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清音3(谭以牧作品)

这只是采买途中的一个小插曲。

玉瑶走到集市的时候,忍不住问小伤:“短时间内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他一朝得志,以后该不会再来光顾我这小药铺了吧?”

小伤心道,如果她真的关心陈瑛,就该进去和陈瑛喝两盅,而不是走了还在这儿嘀嘀咕咕。

玉瑶偏不,为了避免给礼金,甚至没有蹭陈家的酒席。

“大白菜,一个铜板一兜。”菜摊,小贩笑嘻嘻地说了一句,玉瑶忽然间暴跳如雷。

“发大水了还是闹饥荒了?一兜白菜就敢收我一个铜板,你是不是生病的时候都不想买药了,那你赶紧去街头买一口棺材吧!”

大白天的咒人买棺材,小贩也急了眼:“不买就不买,再说这种话,信不信我揍你。”

玉瑶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及时打住。

要入冬了,又到了大家囤白菜的时间。玉瑶犹豫片刻,直接买了三兜。

返程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马车呼啸而过,那速度,仿佛赶着去投胎似的。积水溅到了玉瑶的白裙上,她柳眉倒竖:“走路不长眼,你瞎了吗?姑奶奶我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跟她相熟的邻居连忙阻拦:“那马车上挂着陆家的牌子,你还是不要去招惹了。”

“招惹?明明是他们先来招惹我。”玉瑶咬牙切齿。

“听说从无庸城里来了贵人,陆二爷陆翡这才急忙从猎场赶回来了。”

“什么贵人?”

“什么贵人不清楚,但肯定跟城主司空辉脱不了关系。说不定是司空辉的亲信。”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八底下的一条狗。吃饱了民脂民膏,现在来我们面前作威作福了。”玉瑶啐了一口。

想必商略所说的贵人,就是这位从无庸城过来的人吧!

这下玉瑶总算明白了商略在打什么小九九——兴旺镇盛产药材,他们若是能够跟无庸城城主府里的人搭上线,大梦药铺日赚斗金指日可待。

玉瑶想了又想,终究没有发作:“小伤,我们走吧!”

小伤呆呆地站着,他的视线还停留在马车离去的方向。

“看什么?”玉瑶不解地问。

小伤这才回神:“没,没什么。”

只不过是想起故人罢了。

他经常想一些人,然后悄悄地藏在心里。

小伤的神色有一丝落寞,很快,他又掩饰过去。

陈瑛自入了驱妖门后,一连三个月没有出现。陈家倒是肉眼可见地张扬起来,买新衣、喝小酒、吃大餐,陈父和陈母喜气四溢,逢人就炫耀。

“小瑶呀,我来买点跌打药。”这次来买药的竟然是陈父。

他的牙前年坏了,隔三岔五疼得嗷嗷直叫,今儿一开口,两排镶金的大牙格外晃眼。

买了跌打药,陈父也没有付账,见玉瑶皱着眉似有话要讲,陈父立马开口解释:“别急,我这钱多了就忘带,待会儿我回家,给你三倍。等过几天陈瑛给我找好大夫,以后啊,我就不用再来这儿了。”

他那股神气劲儿,玉瑶真是难得一见。她只在心里暗笑,面上也不戳破,摆摆手:“拿去吧!”

陈父嘿嘿一笑,出门时又补充了一句:“没办法,自家儿子出息了,又是给钱又是请大夫,我拒绝都不行。”

他从前吃顿肉都抠抠搜搜,现在人生圆满,精神爽利,摆开架势享受,玉瑶只当他没见过世面,懒得理论。

晚上吃过饭,有人忽然在后院敲门。不是敲三下,而是杂乱无章地敲,似乎在发泄什么情绪。玉瑶不免有些好奇,急忙让黑芒与白沐去开门。

“谁呀?”白沐问了一声。

“是我,陈牧。”陈牧气闷地说。

玉瑶“咦”了一声,白沐已经开了门。

与陈瑛相比,陈牧不常到大梦药铺。但从前陈瑛惹是生非之后,陈牧一准能在大梦药铺找到他。她果然和陈瑛生得十分相似,甚至比陈瑛还要英气一些。

“你们姐弟也真是,敲门就敲门,怎么一个个都跟我有仇似的,弄得叮咣响。”玉瑶没好气,翻个白眼。

还是白沐笑着给陈瑛倒了一杯凉茶:“喝吧,喝了它能消消火气。”

她也给玉瑶端了一杯:“大小姐,你也喝些。”

“我没火,不需要。”玉瑶摆手,很干脆地拒绝。

陈牧从前出现的时候,都生龙活虎、步步生威,这次把砍柴刀往墙上一搁,竟是垂头丧气:“我还喝什么茶?陈瑛出息了,我肯定要马上许配人家,到时候不得天天仰人鼻息,伺候没见过面的丈夫醒酒洗脚?”

听这口吻,原来兴旺镇里最羡慕陈瑛的,竟然是他的亲姐姐陈牧。

玉瑶分拣着药材,乐了:“说得是,他原来身体比你差得多,怎么被选上了?”

“提这个我就郁闷。”陈牧今天上山,柴砍了一半,实在想不通,才来玉瑶这里发牢骚。

“他平时连只鸡都打不过,又向来没有远志,偏偏赶鸭子上架成功,世道不公平。

“玉瑶姐,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他。爹从小重男轻女,我这样好的资质他不理不睬,愣是把陈瑛推出去。十几年辛苦化作东流,该什么命数还是什么命数,我不甘心。”

她这话,让玉瑶没来由地心中一动,叹了一口气:“命数这事,哪有这么好改?”

陈牧抿抿唇,被她一说,剩下的话全憋了回去。

陈牧没敢告诉玉瑶,她之前还瞒着家里人,偷偷去驱妖门报了名,但连复选都没进。

其实她并不该埋怨陈瑛,只是觉得难受。

从小到大,爹爹从未抱过她,据说得知她是个女儿,他还想把她扔到村子边的河里,是娘一把鼻涕一把泪,才留下她这条命。

娘也不见得多疼她,尤其是陈瑛出生后。有了儿子,家人对娘青眼有加,娘也开始冷落她。

“女儿往后嫁了人,得些彩礼,咱们再给儿子置备些行头,好让他娶个漂亮媳妇。”娘的原话,陈牧没听到便罢,偏偏无意间听到了,心里跟刀扎似的。

当时她年纪尚小,爹娘也忙,便把陈瑛交给她看护。

她把陈瑛抱在怀里摇着,喂他喝米糊。

再后来,他小小一个,总是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姐姐姐姐地唤着,她回头,看着他白皙红润、憨态可掬的笑脸,心肠越发柔软。

软心肠的结果,就是陈瑛依然被爹娘捧在手心,她依然被冷落。陈瑛慢慢长大,变得懦弱,屡次惹爹娘生气,她对他更加怜爱起来。

陈瑛在外面教训地痞流氓,反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她嘴上教育他不要多管闲事,心底巴不得爹嫌弃他没用;陈瑛贪玩,不按爹的心意练武强身,她总帮着爹娘到大梦药铺抓他,心底偏又盼着让爹娘知道自己比他优秀。

陈牧比他更想进驱妖门,但爹不会在她出生没多久就找人替她测灵根。没有关系,她体格强健,是习武奇才,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她就进去了呢。

她还常趁着和陈瑛上山砍柴、采野菜的工夫,和他挑战山野里的小妖精,以此证明自己有本事。

但她的梦因为陈瑛突然被驱妖门选上而破碎,她已不满足于当一个拿着把砍柴刀装行侠仗义的女侠,她想学驱妖门的上乘术法,想和陈瑛一样能除魔卫道,被世人敬仰。

爹娘想用十几两银子把她许给陌生男人,她一万个不接受。

“玉瑶姐,整个村子里,就你愿意听我发牢骚,我要和别人说这些,他们一定觉得我疯了。”陈牧擦了擦眼角,半是委屈半是不甘地道。

玉瑶把药材放进研钵里捣,恍惚间,也看到陈牧耳后的火焰胎记,不禁好奇地问:“你们姐弟真奇怪,连胎记都一模一样。”

“你说它?”陈牧摸了摸耳后根,莫名有些羞赧,“玉瑶姐,你眼睛真尖,这胎记我从小就有,陈瑛非学我,也给自己画一个。他这人就这样,像跟屁虫、学人精,偏偏他有的我都没有,他学我个什么劲儿?”

“他的胎记是自己画的?”玉瑶眸子一转,脸上竟溢出难得的光彩。

她知道,陈牧身在局中不知局。

陈瑛从来没有学人的癖好,更不喜欢跟在人屁股后边。是她陈牧得了兴旺镇独一份的宠溺。

玉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嗐,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你爹娘想给你许配人家?”

“娘托媒婆给我问了。我无论如何也不嫁,再不济我就跑,她能奈我何?”陈牧皱眉。

“别价,你一个女儿家,生得花容月貌的,出了村子能跑哪儿去?”玉瑶放下药杵,竟然上前亲和地握住她的手,和之前的疏离判若两人,“我看着你们姐弟俩长大,总不能让你就这样被嫁出去。你若有难处,只管到我这儿来,对你,我的门总是开着的。”

“真的?”陈牧受宠若惊。

玉瑶温柔地道:“那是自然。姐骗你能捞什么好处?”

小伤一直在后院里劈柴,隔着道门缝,能清楚地看见玉瑶的笑靥。

那笑甜腻得过分,一点也不像她平时的作风。

她这人好生奇怪,明明说过只救妖怪,怎么如今慈悲起来,连人的事都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