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必定是祸水
在尊崇礼法的魏国王室,很难会有同一天,先见人大言不惭要为老爹续弦,再见人火冒三丈说脏话骂人。
魏国新君叫苦不迭。
他原本正在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储君,怎么就一步登天继位为王了呢?
魏国大臣更是摇头。
俺们不过想好好上朝做事,怎么要应付这么多乱糟糟的人呢?
这都是因为齐国姜氏。
了结了这件事后,赶紧把瘟神请走吧。
不过眼下,还是先劝住那个怒气冲冲的齐国公子姜贲。
姜贲已经跳下台阶。
虽然胖,但不影响他又快又灵活。
楚国公子负刍虽然不知道“你大爷”是骂人,但看姜贲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显然也知道这句话不会是赞美夸奖。
他猛然起身,惊讶道:“请问阁下是……”
姜贲一拳头挥了过去:“急着认我当大舅,竟不知道我是谁?”
大舅……
公子负刍恍然大悟,他退开一步避开姜贲的拳脚,见姜贲还要再打,连忙举起凭几遮挡。
好在姜贲已经被魏忌抬手拦住。
魏忌身材颀长手臂有力,一手拦住姜贲,一手轻抬指向芈负刍。
“魏国朝廷,岂容尔等撒野?”
谁撒野了?
芈负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抱着的凭几,意识到他这样子的确像是手持凶器要大干一场。
一旁早已经着急万分的上将军项燕连忙接过公子负刍手里的东西,躬身致歉道:“公子是为了自保,还请魏公子莫怪。”
一句话稳住了场面,姜贲冷哼一声寻处蒲团坐下,眼中冒火神情愤怒。
而芈负刍已经调整好情绪,他敛去傲慢和歹意,眯眼对魏忌笑笑,拱手施礼,再转身同姜贲寒暄。
姜贲软硬不吃,待讨够了言语间的便宜,嘻嘻一笑道:“实不相瞒,本公子的姐姐,已有魏公子求娶。负刍公子来晚了。”
倒是并不打算得罪楚国了。
跪坐对面的魏忌含笑点头,眉眼间尽是胜券在握的骄傲和缱绻温柔的欢悦。
看来果然如回国使团所说,魏忌把安国公主从雍国带走,似有私情。
芈负刍和项燕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和提防。
意外的是魏国下手这么快,提防的是若齐魏因此结盟,形势对楚国便大为不利了。
撇开危如累卵的韩国不算,楚国以西是雍国,北面东面紧挨魏国齐国。原本若北上夺取土地,可分而击之。但若齐魏结盟,便像是铁板一块。楚国就只能放弃北境,转而向南。
南方贫瘠烟瘴之地,有什么好争的?
更何况安国公主是什么人?是可以寥寥几句兵法谋略便能搅动天下的人物。若魏国得了她,恐怕不等楚国向北争抢土地百姓,魏国和齐国便会如虎狼下山般,攻入楚国了。
一时间芈负刍脊背发寒,心中恶意顿生。
还好他来了,还好。
“原来是这样。”
在使馆住下,放出的消息探子只用了一日,便把魏国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芈负刍手握酒盏却没有饮,一双孤狼般的眼睛左右看看,落在项燕脸上。
“瞅瞅,”他缓缓道,“还真不能把她迎回去做母后,这短短数十日,魏国因为她,宰相换了国君换了还险些被灭。这女人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必定是祸水。”
项燕的神情除了惊讶,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敬佩。
“公子,”他眼中如同燃起战火,脸膛通红道,“此女非凡!以一己之力为父复仇,有勇有谋让项某佩服。若有可能,臣想见她一面,向她请教一二。”
芈负刍摆手阻止了他的请求。
“既然魏国对她势在必得,我楚国就要横插一脚斩断这桩姻缘。姜氏的敌人不少,我看那不男不女的龙阳君,就对她恨之入骨吧?”
听闻魏圉托病退位后,被魏忌送到黄河以北养病。
对于龙阳君来说,日子自然不好过。
“之前龙阳君带魏国使团出使我大楚,倒跟本公子有些交情。”芈负刍笑着饮酒,也不顾项燕神情中的纠结不舍,断然道,“当年用来给那雍国质子下毒的毒药,本公子还有呢。”
他大笑起来,笑声奸诈刺耳,久久不停。
雍国国君赵政此次回来,终于没有去韩渠巡察,而是回到了静待国君已久的国都咸阳。
内侍总管李温舟觉得,如今的赵政跟以往不太一样了。
姜禾离开后眼底的决绝苦闷消失,虽未燃起希望,但除了改变了一些习惯外,行止如常。
那些习惯也都是小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比如他不再穿用盘扣系紧的大氅或披风,黑色的皮毛大氅就随意搭在肩膀上,似乎准备随时取下来用作什么;
比如他放着千里迢迢从南地运来的水果不吃,总是从果盘中拿出一颗鸭梨。雍国这边的鸭梨味道酸涩,赵政却吃得很愉快;
比如他睡觉的时候不再睡在床榻的正中,总靠近内里躺下,留出好大一个空位。
还有一次,李温舟发现他烦躁地把奏折文书丢开,另展开一张丝帛写信。也不知写了什么,微眯的双眼像是盯着林间随时会跑开的小兽。
李温舟不禁有些羡慕苏渝。
自己是阉人,不能跟着国君自由来去。不像苏渝,因为能随时陪伴赵政,发生了什么都知道。
他试探着问过几句,这位将军的口风紧得很。问急了,便往东边指了指,低声道:“还不是洛阳吗?”
这下李温舟不仅羡慕苏渝,也羡慕起了宗郡。
虽然同为阉人,宗郡就在洛阳快活呢。
明白了,李温舟心想。
果然陛下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跟姜禾有关。
就比如今日,宗郡的密信一到,陛下就突然起身。
“阿翁!”他有些着急地呼唤。
李温舟立刻跑过来。
赵政很少会露出这种神情。他是那种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兵刃入肉谈笑风生的人。
“乌头。”赵政道,“那一年孤在楚国中毒,是不是乌头?”
“是。”李温舟点头道。
虽然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肯定跟洛阳有关。想了想,李温舟又补充道:“主药是乌头,还掺杂了别的什么。投毒的是燕国刺客,但陛下当年一直怀疑是楚国。”
当年是他疏忽了。
那时赵政日夜待在质子府,思索如何终止战乱。忽有一日略有所得,却没有人能请教切磋。
听说有使团访楚,使节中有一人颇具经天纬地之才。赵政想出门请教,刚走出质子府,一树的花瓣飘落,每一朵花里都盛满毒药。
赵政吸入毒药昏厥,面前更是有燕国刺客出现。
事后燕国刺客被全部诛杀,医者只判定毒药中有大量乌头,配制的解药也是针对乌头。但其余的毒药,就残存在赵政体内了。
“那些解药还有吗?”
李温舟摇了摇头,但旋即又道:“药方还在,是当年求人给的。奴婢这就去药房让御医配制。”
赵政眉头紧锁坐下。
虽然如今姜禾并未中毒,虽然宗郡只是说,楚国公子芈负刍开口要替楚国国君求娶安国公主,被姜贲以齐国王室的名义婉拒。但赵政却立刻想到,芈负刍不会罢休。
他们已经得到了兵书,若明着刺杀姜禾,则是公然与齐魏为敌。
那么他们便会用毒。
解药还是早些备好,省得那个傻女人中招。
但芈负刍,得想办法赶走。
“阿翁,”赵政又开口唤刚走到门口的李温舟,问他道,“什么事能让一个男人,心急火燎地赶着回家呢?”
李温舟不假思索道:“老爹死了,回家奔丧?”
他这是玩笑话,说完后立刻恭谨道:“奴婢失言了。”
“你说得很好。”赵政眼眸中突然泛起冰刃般的冷意。
龙阳君的拜访有些不同寻常。
自从被姜禾将计就计诓骗了不少珍珠又逼迫魏王退位后,龙阳君同姜禾势如水火,已不再踏入这里半步。
但没想到他主动来了。
仍旧一身红衣,仍旧俊美绝色,他带来酒肉,请姜贲作陪,在梨树下挺拔而立,笑着看向姜禾。
“安国公主,”龙阳君跪坐下来,举起酒盏道,“本君对公主并无恶意,望公主也能一笑泯恩仇。”
姜禾也端起酒盏,浅笑道:“龙阳君辅佐新君,为魏国尽忠,实在是国之栋梁。”
双方假惺惺客套几句坐定,龙阳君见姜禾虽端酒盏却并不饮用,神情略带疑惑,看向姜贲道:“本君不知,安国公主竟从不饮酒吗?”
“这倒不是,”姜贲笑道,“姐姐前些日子宿醉,难受了好几日。大夫叮嘱近些日子不能吃酒了。”
“原来如此。”龙阳君脸上笑意更浓,亲手递筷子给姜禾,温声道,“公主一定要尝尝这道美味。”
这道美味。
这道楚国公子亲自送来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