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临危受命
腊月二十六了,跃州中国鞋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洪大鞋厂的厂区里更是一片寂静,厂里在腊月二十四和员工做好了工资结算,大部分员工已经离开厂区,回家过春节去了。
今年不想回老家的王坤勇百无聊赖,中午和几个老乡喝了几杯,下午近六点钟了,还在寝室里睡大觉。洪大鞋厂里的员工一般都住集体宿舍,可他作为车间主任,厂里特地给他安排了一套10多平方米的小套间,带了简单的卫浴设施,这样的住宿环境在鞋都里还算是不错的。
王坤勇来自西南省的岭岳苗族自治县,由于父亲早逝,家境贫寒,他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为了供妹妹读书,他在17岁的时候,高中没毕业就来到了跃州鞋厂打工,从最底层的夹包工开始干起,现在已经在规模较大的洪大鞋厂担任了车间主任。这主要是因为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制鞋各道工序的原理,更重要的是他做人讲义气,敢于出头为外来的打工者争取利益,加上从小又学过几年拳脚,身手敏捷,三两个人近他身不得,所以,不久他就成了西南省在跃州中国鞋都打工者里的头,大家碰到什么事都喜欢找他商量。洪大鞋厂的老板也看中他的这些资源,让他做了车间主任。
熟悉鞋厂的朋友们都知道,鞋厂管理与其他企业不同,这里的车间主任都是自带团队的,他们从厂长手上接了活,安排自己的团队按规定要求完成好,员工的工资报酬都由车间主任出面和厂长协商,一旦协商不成,整个车间的工人可能都会拍拍屁股走人,老板一点脾气都没有。如果老板自己任命车间主任,自己招收工人,工人们不一定都听车间主任的话,这管理上就会不顺畅。因此,要想鞋厂办的顺利,找对车间主任很重要。
王坤勇成了西南省打工者的头,那帮打工的都愿意跟着他干,他手上自然而然就有了资源,很多鞋厂老板都要竞相请他做车间主任。五年前,王坤勇带着手下100多号人加盟了这家规模较大的洪大鞋厂,他因此也成了这个厂里规模最大的车间主任,普通员工工资不到3000,他的年薪就已经20来万了。
随着王坤勇收入的增加,他的接触面也广了起来,西南省在跃州的三教九流的人物渐渐和他都有了联系。后来,大家觉得出门在外不抱团容易受人欺负,一合计,决定成立西南省在跃州的同乡会,大伙推荐王坤勇担任了首任会长。
一个人当了老大,看似很威风,其实他要承担更多的责任,现在在跃州那些打工的、做小生意的西南省人,碰到什么棘手的事都要找王坤勇帮忙,他就经常要帮大家打点,一年20来万的高收入,除了给老家的母亲汇了几万块,其他到都用在了这些杂事的处理上。不过,虽然王坤勇在跃州将近10来年多的时间里没攒下多少钱,但却积攒了人气和口碑,他在西南省的群体里,简直是一呼百应。
而王坤勇之所以决定留下来过节,是因为今年老板感觉今年厂里的效益好,另外给了他们几个中层管理人员各5万块的红包,所以,他决定留在跃州,准备在春节期间,邀请几个没回老家过节的几个西南省头面人物聚一下。前些日子,有个来自南岳州的小老板在跃州市区开了一家西南菜馆,专营他们的家乡菜,他要和大家过去,好好地大快朵颐一番。
这天傍晚时分,正在寝室做着春秋大梦的王坤勇接到老乡马壮的电话,说:
“老大,有件事你知道吗?”
“啥事这么急啊,把我的美梦都打搅了。”
王坤勇还是睡眼惺忪。
“老大,听说我们鞋都里那家飞跃鞋厂出事了,你知道吗?”
“这个飞跃鞋厂我大概知道一点,但他要出事我还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啊?”
“听说这家飞跃鞋厂工人们从腊月二十四开始要求老板结算工资,老板答应腊月二十六之前一定结算,可今天工人一到厂里,却没见老板,连厂里一些值钱的设备都不见了。工人们赶紧拨打老板和老板娘电话,可都打不通,八成他们都是跑路了。”
王坤勇对鞋都里的这一切都已经非常熟悉,他隐约知道这家飞跃鞋厂是近几年快速发展起来的企业,老板和老板娘还都不到40岁,起早摸黑,非常敬业,听说他们的产品都是走俄罗斯线,虽然灰色清关有点风险,但利润颇高,怎么一下子就倒掉了呢,看来老板真是不好当啊。他想起,自己刚当车间主任的时候,洪大鞋厂的顾老板向他们一批中层干部叹苦,说:
“你们都说我这个做老板的很爽,其实你们怎么知道我这个做老板的苦,我每天起得比你们工人早,晚上睡得比你们工人迟,而且躺在**了,还在想着厂里的事情,怎么去揽订单,怎么去采购价廉物美的原材料,还有怎么怎么按订单的要求把产品做出来……你们躺在**总不会想这么多吧?
“还有吃,看似我每天陪着客户吃着山珍海味,但在饭桌上的商务交流要费多少心机,有时一顿饭吃下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菜,而你们年纪轻,顾虑少,吃嘛嘛香,我对你们还真有点羡慕呢。
“另外,你们觉得我穿红着绿,出入香车宝马,好像很风光,可你们又怎么知道我求别人办事时候的低声下气?企业生产的用水用电用能,资金借贷,哪个不需要我去沟通打点,还有政府部门的环保检查,安全生产检查,税务申报检查,产品质量检查,哪个部门我得罪的起?碰到好说话的还好,如果碰到不好说话的,对我们厂里的事鸡蛋里挑骨头,我不知要通过多少人请托才能把事摆平,你们说说看,这个当孙子求人的滋味好受吗?
“当然,你们有人在心里可能会问我,既然你当老板这么辛苦,那不当就是了,何必自讨苦吃呢,你这么说分明是‘凡尔赛’啊。这话倒是不错,可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当你看到别人做老板吃香的,喝辣的,你心里也就会按捺不住这种欲望,想想自己也不比人家笨,他行我为什么不行,于是就会开始折腾去做老板,这一旦开始了创业,稍微有了点业绩,你就更怕失去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所以就欲罢而不能,不得不过上这种每天忙忙碌碌、提心吊胆的生活。”
顾老板讲的很实诚,人往高处走,一个人一旦领略了高处的风光,他就无法面对曾经以往的普通和平凡,为了维持这种风光,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甚至透支健康和生命,也在所不惜。王坤勇听得进顾老板的话,所以就老老实实地干着车间主任,可有人觉得自己干久了,就想跳出来自己干老板。那家飞跃鞋厂的老板原来就是另一家鞋厂的车间主任,老板娘则是同一家鞋厂业务部的,掌握订单资源,有人有订单,因此就租了厂房,通过关系到银行贷了款,开始自己做起了老板。
跃州中国鞋都里的鞋厂,老板们对工人们管理有一套通行的套路,比如说工资的发放都是每个月的30号或者31号,然后在1号全员放假。而这工资每次的发放,也不是全额的,一般会扣下一到两个月工资,再到年底全额结算,这样可以尽量避免工人们频繁跳槽带来的管理上不便,因为老员工的熟练程度总比新员工好。
每年到了腊月二十的时候,鞋都里各个鞋厂都开始结算员工工资,另外也要把鞋材的材料款做个结算,因此,每个鞋厂老板这段时间都要准备大量的现金,确保各方面的开支用度。
王坤勇听到飞跃鞋厂老板跑路,知道他西南省的老乡可能有人在那边打工,就问马壮:
“我们应该有老乡在这家鞋厂打工吧?”
“在那边打工的老乡还不少呢,现在聚集在厂里,老板老板娘跑路了,找谁都不知道,说不定这事情会闹大。”
“你过去了解一下吧,如果有老乡确实没钱回不了家的,我们同乡会里几个人筹一点路费给他们,哎,乡里乡亲的,在外都不容易。”
正当王坤勇为他们老乡处境担忧的时候,他的另一个老乡余穗媛的却因为飞跃鞋厂老板的跑路,不得不接受艰巨的任务。
余穗媛在电影院门口坐上那位中年男子的车后,不一会就到了圩江区政府门口,她赶紧对那个男子说:
“谢谢这位先生啊,我有急事,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啊。”
“没事没事,我也是要回家,经过这里也是顺路的,你就不要客气了。”
余穗媛步履匆匆,一路小跑地赶到区委第一会议室,小徐正等在门口,她把大包小包交给小徐,拿过小徐手里的笔记本,推门进了会议室。
金江河看见余穗媛进来,大声说:
“余区长,你来得正好,赶紧快坐下来,我们一起来研究这件麻烦的事。”
会议室里,历局长已经把104国道上的视频监控和会议室里的显示器连接起来,只见国道线上人头攒动,两边来往的汽车亮着灯停在那里,不停地鸣着喇叭,宛如怒吼的长龙。历局长说:
“金书记,现在镇里的同志们在现场劝解,工人们根本不听,随着夜幕降临,工人们情绪越来越激动,附近一些其他厂里和工地上打工的也渐渐聚集到这边来看热闹,现在现场聚集了不下几万人。听我们的便衣警察讲,现场有几个曾经被我们政府拆过违章建筑的群众,还有被我们公安治安处罚过的对象,甚至被交警罚过款的人,因为对我们政府有意见,正趁机在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闹事,国道线旁边有几家店铺已经遭到歹徒的洗劫,情况比较危急,请书记您立刻拍板,采取果断措施。”
金江河神色严峻,虽是隆冬,但他的额头还是渗出了几滴汗珠,他从来没在基层干过,突然碰到这么大的群体事件,心里根本没底,这样紧张是很正常的,他面对历局长的请示催促,一时间也拿不出他认为切实可行的方案,只得反问历局长: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觉得马上分两手,一手请余穗媛区长赶赴现场,和西南省籍的工人们对话。据我们派出所的人口排摸,这个飞跃鞋厂的工人群体里面,西南省籍的人比较多,如果他们散去了,情况就会好办一些。另一手是我马上带着大队民警也赶赴现场,等余区长对话一结束,我们马上动手,对国道线上的人进行驱散,先恢复国道畅通再说。”
金江河略一思索,看着余穗媛问道:
“余区长,你刚过来,情况可能还不是很清楚,现在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情况是这个飞跃鞋厂的工人们,听说老板和老板娘都已经跑路了,他们拿不到工资,就聚集到国道线上,如果不及时疏散,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想让你过去和西南省籍的工人们做个对话,有问题吗?”
余穗媛在岭岳县从来没处理过这么大规模的群体事件,听金江河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心里不禁一阵发紧,但此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
“我尽量把书记交给我的任务完成好,不过,我有一点情况要问一下,可以吗?”
“什么情况?”
“就是那些工人问我拖欠的工资该向谁要,我怎么回答?”
“哦,这个刚才我们都已经研究过了,我们区政府从劳动保障金里先预支,确保每个工人都能拿到拖欠的工资。”吴皓然从旁边插话说。
“好,明白了,事不宜迟,那我马上出发。”
余穗媛转头想走,金江河却说:
“等等,余区长,你是挂职干部,刚才给你下达任务的时候,你二话不说,这么痛快的就接受了这项任务,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件事处理好了,我将向你们南岳州委组织部门给你请功,不过,兹事体大,你的安全问题我们必须给予充分的保证。”
然后,他对身边的历局长说:
“历局长,你们公安要安排充足人手,确保余区长的安全。”
“报告书记,这没问题。”
历局长转头说:
“洪副局长,你带领4位民警跟在余区长身边,确保她的安全,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保证完成任务!”
会议室角落里站起来一位一米九零以上魁梧的壮汉,向历局长敬了一个礼。
余穗媛和洪副局长等几个民警挤上一辆越野式警车,拉响警笛,呼啸着直奔双阳镇的104国道而去。
余穗媛坐在警车里,脑子里想着该怎么和西南省籍的工人们对话,觉得自己毫无把握,她平常和这些知识层次较低的打工者根本没有接触,仅凭着自己来自西南省的干部,喊上几句家乡话,就让他们马上相信你,那真是千难万难,但既然接受了任务,就必须努力去干好,这是她一贯的信条和风格。
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说不定这个人有办法,她赶紧翻看起了手机里的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可是,她拨了好几次这个电话,就不见对方接听,她的心不禁又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