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光头男把罗飞和尹剑送回到窦庄新村,然后又传了于翔的命令,将那些在门口蹲点的喽啰全都撤走。罗飞则叫来了便衣刑警在现场设伏,一番布置妥当,他和尹剑二人上了车,准备去明月楼大酒店先行打探王景硕的下落。
“这个王景硕肯定就是绑匪了!”在开车行进的路上,尹剑论断般说道。他的语气中透着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和兴奋。
的确,种种迹象都表明:王景硕就是这起绑架案的最大嫌疑人。
——他背负着巨额债务,对金钱有着迫切的需求;
——他曾出现在交易赎金的现场;
——他和李俊松有过尖锐的医患纠纷;
——赎金交易之后,他立刻打电话给前妻,自称“赚到了一笔钱”。
综合以上这几点,谁还敢说王景硕不是绑匪?
可是罗飞心中却仍有疑虑。在尹剑作出那个论断之后,他沉默了两三分钟,忽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他犯了这么大的案子,当然要躲起来啊。”听尹剑的口气,似乎这问题根本没有提出的必要。
“我是说他为什么要躲着于翔?既然赎金到手了,不是应该积极把债务还清吗?何必还要让老婆孩子跟着受牵连?”罗飞沉吟道,“所以说,我们如果把欠债作为他绑架的动机,这里面的逻辑就理不通了。可是如果抛弃了这个动机,又很难解释王景硕为什么会在半年之后对李俊松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来。”
尹剑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片刻后他又提出了一个新思路:“会不会是王景硕和于翔联手作案呢?因为王景硕没能力偿还巨额债务,于翔便逼着他对李俊松实施了绑架。得手之后王景硕想要独吞那批钻石,这才玩起了失踪?”
罗飞摇头道:“不像。如果于翔和王景硕联手作案,当我们到徐小缘家里的时候,于翔马上就会想到这是警察找上门来了。他们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主动招惹我们呢?”
尹剑回想和于翔等人接触时的情形,对方那些表现可不像是装的。这么看的话,于翔参与作案的可能性的确不大。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尹剑便含糊说了句:“可能另有隐藏的动机吧。”
罗飞也不再多说什么。凭空猜测是无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查出王景硕的下落。
晚上二十点三十六分,罗飞和尹剑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明月楼大酒店。
明月楼大酒店位于省城西部的开发区内,周围是一片新兴的商业和娱乐中心。王景硕来这里的目的多半就是为了享乐挥霍,而明月楼大酒店则是被他选中的落脚点。
在公安内部网络上,警方并未查询到王景硕的开房信息。不过这种人很可能会使用伪造的身份进行登记,所以罗飞特意来到明月楼大酒店的保安部,请求协助调查。
保安部长李旭查询了十月三十日晚间到十月三十一日早晨的开房记录,一共排查出二十七条单身男子的入住信息。随即罗飞便根据记录上的登记时间查看前台的监控录像,把这二十七名男子全都过了一遍,可惜未能发现王景硕的身影。看来此人并没有在酒店内住宿。
尹剑猜测道:“也许他的目的地并不是明月楼,只是打车打到这里,然后就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打车的时候不说真正的目的地,而是报出附近另一个更加出名的建筑物,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不过大多数人的习惯还是先报出要去的地点吧,如果出租车司机不认识,这才会继续说出附近的标志性建筑。可是听徐小缘的描述,王景硕上车后就直接说了:“去明月楼大酒店。”所以罗飞还不想轻易放弃这个目标,在沉吟片刻之后,他向李旭问道:“你们酒店除了客房之外,还有哪些消费场所?”
李旭回答:“三楼四楼有几家餐厅,七楼有桑拿浴城,十楼有健身房和足道馆,十一楼有酒吧和KTV,另外地下室还有一个游艺厅。”
尹剑听完之后立刻提议道:“浴城、足道馆、酒吧、KTV,这些都是重点场所,值得好好查一查。”他说的这几个地方都是有可能提供色情服务的,很容易吸引到王景硕这类的人。
可是罗飞却挥了挥手,作出决断说:“先去游艺厅看看吧。”
于是由李旭带路,一行三人首先来到了地下室。游艺厅的大门口彩灯闪烁,营造出一派梦幻般的炫目效果。
穿过大门,却见硕大的游艺厅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游艺机音效和喧闹的人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这儿生意很好啊。”罗飞加大嗓门说了句。
李旭回答说:“这里的游艺设备是全市最好的,有很多人专门跑过来玩。这个点又是高峰期,要是赶上周末的话,更不得了呢。”
罗飞的目光在四下里看了看,又问:“不牵涉赌博吧?”省城的游艺厅有一段时期涉赌情况很严重,今年年初警方特别组织过一次专项治理行动。罗飞看到这里也有不少博彩类的游艺机,故有此问。
李旭连忙表态说:“绝对没有。我们这里用的都是最普通的游戏币,一块钱一个,不能回收的。”他一边说一边把罗飞引到了服务台,对里面值班的小姑娘说道:“拿几个游戏币出来。”
小姑娘递上几个游戏币,圆圆的,体积比一块钱的硬币稍小一点。罗飞拿到眼前看了看,果然是那种通用型的普通游戏币。
一般来说,涉赌的游艺厅都会使用专门定制的游戏币。赌客花钱买币,如果在游艺机上赌赢了,额外获得的游戏币可以送到服务台回购,从而赚取赌资。而这种通用的游戏币店家是不可能回购的,因为这些通用币谁都可以去厂家购买,价格大概在两毛钱,如果有人去厂里买币再倒卖给店家,那就可以轻松地赚取差价了。
所以在年初那次专项治理行动之后,警方特别作出规定,游艺厅内只允许使用普通游戏币,不可定制,从而堵死游艺厅涉赌的可能。现在看来,明月楼大酒店里的这家游艺厅倒是很好地遵守了警方的规定。
尹剑拿出一张王景硕的照片让售币的小姑娘辨认。后者正端详之间,罗飞忽然伸手在尹剑肩头一拍,说了声:“过来!”
尹剑听对方的语气不一般,精神立刻紧张起来。他跟着罗飞往服务台右侧走了七八步,两人来到了一个背光的角落里。这里可以很好地观察游艺厅内的情形,但是别人却很难看到他们。
罗飞伸手指了个方向:“正对大门的那根柱子旁边,第三台博彩机——看到那家伙没有?”
尹剑凝神看去。却见那台机器前站着一个男子,中等个头,极瘦,脸色白得可怕,头发则又乱又长,活像一个营养不良的病痨鬼。
“啊!”尹剑认出了那个人,他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是王景硕?!”
罗飞点点头,继续专注地观察着什么。
“现在怎么办?抓吗?”尹剑显得有些局促。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目标,所以准备不足。
“不,别鲁莽。”罗飞抬起手来摇了摇,然后他又提醒自己的助手,“你有没有看到王景硕身旁的那个人?”
尹剑也注意到了,在王景硕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人身高体壮的,面相不善。王景硕全神贯注地玩着博彩机,年轻人则陪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的手里还拿着个小本。
这时正好一局游戏结束,王景硕用拳头在博彩机上砸了一下,看来对游戏的结果颇不满意。那个年轻人则低下头来,在那个小本子上面写了些什么。
“那是他的同伴?”尹剑自言自语地猜测道。罗飞则皱起眉头,继续紧盯着那两个目标进行观察。李旭这时也走了过来,见到两名警官神情严肃,他不敢打搅,只是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
又是一局游戏结束,这次博彩机里一下子吐出了好几枚游戏币。王景硕兴高采烈地把赢到的游戏币攥在手里。他身旁的年轻人又开始埋头记录,同时张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罗飞悄然颔首,似乎在心中有了某些论断。然后他轻轻拉了尹剑一把,招呼道:“出去说话。”
尹剑便和罗飞一同走到了游艺厅外,李旭在他们身后紧紧相随。站定之后,尹李二人都看着罗飞,期待着后者的讲解和指示。
却听罗飞开口道:“这个场子里有暗庄。”
“暗庄?”李旭露出讶然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往游艺厅内瞥了一眼,“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在利用你们的博彩机开庄设赌。”罗飞解释道,“具体来说,就是有人在以自己的渠道向赌徒出售游戏币,赌客拿着游戏币过来玩,如果输了,这钱开庄的人就挣下了;如果赌客赢了,也可以拿赚到的游戏币找庄家兑换现金。因为大家用的都是普通游戏币,为了防止有人借机倒卖牟利,庄家会派马仔跟着赌客,随时记录对方的输赢情况,最后兑换时以马仔记录的数据为准。”
尹剑听明白了:“原来王景硕是上这儿赌博来了,他旁边的那个人就是庄家的马仔。”
李旭则忙着辩白道:“开暗庄这事和我们酒店可没什么关系。”
罗飞说:“我相信酒店方面是不知情的,不过游艺厅里肯定有工作人员和庄家相勾结。”
李旭表态:“我这就把他们经理叫过来,好好查一查。”
“这事先不着急。”罗飞阻止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人,不是抓赌!”
“这两件事搅在一起还真有点麻烦呢。”尹剑这时也理出头绪来了,“如果我们对王景硕采取行动,说不定会和庄家产生冲突,局面失控就不好办了。”
罗飞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别在这里动手,这里太乱了。”
尹剑询问:“那该怎么办?”
罗飞捏了捏下巴,沉吟道:“得先把那个暗庄揪出来才好。”
“怎么个揪法?”
“如果我是庄家,我多半会在酒店里包一个房间,以便和赌客进行游戏币的兑换和交易。”
“嗯。”尹剑点头道,“所以要查一下酒店的入住记录,看看有没有长期包房的可疑人员。”
“没错。你留在这里,盯住王景硕。”罗飞先是对尹剑下达了命令,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李旭,“你这就带我去查看相关记录吧。”
于是尹剑留在游艺厅门口值守。李旭则带着罗飞来到酒店前台,他们查询了目前所有住客的登记情况,很快就锁定了一个重点目标:在1536房间住着一个叫做韦进章的男子,这人已经常住了一个多月。而据客房服务员反映,经常会有陌生人进出这个房间。
罗飞做出决定:“我上去看看。”
李旭主动请缨:“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罗飞却摆摆手:“不用了。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还是到游艺厅那里给尹警官做个帮手吧。”说完他便一个人向着电梯间而去。
坐电梯上到十五楼,顺着墙壁上的指示牌找到1536房间所在的方向——却是在右手边走廊的尽头。于是顺着那个方向而行,在经过公共卫生间的时候,却见有个痞里痞气的男子正靠在卫生间门口抽烟。罗飞假作不在意,只随意一瞥,继续往前走。
男子把香烟扔在脚下踩灭,然后跟住罗飞的步伐。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片刻,眼看就要抵达最顶头的1536房间了,那男子蓦地加速超过了罗飞,将其拦下来问道:“哎,你干吗呀?”
罗飞赔着笑说道:“是朋友介绍我来玩的,他说要到1536来买筹码。”
“哪个朋友?”男子上下打量着罗飞,“你让他一起来。”看样子他的警惕性还挺高的。
“王景硕嘛——”罗飞咧着嘴道,“他在下面玩得正high,怎么肯上来?”
“说这些都没用。”男子的态度依然强硬,“我们这儿的规矩,第一次来必须由熟人带着。”
“哦,好的,好的。”罗飞客客气气地说着话,忽然间伸右手攥住了对方的胳膊,一拉一转,那男子便失了平衡。等后者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走廊的地毯上,一只手被别在身后,背部则被重重地压着,动弹不得。
罗飞的左手绕到男子颌下,用臂弯箍住他的颈部,让他无法出声呼喊。同时他右手发力,将男子被擒的那只手掌向反关节挤压。男子吃痛不过,脸上的肌肉夸张地扭曲起来。
罗飞附耳问道:“疼不疼?”
男子用尽全力,在有限的幅度内拼命点头。
罗飞又道:“明白告诉你,我是警察。一会儿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乱喊。知道吗?”
这变故完全出乎对方的意料,男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所以。
罗飞也不废话,继续加力扳住对方的手掌关节。等对方痛苦地“唔唔”起来时,他又问道:“听明白没有?”
男子的下巴颏儿在地毯上连撞了好几下,像小鸡啄米似的。直到罗飞的两只手同时松了劲,他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见对方老实了,罗飞便展开了现场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孙……孙乾。”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
“就一个。”
“是韦进章吗?”
“对,章哥……”
“你身上有没有房卡?”
“有,在右边裤兜里。”
罗飞腾出手在对方裤兜里摸了摸,很快找到了房卡。然后他把对方的皮带解开抽出来,熟练地打了个扣,把对方的双手反扎在背后。他提着皮带低声命令了一句:“站起来。”
孙乾扭着身体勉强起身。因为皮带被抽掉了,他必须用双手从屁股后面抓住裤腰,长裤这才不会向下滑落。
罗飞牵着孙乾来到了1536门前,右手房卡伸进卡槽里插了一下,房门应声而开。房间里的电视机正以很大的声音播放着一部喜剧电影,空气中则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向屋内走了几步,绕过了门口的卫生间,却见一名男子正懒洋洋地躺在床头,手里夹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罗飞认得此人正是开房时登记的住客韦进章。
韦进章也看到了孙乾和罗飞,他满面狐疑地坐起身,冲着孙乾问道:“怎么回事啊?”
孙乾哭丧着脸瞥了罗飞一眼,怯然说道:“章……章哥,他是警察。”
“我操!”韦进章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把手里的香烟往地上一扔,埋着头就想往屋外冲。可惜他刚刚跑出去两步,胸口就挨了罗飞一脚,他的身体像一只笨重的沙袋,又重新摔倒在了**。
“韦进章!”罗飞严厉地呵斥道,“你的身份资料警方已经全部掌握了,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韦进章一下子蔫了,他瘫坐在床头,摆出一副可怜样为自己辩解道:“警察同志,我们就是几个朋友凑一块儿玩玩……真没犯啥大事。”
罗飞先是郑重告诫道:“到底犯了多大事得看警方的调查结果。”随后他又放缓了口吻,语气一转,“不过我今天不是为你这事来的,我在查另外一件案子。你如果好好配合,也可以算个立功表现。”
韦进章忙不迭地表态:“配合!一定配合!”
罗飞朝窗户下指了指:“你先坐过去。”那里摆放着两只单人沙发和一套茶几。
韦进章乖乖地在其中一只沙发上坐好。罗飞随手把孙乾往墙角一推,命令道:“你待在这里别动。”然后他自己也走到窗边,在另外一只沙发上坐下来。他拿出王景硕的资料照片,递到韦进章面前问道:“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韦进章看了一眼便道:“认识——王景硕嘛,我们平时都叫他王八蛋。怎么了,他身上有案子?”
罗飞没搭对方的话茬,继续问道:“他是你的常客吗?”
韦进章翻了翻眼皮,似乎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然后回答说:“连这回也就第三次吧?他是好赌,但手头紧,所以也不常来。”
“那这次呢?”罗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手上的钱是不是挺多的?”
“这两天一共玩了四千多块。”韦进章评价道,“对他来说可不少了。他前两次来也就玩个三五百的。”
“你知不知道他身上一共有多少钱?”
韦进章很干脆地回答说:“一共就是四千多块啊,已经全都输光了。”
罗飞“哦”的一声。
韦进章详细说道:“他是前天晚上过来的,一直在玩,整整熬了两天了。其实到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身上的钱已经输光了,一共是四千六百块。后来他死皮赖脸地又在我这儿赊了一千块,我估计也快玩得差不多了吧?”
“你们的输赢有这么大吗?”罗飞表示质疑,“一块钱一个的筹码,两天能输四千多块?”
“这个……”韦进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说道,“筹码嘛未必就是一块钱一个,具体多少钱在买的时候会约定好。这两天王景硕玩的是十块钱一个的。”
对了,反正有马仔跟着记账,所以筹码的面值只要双方有个约定就行。这么看来的话,韦进章倒不像在说谎。可是王景硕身上难道真的就只有这四千多块钱吗?这和案情明显不符啊。
罗飞凝思了一会儿,又对韦进章说道:“一会儿你照我说的去做。如果做好了,你这事我这次就先不追究。”
“要怎么做?你尽管吩咐。”韦进章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罗飞便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韦进章听完后直拍胸脯:“你放心吧,这肯定没问题。”
罗飞又拿手机拨通了尹剑的号码,嘱咐说:“一会儿马仔会带王景硕上来,你们什么也别管,偷偷地跟着。王景硕进屋之后,你们在外围警戒。”
在罗飞打电话的同时,韦进章起身帮孙乾松了绑,然后他命令道:“你去把王八蛋带过来。就说老子现在没心情,不想赊账了。让他把欠的赌债先还上再说!”
孙乾唯唯诺诺地去了。韦进章又跑回来坐在罗飞身边,两人一同等待。
过了大约十分钟,孙乾把王景硕带到了屋内。后者两眼熬得通红,走路轻飘飘的,已经虚弱不堪。但他的目光却又透出一种异样的亢奋光彩。
这个照面一打,罗飞已经知道:眼前这家伙确实是个嗜赌如命的颓废之徒。他为何会遭受众人的鄙夷,为何从一个高干子弟沦落为市井无赖,为何会欠下巨额外债……这些问题都在这一瞥之间有了答案。
韦进章首先问孙乾:“我们赊给他的一千块还剩多少啊?”
“没多少了。”孙乾拿着手里的记账本看了一眼,“他又输了七百二十块,现在借的钱还剩二百八十块。”
韦进章冲王景硕翻着白眼:“行了,先把这七百二十块还上吧。”
“章哥,我没钱啊。”王景硕向前挪了一步,讪讪地赔着笑,“您让我再玩一会儿,等我赢到钱就能把账还上了。”
“滚你个王八。老子没耐心等了,老子现在要回家睡觉去。”韦进章一边骂着,一边对孙乾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一巴掌扇在王景硕的脑后:“你他妈的还不还钱?”
王景硕本来体质就虚,又毫无防备的,这一下被打得直晃悠。孙乾趁势在他腿弯里补了一脚,王景硕膝盖一软,竟跪在了韦进章和罗飞面前。
孙乾继续向前,伸手掐住王景硕的后脖梗子,把对方的脑袋往下方按去。王景硕的身体便向前方蜷了起来,脑袋距离地面大概只有十来厘米的距离。
韦进章跷起二郎腿,用脚尖挑着王景硕的下巴,狞笑着问道:“说吧,什么时候还钱?”
王景硕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欺辱,他涎着脸皮说道:“章哥,我是真没钱啊。要不您把我拉到市场上剁了?这一身子肉没准能卖出个千八百的?”
“都说你是个王八蛋,你还真是个王八蛋啊?到这会儿了还跟我油嘴滑舌的?”韦进章把脚尖捅进了王景硕的嘴里,恶狠狠地骂道,“操你妈的,我叫你嘴滑!我叫你嘴滑!”
韦进章的脚尖一阵乱捅,王景硕的后脖子被孙乾牢牢按住,他不敢反抗,又无法躲避,只能闭起眼睛承受,模样狼狈不堪。
罗飞有些看不下去了。其实对王景硕进行逼债本是罗飞的安排,但他没想到韦进章的手段如此恶劣。于是他此刻轻轻地佯咳一声,意思是:差不多行了。
韦进章便把脚撤了回来,那边孙乾也松了手。王景硕揉着后脖子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一脸怪相。
“我真他妈懒得跟你纠缠。”韦进章把罗飞设计好的台词抛了出来,“我问你,就算你没钱,你身上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抵押的吗?”
“几件破衣服,一双破鞋。您要吗?”王景硕的身体抖索了两下,一副标准的无赖模样。
“谁要你这些破烂?我是说值钱的东西。”
“我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早就换成钱,要不赌了,要不买酒喝了。”
“你好好想想啊。”韦进章换了一种**的口气,“只要你拿出好东西来,不但可以把债抵了,我还可以再给你两三千的,让你玩个痛快。”
王景硕把手一摊:“我真没有。”
韦进章看了看身旁的罗飞,用目光在询问:怎么办?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他抬起眼睛,锐利的视线直刺向王景硕的双目,同时他冷冷地问了句:“你手上不是有钻石吗?”
王景硕一怔,然后他的嘴慢慢咧开,那表情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诞的笑话。“我手上有钻石?”他笑得差点要咳嗽,“我手上如果有钻石的话,那粪坑里都能刨出金子来!”
罗飞看着王景硕,观察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等王景硕的笑声平息之后,罗飞转过头来对韦进章说了句:“你们两个先走吧。”
“好嘞。”韦进章痛快地应了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孙乾更是如蒙大赦,抢在前面溜得比兔子还快。
王景硕看看韦进章的背影,又看看罗飞,脸色有些诧异。他似乎弄不明白:这个让“章哥”都唯唯诺诺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罗飞指了指空下来的沙发,说了声:“坐吧。”王景硕叫坐就坐,大咧咧地毫不在乎。罗飞这时又拨了个电话给守候在外围的尹剑,说:“你进来吧。”
片刻后尹剑推门进入了屋内,他拉了书桌旁的椅子坐下来,目光在对面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的,急切想要知道些什么。
罗飞先开口了,他向王景硕亮明了身份:“我们是警察。”
“警察?”王景硕先是一愣,随即便叫了起来,“刚才那家伙是个开赌局的庄家,我在他身上输了四千多块,你们怎么不把他抓起来?”
罗飞知道对方想的什么心思,便说:“把他抓起来赌资也是要没收的。然后你们两个还得罚款。”
王景硕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又晃着脑袋问道:“那你们还有啥事啊?没事我就走了。”
罗飞道:“当然有事了,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快问吧。”王景硕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我困着呢,两天没睡觉了。”
罗飞便直接切入案情的核心:“你认识李俊松吧?”
王景硕在肿胀的眼球上揉了揉,反问道:“谁啊?”
“半年前你父亲在人民医院去世,当时出事故的那个医生。”
“哦?”王景硕好像想起来了,他咂着嘴问道,“提他干吗?”
“你对他很有意见吧?”
“当然有意见了——他把我老头子给整死了啊。虽说我跟老头子不亲,但每个月一万多的退休金呢。我跟钱能不亲吗?”
“那你现在和他还有接触吗?”
“有什么好接触的?我们老死不相往来。”王景硕居然说了个文绉绉的成语,然后又补充道,“我没钱,他也没钱,两个穷光蛋接触个什么玩意儿!”
罗飞盯着王景硕看了一会儿,说:“李俊松前一阵失踪了。”
王景硕翻了翻眼皮,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来:“关我屁事。”
罗飞又继续说道:“他是被绑架的。绑匪前天晚上和李俊松的家属进行了交易。交易地点就在金山体育场的K区看台。当时体育场内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足球比赛。绑匪趁着比赛结束的混乱当儿,成功地取走了价值百万的钻石。”
王景硕把头转了过来,他看着罗飞,似乎在琢磨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有证据表明,你当时也在K区看台上,身穿红色球衣混迹在客队球迷中间。而且比赛结束不久,你曾打电话给你的前妻,说是手上搞到了一笔钱,对吗?”
王景硕再糊涂,这时也听出味儿了。“哦,你以为我就是那个绑匪?”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当然要解释,”王景硕顿了顿,忽又带着一丝怪笑反问道,“这可是一桩大案子啊,对吧?”
“绑架,当然是大案。”
“那我的解释应该很有价值了?”
罗飞点了点头。王景硕便伸出五个手指:“我也不多要,信息费五百块。”
这次轮到罗飞愣住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在接受询问的过程中向警察索要信息费的。一旁的尹剑更是目瞪口呆,他忍不住要提醒对方:“喂,你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我们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如果不想要这个机会,那我们就把你带回公安局,直接上刑拘!”
“上就上呗。”王景硕无所谓地摊着手,“外面的世界这么险恶,我找个有吃有穿的地方休养一阵也不错。”
罗飞和尹剑对视了一眼,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要说这么大的案子,五百块就算从办案经费里支一下也没什么。只是这种钱要给到一个嫌疑对象的身上,这实在是有点遭到敲诈的感觉。
“给你钱有什么用?”尹剑用嘲讽的口气说道,“最后还不是赌个精光?”
没想到王景硕却嘟囔着说道:“这次不赌了……明天是我女儿生日,说好了要买个礼物给她。”
罗飞心念一动。看来这家伙虽然是个混蛋,对女儿倒还是上心的。也难怪王姗祎会在母亲面前护着他。
罗飞算是给自己找了个接受对方要价的理由,他便点头道:“那好吧,只要你能讲清楚,五百就五百。”
王景硕把身体往沙发背上一靠,心满意足。然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说起来:“这事吧是这么回事。上个礼拜有人往我家寄了封信,收信人写着我的名字。我女儿帮我收了,然后转交给我。信里面装着一张球票和一张彩票。球票就是前天晚上那场比赛的,彩票也跟那场比赛有关,复式投注,面值两千块,押的是两队打平。”
罗飞的眉头皱了起来:“所以你才会出现在球赛现场?你那四千多块钱就是彩票中奖得来的?”
“就是这样。我对足球虽然兴趣不大,但是手里捏着这么大面额的彩票,怎么也要到现场来盯着嘛。”王景硕得意地说道,“而且我这一盯吧,还真就中奖了。”
“那你怎么会有红色的球衣呢?”既然不是球迷,肯定不会事先准备球衣啊。
“那衣服是进场的时候领的。有人站在看台的入口处,看我没穿球衣就发了一件给我,不要钱。”
这也说得通,发球衣的应该是客队球迷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罗飞又问:“给你写信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那是一封匿名信。”王景硕翻了翻眼睛,“我就说嘛,谁没事寄这玩意儿给我?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呀!果然,这是有谁故意要陷害我呢?”
罗飞冲尹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出门打了两通电话回来,报告说:“和客队球迷俱乐部核实过了,那天确实有人给球迷免费发放客队队服。另外王姗祎也证实了匿名信的事情。”
“我没说谎吧?”王景硕把手伸了出来,“可以给钱了吗?”
“那个信封还在吗?”即便知道信封上也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但罗飞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
“不在,当时就扔进垃圾桶了。”王景硕的手指往上挑了挑,示意催促。
罗飞拿出钱包,数出五张百元大钞递给对方。
王景硕把钱揣进衣兜里,伸了个懒腰问道:“这回没事了吧?我可真撑不住了,困死了。”
“你就在这儿睡吧。”罗飞把一张房卡扔在了茶几上,“这房应该能住到明天中午。”
王景硕也不客气,乐呵呵地把房卡收了。罗飞则带着尹剑离开了房间。
一踏上走廊,尹剑就重重地叹了口气:“线索又断了!”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罗飞用半是劝慰半是教诲的口吻说道,“以后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太过乐观。”
“罗队啊,这次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的?我想肯定要比我先知先觉吧?”
“当我看到王景硕是个赌徒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案子很可能不是他做的。”
“为什么?”
“因为那起绑架案策划得滴水不漏。绑匪在取赎金的过程中更是排除了一切潜在的风险。一个风险控制意识这么高的人怎么会沦为赌徒呢?你看王景硕,他在两天的时间内输光了四千多块,这明显不符合绑匪的行事风格。”
尹剑一边聆听一边点头,不过他很快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既然你早就知道绑匪不可能是个赌徒,那在排查酒店的时候,你为什么首先要去游艺厅呢?”
“你把这事想复杂了。”罗飞微微一笑,给出了一个简单的答案,“因为游艺厅在地下室,当时是距离我们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