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尧,未见子弹飞

戴笠一直有个疑问,王天木与白世维一直未侦察到张敬尧下榻何处,怎会突然一举刺杀成功?

待北平锄奸经过的详细报告发过来,戴笠终于恍然大悟:这是一次偶然的巧合,也是白世维随机应变、当机立断的结果。

在何应钦下达限期令的时候,王天木与白世维尚未寻到张敬尧的行踪,连张敬尧是否下榻六国饭店都不得而知。尽管郑介民从北平军分会得到确切情报——张敬尧就住在六国饭店,但一连三日,两人在六国饭店始终未寻到张敬尧的蛛丝马迹。

直到第四天,仍未寻到突破口。

中午时分,两人正在六国饭店楼道里“闲逛”,忽然门口闪进一个熟悉的身影,王天木赶紧凑过去打招呼:

“应老板,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这位“应老板”,是东四南大街应元泰西服店的掌柜,王天木是应元泰的老主顾,在这里遇见老熟人,应老板也显得很热情。见他手里拿着包袱,王天木随口问:

“这是给哪个大主顾做的呀?”

“三楼,一位从天津来的大老板,要定做两套西装,今儿来试试样子。”

“天津”二字,令王天木蓦然一惊,随即佯作漫不经心地问:

“天津的大老板,没听说啊,说不定还是老朋友呢!”

应老板笑笑没说话,用手在上唇和下巴上比画了一下。

这个动作表达的意思显然是:八字胡、下巴上一撮黑毛。

这不正是张敬尧吗?

在天津的时候王天木见过张敬尧,印象深刻,当然不会有错!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王天木没有细问下去。告别应老板,两人出了六国饭店,直奔北长街十八号,将这个情况转告陈恭澍。

在北平站吃过饭后,三人一起来到东四南大街应元泰西服店,装作要做西服的样子与应老板闲谈起来,得知那位天津大老板名叫“常石谷”,50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长方脸,当然还有极富个性的八字胡和下巴上的一撮黑毛。

各种特征都与张敬尧相吻合,王天木悄悄朝陈恭澍、白世维使个眼色,陈、白心领神会,大喜过望。

据应老板介绍,张敬尧住在三楼的二三三号房间,他的参谋长和副官、保镖住在二三一号和二三五号。

回到北平站,三人又做了详细研究,认为张敬尧一共开了三个房间,说明保镖人数不多,对付起来应该问题不大。问题是,日本人不可能不对张敬尧实施保护,那么日本保镖住在何处呢?

返回六国饭店,经过一番查访得知,三楼东厢的12套客房全部被日本人包下来了,张敬尧及其随从只住了其中三套,另外九套住的都是日本人。也就是说,张敬尧置身于日本保镖的层层保护之中。

不仅如此,六国饭店是一座凹形的四层楼房,东厢的12套客房,紧挨着日本兵营和日本使馆,打开任何一扇窗户喊一声,都会惊动楼下兵营中的日本士兵。

此外,日本兵营的大门,就在六国饭店大门的东侧,六国饭店门口发生任何事,日本兵营门口站岗的士兵都能看到。

如此戒备森严,固若金汤,日本人自然认为万无一失。正是在这样严密的保护下,张敬尧以天津商人“常石谷”之名,在六国饭店深居简出,与一些前来造访的神秘人物接洽、密谋。

考虑到张敬尧的日本保镖人数众多,万一发生冲突,白世维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王天木提议将他的朋友——河南人老侯找来,给白世维做帮手。

为了安顿老侯,也为了便于行动,5月7日上午,王天木和白世维决定在三楼或者四楼再开一个房间。由于三楼四楼均已客满,只好订了二楼一个房间,随后两人跟着茶房去看房。

新订的客房在凹形建筑的正中间,也就是连接东西两厢的正面走廊上,看完房向回走的时候,路过一个半敞着窗户的房间,王天木扭头向里看去,一个人正面对窗户坐在床沿上,低头摆弄着什么。

长方脸,八字胡,下巴上一撮长长的黑毛——仅仅是打眼一扫,这张脸便过目难忘。

正是张敬尧!

本想在三楼开房,以便靠近目标,无奈三楼无空房,却在二楼歪打正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王天木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朝跟上来的白世维使个眼色,低声说:

“就是他。”

白世维朝屋里瞅了一眼,同时握住别在腰里的勃朗宁手枪。在入住六国饭店之前,陈恭澍将戴笠赠予的勃朗宁手枪和六发子弹交给了白世维。

白世维示意王天木马上离开。王天木迅速撤退,快步走向楼梯口。

白世维拔出手枪,对准张敬尧的胸部,“砰砰砰”连发三枪。

眼看张敬尧向地上倒去,白世维扭头朝楼梯口跑去。途中遇到一个茶房迎面走来,白世维举举手枪,茶房吓得立马躲到一边去了。

楼下是铺着猩红色地毯的大厅,大厅里聚集着三三两两衣冠楚楚的客人。白世维冲下楼来,直奔旋转大门,将一厅人惊异的目光甩在了身后。

这个时候,王天木已经跳上一辆洋车,扬长而去。

早在王天木与陈恭澍入住六国饭店之初,陈恭澍便与戚南谱开始了接应的准备工作:侦察和选择撤退的最安全路线,随后将戴笠留下的别克车停在六国饭店对面隐蔽处,由戚南谱与司机在此恭候,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因此当王天木从饭店出来时,戚南谱立刻迎上去,王天木却对他置之不理,看都不看一眼便径自走了。戚南谱料到情况紧急,准备进大厅查看。饭店门口有十几级台阶,戚南谱正沿着台阶向上走,就见白世维从旋转大门里面冲了出来。

白世维一眼看到戚南谱,二话没说,拉起他就向台阶下冲去。

别克车已经缓缓开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跳上汽车,疾速撤离。

汽车经过日本兵营大门口时,白世维将勃朗宁手枪握在手里,随时准备对付日本士兵。然而,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仿佛并未听到六国饭店的枪声,也未发现饭店门口有什么异常,依旧在岗哨位置上笔挺站立,一动不动。

就这样,汽车安全驶出了东交民巷。

当晚得知,张敬尧被击中两枪,并未当场毙命,随后被送往德国医院,于下午三时不治身亡。

而张敬尧之所以在二楼另开房间,据推测,因其素有烟霞癖,且烟瘾奇大,并嗜好小古董,当时坐在床边摆弄的,就是一件鼻烟壶之类的小玩意儿。正是为了有这样一片自得其乐的小天地,警惕性极高的张敬尧可谓千虑一失,为此招致灭顶之灾。

事后得知,张敬尧在北平的活动已非一日,不仅联络到一些军阀旧部,且在北平最高军政机关及作战部队中,拉拢到不少高级官员与军事将领,准备配合日军的军事行动,发动武装暴乱。

张敬尧的适时被剪除,使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其时,与张同谋叛乱的前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也已入住六国饭店,见张遭遇不测,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悄悄溜走,返回天津。

用陈恭澍的话说,诛杀张敬尧,“不仅镇压住反水汉奸丧心病狂者制造暴乱的企图,而且粉碎了代表日本军方的板垣征四郎所拟订的阴谋计划。本案影响所及,立即缓和了极度紧张的华北局势,同时也稳定了平、津民众的惶恐心理。对未来四年得以从容部署长期抗战的准备工作,也产生了一定的作用”。

经此一案,北平站的白世维脱颖而出,令戴笠赞不绝口:

“处变不惊,当机立断,是个人才!”

确实,与沈醉行刺胡继业相比,白世维诛杀张敬尧,从心理素质到行动质量,完全表现出一个职业杀手的成熟与老辣。但白世维也只是在事后描述当时情景时,“显得相当兴奋”,以后就很少再提此事,甚至不愿再谈及任何行刺过程。

毕竟是杀人,白世维也有“属于心理上的一种死结,没有干过行动工作的人,没有亲自动手杀过人的人,很难体会到其中的况味”。

陈恭澍在谈到这个问题时说:

“相信一个心理正常的人,绝对不会视杀人如吃菜。所以我要郑重地强调一句,千万不能忽视‘政治信仰’或‘工作信念’这项因素,因为这才是动力。”

当年秋,北平站扩大编组,增补武器装备,正式建立行动组,擢升白世维为行动组长,组员有王文、张逢义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