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司幽·山月7(谭以牧作品)
百里所安没有离去,也不曾开口。
寝宫蓦然变得安静。
很久,司幽才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他问:“我那日问你,可不可以称你为司幽,你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有人告诉我,不置可否代表我有机会,我明明再努力一些,就能够得到你的青睐,为什么会这样?”
司幽没有回答。
或许,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司幽没有义务嫁给他,更没有义务为他的不甘而愧疚。说到底,她的巢穴在天上,他没有爬上天梯顶,没有够着她,她就要飞了,不是她的错。
但那也不尽是司幽的真心话。
至少,她不爱昆吾修。外人看来举世无双的好夫君,也不爱她。
司幽回到梳妆镜前,细细为自己描眉。
黛眉如远山,柔柔一条几乎斜飞入鬓角。她觉得过于阴柔了,擦掉,又重新画。忽然有人从身后怀抱她,握住她的手,将头埋在她的肩窝。
司幽吓了一跳,百里所安炙热的鼻息在她颈边喷薄:“我是疯了,我一定要带你走。”
百里所安丧失理志一样,身上藤条肆意地抽芽,将司幽捆绑起来。他失控般道:“公主不喜欢便不用去做,若是答应了嫁给昆吾修,一辈子都会打上昆吾氏的烙印。我不相信你这样渴望自由的人会甘心做昆吾修的妻子。”
“放开我!”
没想到百里所安会有如此过界行径,司幽有些恐惧。
“我不伤你,但一定要将你带出这高墙。”
武夫就是武夫,逼急了什么道理也不讲。百里所安想回答司幽,可是他没有想出合适的答案。他只是本能地不希望司幽留有遗憾。
从他身上抽出的椿树藤蔓牢牢地束缚着司幽,司幽挣扎了片刻,确定不能与他讲道理,即刻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她的十指亦化作藤条,与百里所安的树枝抵死纠缠着,他们几乎要将对方勒得无法喘息,几乎同归于尽。
那一刻,禁卫军进来了。
他们将百里所安包围起来,生生分开了他与司幽。他的枝条被生生斩断,在悲愤的嘶吼前,司幽看到他眼角痛苦的泪。
“为什么不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为什么拒绝我的帮助?”他大声地道,“不反抗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一辈子!你会终日活在痛苦的枷锁之中,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震耳欲聋的声音听得司幽心惊肉跳。
她看到禁卫军们用缨枪扎入他的口中,又将石头塞进他的嘴巴,让他不能再胡言乱语。他们用一根根绳索捆绑住他的手脚,让他不能继续触犯王权的威严。他们将已经失去生气的他带了下去。
司幽久久无法回神。
如果父王教会她使命与责任,那百里所安一定教会了她,不自由,毋宁死。
他说得对,他和万万千的追求者是不同的。那些人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因为前面高山险阻望而却步。那些人不会如此在意她快乐与否。那些人得知她要嫁人只会悲叹。
百里所安下狱了。
父王大发雷霆,大骂:“这狗东西,让他规矩一点,他还不安分。”
王的耐心是有限的。品质再上乘的狗,不听话也没用。
司幽推了与昆吾修的约会,匆匆赶到偏殿,厉声道:“百里所安不是狗,他是山月城最英武的勇士,是令人骄傲的大将军。”
“可他竟敢觊觎本王的公主!”
“父王,如此将帅之才,仅仅因为他爱慕我便要将他治罪,会寒了臣子们的心。”
“他私闯王女寝宫,还要将你掳走,此等狂悖之徒,难道本王还要给他面子吗?”
“他爱慕我,更应该加以利用。若是因爱生恨,逃出山月城,一定会成为我族的心腹大患。”
父王的心情稍稍平静,问:“你有对策?”
想来父王惜才,不然百里所安在偏殿的一番言论早已让他身首异处。
司幽曾听过一个故事,在一场酒宴上,有人摸了王妃一把,王知道是谁,但他吹熄了灯盏,只对那人私语道,念你是个人才,黑灯瞎火,本王没看清楚,若有下次,人头不保。那臣子当即感激涕零,日后更加效忠王。
司幽如此这般安抚父王,父王同意,让司幽做说客,去牢中探望百里所安。
囚室内长满了食人的野花野草,它们从神木的枝干罅隙中抽出嫩芽,张开血盆大口,在阴暗的角落里张牙舞爪。
百里所安缩在囚室的一角,任由那些花朵缠着自己的手脚。
他的嘴巴还在流血,可他也不管。吃不了东西便不吃,喝不了水便不喝。他像一个死人,或许看到司幽冰冷无情的双眸时,他便已经死了。
他为自己感到可笑,说到底这么多年不过是单相思。他八岁时便立志娶司幽,可他听说,司幽得知此事后回宫洗了好几次澡,一直咒骂他痴人说梦。
他特意摘了一朵鲜花送给司幽,她践踏他的自尊说着她的鄙夷。
他为她征战沙场,她嗤笑他心中只有小我,舍弃了山月城万千百姓。
他为了让她不做后悔的事情,现在已经入狱了……
“百里所安,公主驾到,还不快快迎接!”
司幽摆摆手,让狱卒下去。她对百里所安道:“百里所安,我来看望你。”
百里所安这才睁眼。
他面目全非的脸孔此刻正在蜕皮,嘴巴和眼睛肿得厉害。阳光透过缝隙射入眼睛里,他只能隐约看见司幽的一角衣料。
“我来看望你,不是因为回心转意,而是想将我心中真正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好让你死心。”
一句话,彻底打消了百里所安正襟危坐的念头。她不过是来往他伤口上撒盐而已,他听着就是了。
“说。”
司幽慢慢地、慢慢地单膝跪下,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道:“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让山月城免受外敌入侵,我司幽可以不嫁人,可你没有,我也等不起。司幽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决不允许自己爱上别人,昆吾修一样,你也一样。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从过去到现在,乃至未来,绝不会。我不回答不是默认你可以称呼我为司幽,只是因为,我觉得可笑罢了。”
“呵。”百里所安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司幽将伤药放在地上,款步离去。她走在阴冷的过道上,很快,听到了百里所安的干号。他发出近乎啼血的悲鸣声,因为过重的伤势,又变得无比嘶哑。他因为压抑,堵得无法发出正常的叫声,只能如此干号着。
或许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悲愤什么,只是想宣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