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清音7(谭以牧作品)
陈家的定亲宴摆得像成亲宴,席间,陈牧的脸冷得能冻死人。陈老爹最终决定和二伯亲上加亲,是因为对方给的彩礼丰厚。
他们推杯换盏,陈老爹喝得两颊微醺。言辞间表示,陈牧自小力能扛鼎,不够柔顺听话,希望女婿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陈牧的脸色更差了,连坐在席间吃饭都做不到。她的筷子甚至发抖,不敢相信爹是这么想的。
原来,她从小引以为傲的本事,会让爹觉得羞耻。她力大无穷,反倒让他发愁女儿嫁不出去,或者卖不出个好价钱。
陈牧霍然起身,端起饭碗就要往桌上扣——她受够了,她不想成亲,也不想再得到爹娘的青眼。有她在,根本算不上一家四口,他们和陈瑛是一家三口,她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时发卖的货物。
“姐姐。”陈瑛这时和玉瑶走了进来。
玉瑶把药酒呈给陈老爹,笑容娇娆:“陈老爹,今天小牧定亲,怎么没让我知晓?我火急火燎的,也没什么礼物送你。”
陈老爹曾夸玉瑶这药酒管用,但玉瑶脾气古怪,他没想到她会过来贺喜。
他懒得计较,笑呵呵应下,让玉瑶也入席吃点。
玉瑶趁势到陈牧身边,把她摁回原位。
“小牧,当初姐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大点,转眼间竟然要出嫁了。女大十八变哪,你和陈瑛,一个赛一个出挑。”
玉瑶的力道不大,陈牧却能从她嫣然的笑容中,窥到她劝自己暂且忍耐的意思。陈牧闷闷地坐下,瞥了一眼陈瑛,愤恨地扭过脸。
她还没有原谅陈瑛上次羞辱她的事,他竟然还有脸回家?
陈瑛一出现,爹娘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即便陈牧中途离席,他们也不再计较。
世上可没有一直下山回家的术士,陈瑛定是不学好。陈牧来到后院,捧着盛有粗糠的木盆,愤愤地往鸡食槽里倒粗糠。
她喂着喂着,才发现陈瑛无声地站在鸡棚旁边。
他戴着碧色玉戒指的修长手指捻着什么,指尖中有细碎的流沙飘散。眨眼之间,粗糠就变成了杂粮粥。
陈牧骇然,装米糠的木盆脱手掉下去,陈瑛即刻腾出一只手,托住那木盆:“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陈牧抬眸,陈瑛峨冠博带,俊美似妖,和印象中脆弱纤细、稚气未脱的弟弟判若两人。
“你往米糠里放了什么?”陈牧撩了撩耳边碎发,不自然地问,顿了顿,她补充,“歪门邪道的东西,别给鸡吃。”
“歪门邪道?”陈瑛掸了掸手上的灰尘,明显有几分不悦,他嘴唇翕动,却没反驳什么。
月色里,他的姐姐穿着喜庆的红衣裳,唇上点了胭脂,掩住了素日的凌厉英气。
他从没有告诉过她,他喜欢看她打扮过的样子。
可他不喜欢她为不爱的人打扮。
“姐姐,你早早离席,是不是吃得不开心?”
“跟你没有关系,”陈牧反感地道,“陈瑛,如果你千里迢迢回来,是为了给我贺喜,就不必了。”
“姐姐是这么想我的吗?”陈瑛歪头,半晌,淡红的薄唇挑起,“姐姐,你一直怎么看我的?你的弟弟,不学无术的小屁孩,还是抢走你梦想的混蛋?”
他的眸光恢复固有的纯澈,陈牧一时无所适从。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些,仔细探究,她的确把他当成小辈,永远逞能地挡在他面前,让他崇拜她。他出息了,她便觉得自己成了他眼底的小丑,只能变本加厉地在言语上打击他。
但她无论如何打击,也改变不了她如今需要仰视一番,才能勉强看到他的现状。
陈瑛忽然笑了,抬手比画自己和陈牧的高度:“姐,我比你高好多啊。”
他像是问她,又似喃喃自语:“这样的我,是不是终于变成可以挡在姐面前的男人了?”
陈牧的心猛然跳了两下,他原来记得当初两人遇到妖怪的往事,为什么骗她不记得?
陈牧听得心软,犯了爱教育他的老毛病:“弟弟,长得比我高有什么意思?你若能潜心修炼术法,除魔卫道,才是真的长大了。”
陈牧想到自己过了今晚可能会离家出走,又叮嘱他:“妖怪的原神,有什么好吞噬的?你知不知道,你那天比妖怪更像妖怪。”
“比妖怪更像妖怪?”陈瑛蓦然面露惊骇之色,“姐,你都看到了什么?”
陈牧毫无隐瞒:“我什么都看到了。”
陈瑛眸光中满是悚然,五指摁在鸡棚围栏上,良久,才开口:“姐,你还是先管管自己,哪有准新娘吃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撇下姐夫到后院喂鸡的?你不知道未来嫁了人,要约束自己的言行,不能再意气用事吗?”
“陈瑛!”陈牧又被他气着,恨不得再扇他一巴掌。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跟他谈婚论嫁?那个脑子都没长全的玩意儿,你爱你就自己跟他去过吧!”陈牧本来不想把自己对二伯家儿子的厌恶告诉任何人,可被他戗了一句,实在忍不住。
陈瑛忽然大笑,也不知因何而笑。陈牧快被他气死了,也顾不得浪费,把那木盆中剩下的杂粮粥全部泼在他身上,木盆径直砸向他心口,砸得他忍不住倒退两步。
陈牧愤懑离开,木盆倒扣地上,发出短促渐变的嗡鸣,直至完全扣在地上。
一片狼藉。
陈瑛一身狼狈,却还是在笑。
“脑子都没长全……”这是她对未婚夫的评价,不比自己好到哪里。他还以为,她会和从前一样,对不喜欢的事、不喜欢的人,逆来顺受。
陈牧半夜翻墙离家时,距定亲的酒席已经过去半个月。
她若是普通女子,逃婚和离家出走必是困难重重,但她自小力能扛鼎,单手能挑翻十个成年男子,不怕路遇黑店和匪徒。
她从前不走,只是舍不得爹娘和陈瑛,他们如今个个让她失望透顶,她姑且不去思考自己悔婚会让爹娘如何没面子。乘着月色走了没多久,她忽然碰到手里拎着一盏萤火灯的玉瑶。
“玉瑶姐?”
玉瑶嫣然笑道:“这么晚了,要不要到药铺坐坐?”
幽微的萤火和飘逸空灵的纱裙,让玉瑶绝丽的容颜更浓艳三分,颇像陈牧少时在山间见过的精魅。陈牧犹豫着,呆愣着,玉瑶又道:“陈牧,你信不过姐?”
玉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邀请自己,但陈牧本就没什么主意,索性跟玉瑶回去。
萤火虫在羊角灯罩里飞舞,玉瑶纤细的手指攥紧灯杆,静默地走在陈牧身边。
陈牧忽然发觉,玉瑶走路没有声音。
陈牧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