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中山陵
这是蒋介石第一次正式召见戴笠。
召见地点在位于中山陵右下坡松林、距明孝陵半公里的蒋介石的陵园别墅中。说是别墅,其实就是三间小平房,中间为会客室,西间为军事地图室,东间办公兼卧室。旁边一间小屋,为随从人员住所。由于简朴幽静,蒋介石常于假日到此“休息”;也因地处偏僻,宋美龄不愿在此留宿。当时小红山官邸尚未建造,宋美龄更喜欢住在设于黄埔路中央军校内的官邸。
戴笠跟随侍卫走进会客室,未几,蒋介石由东间来到会客室。如同几年前雪窦寺晋见,戴笠毕恭毕敬地站在蒋介石面前,“啪”的一个立正,向蒋介石举手行礼,朗声说道:
“报告校长,学生戴笠奉命前来晋见校长。”
蒋介石打量一下戴笠,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
“特务处长人选,干事会保举了六人,这六人中,只有你能负起这个责任。”
蒋介石选中戴笠,已在戴笠意料之中;而蒋介石如此直接地对他表示肯定,却是戴笠没有想到的。即便如此,他仍不敢相信这一切会顺利实现,他再次“啪”的一个立正,恭恭敬敬地说:
“感谢校长的信任与栽培!只是……团体中,很多人都是我的学长,由我担任这个职务,好像不太合适。”
戴笠并非故作谦逊,他深知自己资历浅,力行社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都是黄埔毕业生中元老级人物,在蒋介石身边说话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说不定未等任命,蒋介石就会改变主意。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在力行社中,直接或间接从事过情报工作的大有人在。
桂永清曾担任过特务营长,自不必说;
郑介民在蒋桂战争中策反桂系将领非常成功,已初步显示出特工才能;
康泽虽毕业于黄埔三期,却在留苏期间便义务做起秘密情报工作,将同学中的中共党员活动情况源源不断地报告蒋介石,归国后即进入蒋的亲信幕僚行列,在出任侍从参谋的同时,以负责《中国日报》文化宣传之名,秘密搜集各方面情报,供蒋决策之用;
邓文仪毕业于黄埔一期,一直从事政治工作,1928年任侍从室秘书后,以对各类情报的独具慧眼与独到的政治眼光,深得蒋介石信赖,也是竞争力极强的人选。
戴笠尚有自知之明,怎敢掉以轻心。
蒋介石自然心中有数,之所以选择戴笠,是由于戴笠本身有着其他人所不具备的优势。
首先,戴笠自逆境中走来,身上有股拼命三郎能吃苦敢玩命的拼劲,有股直面挫折百折不回的韧劲,同时沉毅谨慎、孜孜以求、不慕浮荣,正是“处近要,负重任,共机密”的特工首脑不可或缺的素质。
其次,戴笠身上有种对情报工作与生俱来的才略与胆识。或者说,有种天生的特工潜质:机敏睿智,考虑问题精细周密,处事果断,行动雷厉风行。在条件并不成熟的情况下,以极快的速度建起了密查组,这无疑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而这个现成的密查组,正是组建特务处不可多得的班底。
更重要的一点,是戴笠对领袖的绝对忠诚。他“自负有才,且多少有些英雄主义倾向”,“而十年潦倒,怀才不遇,上无以报慈母,下无以塞乡里悠悠之口”,一旦从人才济济的黄埔生中被拔擢,为报知遇之恩,以其个性,即使蒋介石要其项上人头,相信他也决不会犹豫。
因此蒋介石鼓励戴笠说:
“革命不分先后,岂能论资排辈。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心,现在是你有没有决心做好这个工作。”
见蒋介石态度如此明确,戴笠当即表示:
“报告校长,就黄埔的关系讲,您是校长,我是您的学生。就革命的关系讲,您是领袖,我是您的部下。既如此,我当然只有绝对服从命令,尽全力做好这项工作。”
几天后,蒋介石正式颁发对戴笠的任命,同时再次召见戴笠,谈了对特务处建制的初步设想。即特务处成立之初,暂设两科一室若干股,由郑介民任副处长兼第一科科长,邱开基任第二科科长,唐纵任书记室书记。
这样的人事安排令戴笠大为震惊。
郑介民何其了得,仅他的学历就足以令戴笠汗颜!
郑介民,广东文昌(今属海南省)人,字耀全,号杰夫,原名庭炳,生于1897年,与戴笠同庚;不同的是,郑介民在进入黄埔军校之前,就已读过广东警卫军讲武堂,1924年考入黄埔军校第二期步科,1925年年底赴苏联入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专业,1927年8月回国后,又拿了个南京陆军大学将官班乙级第一期的“文凭”。
相比之下,戴笠那张黄埔六期肄业的唯一“文凭”,实在是楚楚可怜了。
就经历而言,郑介民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秘密参加了孙中山组织的民军,后避捕更名亡走马来亚,入黄埔后又参加了两次东征。
莫小看这两次东征,这比戴笠当年“刀尖上舐血”的学兵经历更为残酷,意义自然也大相径庭。戴笠参加的是军阀混战,或可说是狗咬狗一嘴毛的战争,郑介民参加的则是意义深远的正义之战。正是子弹没长眼,不管你是“天子门生”,还是马夫、勤务兵,一弹击中要害,都将一命呜呼。也就是说,在两次东征中,学生兵都有大量牺牲。即使在早期学生兵都已成为中下级军官的北伐中,牺牲概率仍然很高。
正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挺过了东征、北伐的黄埔学生几乎个个都得到了快速提升。郑介民虽未参加北伐,收获却不可谓不丰,曾任中央军校政治教官,后出任蒋介石侍从室秘书,复兴社成立后,又进了复兴社的“领导层”——干事会,成了复兴社干事。
如此资深的“老革命”“海归”,给草根出身的戴笠当助手,是戴笠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而蒋介石安排的第二个人选邱开基,毕业于黄埔三期并曾留学日本,学历、资历也令戴笠望尘莫及。
蒋介石如此破格擢升戴笠,怎能不令他感激涕零,甘愿肝脑涂地以死相报?他当即郑重表示:
“从今日起,学生这颗脑袋就拿下了。这就叫一手接受命令,一手提着头颅。”
“此话怎讲?”
戴笠知道自己没把话说明白,咧着嘴笑笑,解释说:
“这是我的决心,这个工作做得好,我的头一定会给敌人杀掉;若做不好,当然要给领袖杀掉。再者,积劳成疾,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不外只有这三种情形。”
“士为知己者死”,在戴笠的辞典里是天经地义的。豫让漆身吞炭报智伯,戴笠为回报蒋介石,岂能在意项上人头!
这种必死的决心,印证了蒋介石对戴笠的判断。作为领袖,蒋介石需要下属的绝对忠诚,乃至不惜献出生命。戴笠的态度,使蒋介石认定没有选错人。
蒋介石安排的第三个人选唐纵,是戴笠的第六期同窗,早已被戴笠拉进“十人团”,因此戴笠对这项安排,也是心悦诚服乐于接受的。
蒋介石给特务处初定编制100余人,其他人员的安排,以及每月2000元的活动经费,均由戴笠全权负责。
至于办公地址,此前胡宗南已主动提出,将第一师办事处搬出,鸡鹅巷五十三号全部交给戴笠使用。但由十余人猛增到百余人,五十三号显然不够用,蒋介石特地调拨徐府巷二号作为特务处正式办公地点;并另外调拨三道高井洪公祠后院的一幢二层小楼,为特务处首批干部训练班的教室及宿舍。
如此规模,戴笠心里清楚,特务处绝不仅仅是负责情报工作,他的特工人员,也不仅仅是情报员,他们有着更重要的责任与使命,有着更为广阔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