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问镜心1(谭以牧作品)
兴旺镇酷暑难耐,依然人头攒动,各地来的商贩赶着骡车、马车拥了进来。
在那些进城小贩的车辆之中,有一辆车尤其破败,坏了一个轮子,车夫便用边角料重制了一个安了上去,明显有点不搭。车内的稻草上倒是躺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可车子没有搭棚,他只能用袖口遮烈日,脸上汗流如雨。
还有一个人如同死鱼一样躺在另一边,粉白的脸早已被蒸得通红。他的嘴唇干裂爆皮,一副濒死之状。
孙大夫今日刚刚开诊,虽然不是风寒的高发季,他和童子也已经忙得脚不沾地。
大梦药铺的掌柜玉瑶也来帮忙,她时常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向他兜售药材,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
玉瑶前脚刚进门,后脚就被人撞倒了。
“大夫,快救人!”那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架着昏迷男人的胳膊,将他一路拖行至此,“昨儿夜里他忽然发起高烧,现下还烧得厉害。”
他们这一路赶得辛苦,不仅遇到了强盗抢钱,还差点被劫色。兜里仅剩的几个铜板,他现在也全都扔给了孙大夫。就算能救这男子的性命于万一,他明天也会吃不上饭。
但那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救人。
孙大夫闻言起身,才戴上那副老花眼镜,人便已经被对方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看来,衣着华丽的男人是这个高烧不止的男人的下属。
孙大夫定睛一瞧,这个高烧的男人面相华贵,气度不凡。落难的凤凰也是凤凰,虽然此人身上没什么值钱的首饰,但现在他救了此人,结个善缘,说不定日后可以凭借此人平步青云。
孙大夫是个俗人。
他早就想花钱修缮一下自家门庭,只是他谨小慎微,攒好的那笔钱迟迟不敢花,总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空有发财的心,偏偏贵人迟迟不出现,只得挖空心思,决意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此时,他假装心善,道:“快将病人扶到里屋,我即刻为他施针用药。”
被撞倒的玉瑶可不干了,站起身,叉着腰,在那里骂骂咧咧:“撞了人也不道歉,谁家的奴才这么没有教养?若是不给姑奶奶我磕头认错,我断不能饶你。”
男人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撞了人。
眼前的女子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听她的语气,是个难缠的角色。他低头赔罪:“对不起,请您原谅。”
如此干脆,玉瑶反倒不习惯了。
“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说说,用不着如此,搞得我像仗势欺人似的。”玉瑶摆了摆手,又大度起来。
那男人跟着点了点头,起身,随孙大夫进客房。
小伤按照玉瑶的吩咐,将药材全部搬进库房。多亏他见多识广,刚才玉瑶与那男人说话时,他似乎听出了一点异样。
这点异样,别人断然是听不出来的。
他没有多嘴发表自己的看法,息事宁人一向是他的行事准则。
孙大夫给病人号了脉,便吩咐童子尽快去熬药。男人问孙大夫:“我家公子可还有救?”
他皱着眉头,如临大敌,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你不必忧心,他只不过是偶感风寒,吃了老夫开的两服药便好了。你在此细心照料,千万别让他吹着风。最好是给他盖严实一些,发发汗。”孙大夫吩咐完毕,便出诊去了。
男人看着面容憔悴的主人,默念着孙大夫刚才的话,掖实了主人的被子。
月上中天,主人方才醒来。他一睁开眼,便下意识地问道:“庖禄,我死了吗?”
路遇劫匪又发高烧,他娇贵的身体还未曾受过如此折磨,胡思乱想也在情理之中。
“大夫说您已经发了汗,再吃两服药,将养一阵就好了。”一直守在身旁,连盹都不敢打的庖禄说。
男人眼神迷离,盯着庖禄,想了半天方才开口:“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医馆里?”
“不错。”庖禄点了点头。
男人忽然起身:“快,给我衣服,我没有钱结账,得快点走。”
“公子,莫公子!”眼见主人就要跳窗而走,庖禄连忙拦着,将主人的半条腿从窗框处拽了下来,“大夫说免费,我们不会被赶走。”
“竟有如此好事?”莫啸十分意外,“都说无庸是个南蛮之地,这里骗子和土匪可多了,竟然还有人不要我们的银子,怕不是黑店吧?”
“公子不必忧心,看这门匾,应当是老字号。我们吃这几服药才花这点钱,都不够他吃顿饭。”
莫啸这才长出一口气,坐回**。他觉得口渴,让庖禄给他倒水。
喝了几口水,他咂吧咂吧嘴,嫌弃道:“你啊,还是得多学学当地人怎么讲话,你一开口,仿佛是外地来的乡巴佬。”
“属下知道了,属下一定用心学习。现在属下说话已经非常像本地人了,相信没有人能听得出来。”
“确实很像,但还有几个小地方暴露了。不过像这种不知名的小镇,相信也没有人听过咱们那边的话。你只需要多注意一点,也不必太过紧张。”
“是。”
莫啸的肚子忽然发出咕噜的叫声,一时有些尴尬,道:“呃,我肚子竟然有点饿,我们还有多少钱?”
提到钱,本来兜中空空的庖禄眼睛一亮,道:“公子,为防不测,我在鞋底藏了十个铜子,现在我就掏出来。这儿的夜市十分热闹,我去给您买饭。不知道您现在想吃点什么?”
“十个铜子……先来两个馒头吧!”
“两个馒头?要不要买些肉?”
“十个铜子也不知道要撑多久,暂且不用了。”莫啸长叹了一声,从前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好酒好菜属下随时备着,如今一个铜子都要掰成两半花,真是天可怜见。
不过,为了完成任务,这点苦不算什么。
不一会儿,庖禄就把馒头买了回来。
看着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莫啸也不客气,一手一个狼吞虎咽。
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想起自己有个属下,他带着三分心虚,问:“庖禄,你饿不饿?”
庖禄舔了舔嘴:“属下不饿。”
“咕噜咕噜……”庖禄的肚子很不凑巧地发出了声响。
莫啸不得不把馒头分给他:“你也吃些吧,不然没有力气。”
庖禄有些犹豫,莫啸把馒头塞到庖禄手上,道:“明天我就出去找些活干。有脚有手,饿不死人,你放心。”
“公子如此尊贵之人,怎么能干活?有什么脏活累活,属下干就行了。”庖禄一边吃着馒头一边阻止。
“我怎么可能给人打工?你到时候坐着收钱就行了,越是偏僻穷困的地方越好忽悠。”莫啸自信地说。
不一会儿,两人听到了孙大夫的脚步声。莫啸连忙躺回**,让庖禄把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闭上眼睛。同时,他还不忘轻声提醒:“千万别让他知道我快好了,这儿住宿都是免费的,我们可以多蹭几天。”
庖禄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孙大夫进了屋,将煤油灯放在一边,轻声询问:“不知这位公子可醒了?”
庖禄刚要说话,莫啸便朝他挤眉弄眼。
“啊不,他还没醒呢。”庖禄支支吾吾。
孙大夫坐下,为莫啸把脉,又看了看他的眼睛与嘴唇,道:“你家公子的脉象平稳,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应当大好了,怎么还没有醒?”
他狐疑地捋着胡须,仿佛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
“我猜想,是因为公子一路旅途劳顿太累了。孙大夫,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想在这里蹭住,只是公子身体尚未痊愈,行动不便,大概还要在这里耽误几天。”
孙大夫见他举止有度,想着现在亏点钱,以后定有大造化,于是咬咬牙,道:“无妨。老夫行医数十年,以悬壶济世为己任。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只是不知道两位如何称呼?为何来此?”
庖禄的眉头都要拧在一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复,才能让莫啸满意。
他们原来打算去的是无庸城,不是这儿。
莫啸忽然间嗓子有痰似的,咳了数声。
孙大夫大喜,连忙问:“你家公子醒了?”
莫啸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一面咳嗽着,一面压着嗓子明知故问:“我这是在哪儿?”
他与孙大夫装腔作势了半天,才替庖禄回答了问题。
“我们原是从清水镇过来的,想到无庸城给舅舅祝寿。谁知道路上遇到了劫匪,将我们的财帛洗劫一空,才沦落至此。恐怕还要在这里耽搁上一阵子,才能够联系上无庸城的舅舅。我姓莫,你可以称呼我为莫公子,他是我的护卫庖禄。”
“原来是莫公子,失敬失敬。但住几日,无妨。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可去帮您打听一下,不知道您的舅舅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啊,啊哈,不必了,想必舅舅没见到我,一定会派人寻我。我有专门联系他的方式,只是再怎样也得在小镇耽误几天。等我到了无庸城,定给孙大夫您一笔丰厚的报酬。”
“言重了,只不过是开几服药,小住几天而已,我图的可不是那些报酬,只要您能健康平安,我就心满意足了。”孙大夫多少有些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