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活法
“麦穗又来那么早啊，上午干活的时候就见着恁早早过来准备东西，恁可真是勤劳啊！”
“看恁说哩，恁干工地可比我起哩早多了，我十点才过来，和恁比算啥勤劳，要说勤劳，恁这才勤劳呢！”
“唉，都是为了挣钱，没办法！”
“是啊，都不容易，现在咱们辛苦点累点，不也是为了给小孩以后好点的待遇不是嘛……算了不提这些了，今天恁可吃点啥？”
“来一大碗板面吧，再来两瓶啤酒。”
“好嘞，恁先坐会，面一会就到。”
麦穗和经常来吃面的熟客闲聊了一阵，随后就招呼着他坐下，然后忙活了起来。
这时，也陆陆续续有不少下工的建筑工人过来，打了个招呼后就分别落座。张盼盼连忙上去给他们送上碗筷又端上茶水，同时注意听着谁要啤酒，就给他们递过去。
不过，在忙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张盼盼也在关注着麦穗。她发现自己这个表姐做生意还是有一套，无论是谁过来了，她都能热情的招待，哪怕客人开点玩笑，她也毫不在意，表现得落落大方。
这让张盼盼敬佩不已。
这时，很多工人已经将面摊前的位置都坐满了，一份份面都等着送上去，要是换做旁人绝对会忙碌无比，张盼盼连茶水都送的手旁搅乱，但她趁着间隙看了一眼麦穗，就发现表姐虽然忙碌，但却并不慌，反而动作迅速的擀面、拉面、扯面，然后捞出来盛碗里，这期间她还能和每一位顾客交流应答，丝毫不见错漏，一整套下来如同行云流水，看得人赏心悦目。
这也是让张盼盼佩服的另外一点。
虽然已经跟着表姐出来摆摊好几天了，但每每看到这一幕，她都会心中惊叹不已。
毕竟这可是同时招待一二十位顾客，人多嘴杂，每个顾客的要求也都不一样，麦穗能在一边做面的同时，一边和顾客说话，还能准确记住每个顾客的要求和口味喜好，这得是多么惊人的记忆力？
也难怪表姐才来到颍州市里没多久，就能把生意干得红红火火，确实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回去后，和在老家的娘通电话，将她这段时间在麦穗干活的经历说了出来。
娘俩通电话的时候，都对麦穗的能干赞叹不绝，甚至她娘还直接说了，在麦穗这里干活，要多学多看，踏实本分，尽可能的学到一些麦穗为人做事的经验。她娘还说了，麦穗看着年轻，实际上做人做事都很地道，只要好好干，绝对不会吃亏。
张盼盼当时就深以为然的表示赞同。
而现在直观的看到这一幕，又让她的体会更深了一份。不由得，她心里也渐渐产生了一个念头。
她记得麦穗表姐去年底的时候因为和关营婆家闹别扭，然后毅然决然的离婚，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娘家，后来大年三十的时候，关营婆家还去河沟村闹事，当时震动了十里八乡，许多人都在私下议论。
连二姨都听说了，在家里暗自叹息，说是麦穗这闺女受苦了，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当时她也觉得表姐怕是以后支撑不住，毕竟先是离婚不说，还被婆家抹黑，再加上四邻的流言蜚语，不是谁都能撑得住的。
可结果呢？
麦穗表姐勇敢的走出来，在颍州市支撑起了自己的一份事业，还干得有声有色。
张盼盼就想着，既然麦穗带着两个孩子都能做到，她有没有机会也能做到呢？
两年前她辍学，和家里大吵一架，而后南下打工，那时她想着不蒸馒头争口气，想着靠自己在南方立足，等以后赚钱了再回家，可结果混了那么久却一点钱都没赚到，不得已灰溜溜的回家。
结果在家里备受指责，父亲也对她极为失望，母亲也是连连叹息怒其不争。现在虽然让她在表姐这里干活，实际上不过就是权宜之计罢了，为的就是让她在找到婆家之前先养活自己。
说白了。
她现在就是等着父母找到一个合适的婆家，然后嫁过去生娃，以后相夫教子。命运早已经被注定了。
若是村里边的妇女，怕也就这样认命了，可张盼盼却不想就这样认命。
她虽然比较内向，但心思却通透，又在南方大城市待了两年开阔了眼界，心里更是有了志气，即便现在灰溜溜的回到老家，也不愿意就这样嫁人，一辈子空耗时光。
但最初她也没有目标，心里很迷茫，不知道该干什么，可在看到了麦穗表姐后，她忽然就有了方向。
“我能不能向麦穗表姐学习，也开一个板面馆，以后做成自己的事业呢？”张盼盼暗暗琢磨了起来。
不过。
想法虽然好，但张盼盼也很明白，开个面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表姐能把面馆开起来，是因为她做人做事面面俱到，做哩板面也好吃。相比较之下，她自己啥都不会，要是想完成这个目标，肯定得征求表姐的意见，得到表姐的教导。
唯有这样，才有成功的可能性。
只是……表姐愿意教她吗？张盼盼有些不确定。
因为张盼盼心里藏着事，干活的时候都有点分神，这被麦穗准确的注意到了，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直到中午的高峰期渡过，麦穗收摊回去时，骑着车在路上，才和张盼盼提起了这个事。
“盼盼，今天你是有啥事吗？”麦穗一边看着路，一边问道。
张盼盼摇了摇头：“没有呀，表姐咋了？”
“没事，就是看你上午有点分神，注意力不太集中，所以问问你。”麦穗说道。
“对不起啊表姐，我可能是没睡好，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张盼盼犹犹豫豫没敢表露出真实想法，怕表姐说她得陇望蜀。
“我不是埋怨你。咱俩是姊妹，你在这里跟我干活，我肯定得为你负责，所以要是有啥事你跟我说，表姐是过来人，也能给你出出主意。”麦穗温声说道。
“谢谢表姐。”
张盼盼点点头，而后便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她这才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忽然抬起头，有些迟疑的说道：“表姐……我还真有点事，想问问恁，就是不知道……”
“没事，咱俩之间还有啥不能讲哩，你尽管说。”麦穗笑着说道。
张盼盼得到鼓励，也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是这样哩，我看表姐你干活的时候很利索，做哩面也好吃，所以我想跟你学习咋做板面……表姐，俺不瞒你，其实我不想那么早就嫁人，但我早早辍学，没有什么本事，去南方打工一两年也没赚到钱，家里都对我很失望，俺爹现在就想着给我嫁出去。”
“表姐，我实在是不甘心。你也是女人，应该也明白，咱们乡下的女人很多都是上到初中就要辍学，然后要么在家里帮忙干活，要么外出打工，可不管咋样，要不了一两年就得回来结婚，紧跟着就生小孩，以后一辈子就得被拴在这片黄土地上。”
“我去南方的时候，看到很多女人都出去上班，她们能和男人一样出去打拼，也能在大公司里当领导，她们可以活的多姿多彩，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追求自己想要的活法……你说都是人，为啥就不一样的命呢？”
“俺妈说我是出去几天后就心思野了，表姐我也不怕恁笑话，我不认为这是心思野，因为我就不觉得女人生来就是要为了生孩子、为了伺候丈夫哩。凭啥女人就不能追求想要的活法呢？”
“是！我是没能力，我也没本事，但难道我没有本事没有能力就必须要去结婚，要去嫁人生子才能活下来吗？我不信！所以我想试试，我想跟你一样，想勇敢的迈出来，换一个活法！”
张盼盼说的时候慷慨激昂，连绵不绝，可等说完之后，她却又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完了一样，变得神情忐忑起来。
她害怕表姐也不支持，毕竟她才来到表姐这里不过几天的时间，现在就表露出这样的想法，很容易让人多想。
但让张盼盼没想到的是，表姐听完后，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表示赞同，只是沉默了起来。
“表姐……”张盼盼小声的喊道。
“在，我在听。”麦穗回应了一声，她目光依旧直勾勾的盯着路面，可脑海却宛如滚雷般翻涌了起来。
她此刻想起了很多。她想到了初中毕业，因为家里穷供应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她明明很喜欢上学，成绩又一直保持前列，却还是不得已辍学，将上学的机会让给弟弟。
她想起自己帮家里干活，夏天收小麦、秋天收玉米，如此过去了几年。然后突然有一天，爸说准备给她找个好婆家嫁过去，她不愿意，娘也这么劝她。
后来她也不知道是怀揣着怎样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叛逆不愿意让婚姻也被安排，或许是因为真的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再一次赶集时她看到了楚勇，然后就喜欢上了对方。
哪怕那时楚勇没有工作，哪怕那是他只是跟着几个盲流子在街上呼来喝去，往常麦穗是看不上这种二流子，但那时她就是喜欢上了，然后就在家里摊牌，要死要活也要嫁过去。
爸妈觉得楚勇不行，实在看不上眼，可迫于麦穗的逼迫，最终还是无奈的同意。而后的婚姻生活，除了最初还算美满，她果然如爸妈所想的那样，并不如意。
最终，九年婚姻如泡影，一朝梦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