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襄之死

王天木入狱后,天津站站长出现空缺,戴笠考虑再三,选择了一位与黄埔军校、力行社、复兴社毫无关系的医学博士,出任第二任天津站站长。

这位医学博士名叫王子襄。

王子襄的家世颇有些背景,即使算不上簪缨世家,却也称得上朱门绣户。戴笠看重的,虽非王子襄的家世出身,而结识王子襄,却是因了这个背景。

王子襄于1904年出生于北平,毕业于北平协和医科大学,在天津英租界执照行医。相貌英俊挺拔,潇洒飘逸,年届三十,尚单身一人。

当时在北平上流社会,有四位出色的名媛闺秀,她们出入各类社交场合,以不凡的才貌气质备受瞩目,在北平社交界风云一时,被封为“四大金刚”。这其中之一,便是王子襄的妹妹王玉梅。

戴笠为帮助陈恭澍打开局面,每到北平,便有意带陈恭澍参加一些上流社会活动,结交权贵名流。在随结拜兄弟、东北“四公子”之一吴泰勋参加的聚会上,戴笠结识了王玉梅,成为颇谈得来的朋友。

王子襄时常在周末回北平度假,也会随妹妹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在这样的聚会上,戴笠、陈恭澍等人由王玉梅介绍,与王子襄相识。

随着交往日渐增多,王子襄对陈恭澍等人的“团体”逐渐有所了解,并对此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与向往。这个情况,很快引起戴笠的关注。

戴笠爱才,在特务处尽人皆知。由于他本人仅读过几个月初中,军校第六期亦未正式毕业,因此对各类饱学之士,不遗余力力求纳入“彀中”。其麾下不乏各类大学学子乃至各类留洋“海归”,前三期老大哥更是不知凡几,但医学博士不曾有一人。

医学,尤其西医,在特务处大有用场。

经考察,王子襄忠诚可靠,性格沉稳,做事严谨认真,一丝不苟,戴笠特批王子襄加入特务处天津站;又逢王天木下狱,戴笠爽性直接任命王子襄为天津站站长。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津站相继接到对吉鸿昌、石友三等人的“制裁令”。考虑到王子襄初来乍到,素无情报工作经验,且天津站行动组尚在重建之中,戴笠便将这一系列暗杀任务,交由北平站负责,天津站予以协助。

戴笠特地嘱咐陈恭澍,多与王子襄交流,帮助他打开局面。

陈恭澍抽调北平站行动组组员王文,参加到天津站的暗杀行动中;天津站则以情报组长吕一民,负责此案的侦察工作,由老情报员、庶务吴萍予以配合。

陈恭澍一人主管平、津两站,往返于平、津两地,忙得不可开交。王子襄对他的工作给予全力支持与配合,多次留陈恭澍住在他的家中——位于英租界的诊所。

由于没有家室之累,王子襄工作、住宿都在诊所,一切都很随意。只是陈恭澍不愿过多打扰,最后还是请王子襄帮忙,在“小白楼”租到一间公寓式的小房间。

小白楼位于天津特一区,该地区是德租界旧址,隶属天津市政府管辖,仍保留了若干德租界原有形态,其显著特点便是聚集了众多无国籍的外国人。出租这类公寓式房间的,主要是犹太人与白俄。他们往往租下一幢房子自己住,将多余的房间分租出去,雇用一名中国佣人,负责楼内卫生、烧饭等杂务。

租住这样一个房间,不仅比住旅馆便宜许多、有佣人照顾饮食,更重要的是,房东不问客人姓名、身份,无须登记,只要付清房租,来去自由。

尽管陈恭澍住在“小白楼”,王子襄仍经常将他接到家中,一起探讨行动方案。

王子襄的诊室也是会客室,每次进到会客室,陈恭澍都会看着靠墙那几只玻璃柜若有所思。里面大大小小的药瓶子,总让他想到南京特务处乙室研究的那些暗杀工具——毒药。

这是特务工作必不可少的工具,甚至比手枪用起来更为便利。

又一次站到玻璃柜前,陈恭澍向王子襄请教说:

“有没有这样一种药物,无色,无味,入水即化,不留痕迹,只需一点点,放进茶里、汤里,喝下去,立马让人翘辫子?”

王子襄会心地笑了:

“有一种药物很接近这些特点,是一种白色霜状粉末,只是还不够完美,稍稍有点杏仁的味道。”

“效果怎样?”陈恭澍兴致勃勃。

王子襄拿出一小瓶白色粉末交给他说:

“你可以拿小猫小狗试验一下,效果不错的。”

陈恭澍接过药瓶,忽然想到王子襄有“试药”的习惯,心中陡然一紧,赶紧叮嘱说:

“你以后不要再拿自己做试验,太危险,而且容易被人误会,不知情的,以为你给自己打吗啡呢。”

王子襄听后只是笑笑,并没有往心里去。

王子襄的“不经意”和作为一名医生的敬业,为他的罹难留下了隐患。

这时陈恭澍已报特务处批准,将第一个暗杀目标锁定为吉鸿昌,吕一民的情报组正围绕吉鸿昌的住址、行踪,展开侦察。

转眼到了9月,月末的一天,陈恭澍正在北平,王子襄出事了!

这天傍晚五点半左右,吴萍来到诊所,发现王子襄躺在二楼会客室的沙发**,原以为他在小憩,却看到旁边凳子上放着几个药瓶和一支针筒。他知道王子襄经常“试药”,便轻轻喊了几声,王子襄毫无反应。

屋里光线昏暗,吴萍打开台灯,近前查看,只见王子襄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伸手去摸他的脉搏,感到胳膊冰凉,脉搏还有,只是微弱得几乎觉不出来。

吴萍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跑到门口,朝楼下大喊:

“不得了啦,老郭!老郭!”

老郭是负责烧饭的佣人,他听到喊声从厨房里跑上来。两人将王子襄抬到楼下,抬进王子襄的车里,由吴萍驾驶,火速赶往距离最近的马大夫医院。

起初医院不肯收治,好话说了半天,又言及患者本人也是医生,才被抬进急诊室。医生护士忙活一阵子,终告回天无术,不治而亡。

事发当天,戴笠刚刚从上海返回南京,走进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稳,机要秘书毛万里便“闯”了进来。戴笠诧异之余,锋利的目光一下落到他手中那一纸电文上。

“王子襄意外殒命……”

这一行字,足以让戴笠如遭五雷轰顶。

王子襄,一个尚未进入角色的站长,既不会得罪什么人,也不会在行动中遇险,怎会意外殒命?

尤其,王子襄那样品学兼优的人才,那样年轻有为、亲和正直,怎会猝然离世?

如今阴阳两隔,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戴笠难抑心中悲痛,不由得泪眼模糊。

电报是天津站庶务吴萍发来的,戴笠让毛万里马上通知陈恭澍,遄赴天津,调查事情经过,料理善后。

陈恭澍赶到天津后,方知王子襄是为研究暗杀毒药“试药”身亡,睹物思人,更是痛悔莫及,自责不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王子襄死后,王玉梅认定其兄之死,是吴萍延误抢救时机所造成。

10月中旬,戴笠正在杭州部署暗杀史量才事宜,王玉梅亲赴杭州浙江警校,向戴笠状告吴萍。

王玉梅不怀疑王子襄因“试药”身亡,那几个药瓶与针筒里的剩余物,经化验已证实有毒,王子襄因公殉职已成定论。但她认为,倘使吴萍及时送医,王子襄不至于殒命。

这一点,戴笠虽不敢苟同,却不能不安抚死者家属。无论如何,王子襄是因为加入天津站而导致英年早逝,戴笠与王玉梅也是私交不错的朋友,于公于私都应满足家属的要求,只好委屈一下吴萍了。只是“制裁”吉鸿昌的行动已经启动,正值用人之际,对吴萍的“处罚”只能延期到“吉案”结束。

一年之内,天津站两任站长接连出事,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站长一职只好暂时悬空。天津站下属“情报组”和两名“直属员”,暂由北平站站长陈恭澍统一指挥,其他人员由南京特务处本部直接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