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世家毒瘤
岳阳楼高三层，一层是最普通的大厅，二层是大小不一的包厢，而整个第三层只摆着一张足以坐下三十人的大圆桌，或者可以说整个第三层就是岳阳楼最大也是档次最高的一个雅间。
任九订下的就是岳阳楼第三层这最大的一个包厢，对任九来说，自家少主既然要请客那就只能在当地最高等的地方。
清虚散人和刘威、张进贤一起登上岳阳楼第三层，眉开眼笑的对着刘威说道：“贵人真的是太客气了，竟然请老夫在这里喝酒。
老夫在岳阳也已经数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登上岳阳楼第三层的雅间。
就冲这岳阳楼第三次的雅间，今天贵人要问什么，老夫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话间清虚散人已经冲到桌前坐下，拿起一壶酒直接往嘴里灌，酒液从嘴角流下淋湿了衣襟清虚散人也全然不顾。
一口气灌下了小半壶酒，这才打着酒嗝放下酒壶，拿起筷子随手夹起自己面前最近的菜送入口中。
清虚散人喝酒的时候一副鲸吞之势，吃菜的时候却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前后割裂一般的差距让张进贤浑身一阵不舒服。
刘威也没去主位落座，就坐在清虚散人上手，笑呵呵的说道：“老人家不必着急，今天酒水管够，只要老人家能为我解惑。”
清虚散人放下筷子又拿起了酒壶，“你要问什么就赶快问吧，不然一会儿我喝醉了，你这顿酒可就白请了。”
“老人家和新任岳阳知府熟识么？”
狂灌了两口的清虚散人摇头道：“并不认识。”
“那老人家今天为什么要为岳阳知府说话呢？你说散播吕知府谣言的是岳阳府的天许家，你又不认识吕知府，得罪了许家你岂不是会很麻烦。”
伸手擦了擦嘴角、胡须上的酒水，清虚散人开口道：“我大周实行的事流官制，任何一个主政官员都是一任，最多两任之后就会调走。
可世家是扎根在当地的，触角融入到了当地的方方面面，所以任何一个地方官要治理好当地都不能不和世家打交道。
赋税、教化、徭役等和政绩相关的东西都得靠当地的世家，地方官在得到世家所给的便利之后，也就不得不对世家渗透当地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之带来的就是世家的势力再次扩大。
等下一任官员到来的时候，当地世家的实力又增强了，想要好政绩就又不得不和世家合作。从而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世家的势力越来越大，到现在已经是尾大不掉之势。
而真正有抱负想做事的官员，到任之后必然想要和当地世家碰一碰，杀一杀世家的锐气，好让自己任期内在和世家的交往中占据上风。
许家乃是岳阳府六大世家之首，岳阳知府能选择对许家动手，足以证明他是有些抱负想要做些事的，一个想做事的官儿，能帮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帮一帮的。
不过许家作为当朝次相的家族，绝不可能对岳阳知府这么一个小官儿服软，接下来岳阳知府要面对的麻烦还大着呢。”
“那老人家你是觉得岳阳知府赢不了？”
清虚散人吃了两口菜才斜眼看着刘威说道：“不说次相许贤不可能看着家族被知府针对，必然会想办法对付他。
就算岳阳知府找到了靠山，真的压制了许家又能如何？”
“呃……岳阳知府压制了许家还不行？”
“姑且说岳阳知府是铁板金身找不到任何破绽，次相许贤也可以给他升官啊，他毕竟只是知府不是府尹，给他升官把他调走之后，有了新府尹许家就等于重新开局重来了。并不是所有官员都敢毫无顾忌的直面许家的。
再说最好的结果，许贤没能把吕知府搬走，毕竟宰相牛德也不是吃干饭的，只要是能让许贤不舒服的事，他是肯定会干的。
这样的话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
吕知府是朝廷的官员，在没有抓住许家谋逆、造反这样的罪责的情形下，想要压制许家只能借助岳阳其他世家。
吕知府现在所做的就是，拉拢其他五大世家，把许家排除在岳阳大圈子之外，让其他五大世家为了利益去干许家，他只需要在旁边拉偏架就行了。
就算吕知府真的有足够大的能耐，把许家这个当家人是当朝次相的世家彻底干废了，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五大世家取代许家在岳阳府的地位！
以后得岳阳府尹要面对的只不过是从许家一家变成了五家罢了，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何况就算是这个标吕知府也治不了，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暂时压制。”
刘威沉默了，片刻后突然看着清虚散人说道：“老人家刚才说地方官府要完成赋税、教化、徭役等都离不开世家的帮助，难道朝廷和世家就不能一起发展么？”
作为统治者来说考虑的永远都是如何维持好自己的统治，当听到要控制世家如此困难重重，会不停反复，且朝廷的赋税之类都离不开世家帮助的时候，刘威不可避免的生出退缩的想法。
维持统治需要的是人、财，人里面包括治理天下的官员，带兵打仗的将领以及兵源；财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是做任何事都离不开钱财。
而除了带兵打仗的将领之外，其他不管是人还是财都和世家脱不开关系。
更准确的来说是朝廷已经和世家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想要解决世家的问题就等于在朝廷的身上生生的割肉，说朝廷因此会元气大伤都是轻的，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惹出大乱子来。
看到清虚散人嘴角露出的一丝嘲讽的笑容，刘威毕竟还太小，还没有成为一个成熟的统治者，脸皮还不够厚，有些尴尬的说道：“而且世家的问题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如果真的已经非常严重了的话，历代先皇以及四百年来那么多贤臣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问题么？”
刘威的反应好像早就在清虚散人意料之中，一边饮酒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大周开国之初，大乱之后民生凋敝，朝廷和世家相互依存共同发展，遂有了开国之初的文宣之治。
世家伴随着大周的壮大获得了无数的利益，可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永远想要得到更多。现在的世家和大周早就已经从相互依存变成了吸附在大周身上吸血的毒瘤！
前人不是没有发现世家已经变成了大周身上的毒瘤，而是世家和大周捆绑的有些太深了，想要清除这块毒瘤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历代先皇都只是守成之君并没有这样的魄力。
而历任宰辅不是出身世家就是和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加上种种顾虑，问题就一直拖下来了，直到变成现在尾大不掉的局面。”
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这些话瘪了太久终于有人愿意听，话匣子打开之后的清虚散人有些刹不住车了。
“知道我大周历代先皇之中为什么上代先皇中宗在士林中名声最差么？
嘿嘿！因为中宗皇帝是历代先皇中和太祖一样有魄力的！
他老人家是世家、豪强问题凸显之后真正敢动手处理的！虽然没有完全成功，但终究对世家、豪强的发展形成了一定的压制，提高了商税让大周朝廷有钱可用，并形成定例。”
刘威有些好奇的看着清虚散人，中宗在士人之中的名声是很不好的，他还是第一次在一个读书人口中听到夸赞中宗的话。
“可是不都说中宗大幅提高商税是在和民争利么？”
“屁！中宗针对的是大商，普通的小商户负担并没有增加多少，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甚至都是免税的，这能叫与民争利？
你想想，那些能开得起大商号的东家都是什么人？小民小户做得起这么大的生意么？还不都是各地的世家和豪强。
中宗皇帝从他们身上割肉，怎么可能在世家和豪强那里得到一个好名声？
当然，世家、豪强说中宗皇帝与民争利也没错，毕竟在他们眼中，只有他们才算是民。普通的百姓只是刍狗、草芥。”
听着清虚散人越说越危险的话，张进贤几次想要出声打断，可是看刘威听的这么认真又不敢打断。
作为监视天下士民官吏的内卫亲军司督主，张进贤不是不知道朝廷和世家之前的矛盾，但从没想过会有清虚散人说的这么严重。
“当今永和陛下魄力远不如先帝中宗，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永和陛下顶住了世家的压力没有将中宗先帝好不容易提上来的商税恢复原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今陛下也是继承了中宗先皇的遗志，想要解决世家的问题。可惜当今陛下终究不及中宗先皇，没有能斗得过联合起来的世家。
不过当今陛下也是个狠人，在落入下风之后竟然十多年没有上朝，直接隐于幕后将出身平民的牛德扶持起来，让牛德和世家去斗。
只要自己不下场那就没有输的可能，有当今陛下在背后不停地拉偏架，世家这十来年日子确实很不好过。
但这种事就像是赌场上以本伤人一般，在让世家受到损失的同时，大周国力也受损不小，长久下去必然形成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