拍了拍她的后背。

柳暗香抬起头,逝去眼角的泪珠,破天荒的有些羞赫,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玉佩,系在陈长青腰间。

抬起头看着这个根本不应心生觊觎的男人,轻声说道:“早些回来。”

陈长青点点头,随后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离开。

大雨倾盆,淋透了柳暗香薄薄的衣衫。

陈长青的婢女鸾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边,为他撑着伞。

柳暗香伫立雨中,久久难以平静。

……

回到晋王府时,陈朔已经在大堂等候多时。

见到陈长青进来,立马笑脸迎了上去,吩咐婢女为陈长青拿来新衣,换去了淋湿的衣物。

陈朔自幼就对陈长青百般爱护,除了就他一个儿子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陈长青的母亲。

陈长青的母亲出身并不好,所以当陈朔力排众议将其娶进家门,立为正室的时候,当时他的父亲,也是就是大黎的太上皇,是极度反对的。

在生陈长青的时候,妻子难产,宫中最好的大夫自是太医,太上皇却下旨不准任何一个太医插手此事,陈朔在寝宫门口跪了一个时辰,没能让太上皇心软。

陈长青的母亲难产死了,好在孩子健康出生了,晋王府也算后继有人。

那一夜,陈朔守着爱妻的尸体,说了一夜的话,一直到下葬时,仍拉着她的手不愿松开。

因陈长青母亲的缘故,太上皇一直对陈长青不待见,直到太上皇和先皇先后驾崩,陈朔的侄子即位,陈朔和宫中的关系才算缓和。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朔一直没有回宫的打算。一是怕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二是他自己也确实对那个地方没什么好感。

“青儿,过些天就要去武当山了,最近这段时间就去藏书阁看看,为父早些年还是收藏了些修行方面的书籍,你可以提前看看,了解一下。”陈朔帮着婢女给陈长青整理衣衫。

“你那藏书阁能有什么好东西,我小时候想找一本像样的武学秘籍都找不到,也就收藏的棋谱还像那么回事。”陈长青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晋王府的藏书阁收藏的大部分都是棋谱,原因也不难猜,就是这位西晋王酷爱下棋,只是爱好归爱好,棋艺实在是......惨不忍睹。

陈朔下了一辈子棋,却被十六岁的陈长青杀了个片甲不留,他倒也不恼,只是揪着不长的胡须笑言:“真是青出于蓝看而胜于蓝啊。”

那时候,晋王府是有个下棋很厉害的人,一直住在藏书阁,陈长青的棋就是他教的。

那人整日里不修边幅,老眼昏花,很多时候还要陈长青帮忙找书,陈长青一直当他是个稍微有点学问的老头子,后来才知道那是大黎国下棋最厉害的人之一,曾是陈朔帐下的军师,国士刘天纲。

与西方蛮子的一场又一场胜仗,就是他下的一盘又一盘棋,无一败绩!

只是这样的国士,终究是不能一直呆在王爷身边的,他后来还是被召进宫为官了,数数日子,陈长青与他,也有近五年没见了。

从大堂出来后,陈长青径直去了藏书阁。

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好东西,但毕竟也是有一些藏书的,提前了解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

藏书阁建在后院的人工湖上,有八根宽大的石柱支撑,总共两层,第一层全是棋谱,第二层是武功和修行秘籍。

自刘天纲走了之后,藏书楼就换了个看门的,也是个邋里邋遢的老头。

老头常年背着个布包,腰间悬着酒葫芦,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一楼的藤椅上,一边喝着酒,一边拿着一本武功秘籍研究,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明白。

陈长青到藏书阁的时候,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躺在藤椅上看书,看也不看他一眼。

真是个怪老头,每次陈长青来,他都好像没看见一样。

陈长青也没有主动去搭话,径直上了二楼。

藏书阁的书陈长青以前其实都看的差不多了,以前他跟很多人一样,都想着有朝一日能修道,做那逍遥快活的山上神仙。

关于修行的大概路子,他也早已烂熟于心。

书上说,这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灵气,修行无非就是像呼吸一样,将灵气纳入体内,再开发身体窍穴,转而将灵气转为适合人体静脉运行的元气,借此突破人体机能,达到强筋健骨,超越常人的本事。

其实道理陈长青都是懂的,在习武之人当中,也有一类功法,也是将气吸入体内,沉至丹田,以达到防御的效果。习武之人所说的“一口气”大概也是这么回事。

那武学中所谓的气功陈长青是知道的,他曾试图用练气功的方式去打开一本修行秘籍,可惜失败了。

陈长青也很清楚,习武大概率可以自学成才,可修行必须要有引路人,不然他也不会拜那云霄子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