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抛了世家大族的根
第二日,郑玉林收拾好心情,特意叮嘱林飞安心养病,并承诺不会对桂林村的无辜百姓不顾,这才与陈庭威一同出门。
拜祭完双亲之后,陈庭威的情绪明显稳定不少。
此行的目的,郑玉林并未事先提及,上了马车之后,陈庭威也没有多问。
如今,他听命与郑玉林,哪怕对方反手将他卖给官府,他也无话可说。
城外有一处竹林,林间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茅屋外围着一圈竹子编织的围栏,右边种了些许青菜,因为连日飘雪,精神头都不太妙。
左边有一座篱笆凉亭,凉亭下有一块石墩,约莫三尺大小。
此刻正值晌午,凉亭下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已是花甲之年。
陈庭威走在郑玉林身后,在竹栏外顿住脚步,目光落在那老人身上时,双眼已经通红。
“事情已经过去,难不成,你当真要等他入土之后,才敢去他坟前悔过?”
郑玉林叹了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庭威。
陈庭威心头一震,只觉得双腿发麻,久久不敢迈出一步。
这些年他总是午夜梦回,耳边依旧有谆谆教导声环绕,心中觉得愧对老人。
若不是老人不留余力地帮助,他不可能脱颖而出,可最终换来了什么?他不但不能再恩师跟前寥表孝道,反而为了一己私利,将对方拖入无尽深渊。
哪怕,如今大仇得报,已是物是人非。
看着老人已经花白的头发,他心头酸楚,眼眸更红。
郑玉林见他如此惆怅,直接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吱呀的声响传来,老人后知后觉,转身便瞧见郑玉林面带微笑,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敬意。
“孔老夫子!”
郑玉林躬身作揖,而后目光落在老人如同刀削一般的面容上,岁月这把杀猪刀,对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终究是没有手下留情啊。
“在下天都城郑家郑玉林,冒昧拜访,还望夫子见谅。”
五年前孔顺因为陈庭威一案,愤恨辞隐,便孤身来到此处,一住便是五年。
李卫民与郑淼等人,一来对孔顺满天下的桃李颇为忌惮,二来见他失望归隐,便没有再落井下石。
“郑家?”
孔顺眉头微皱,心中对郑家实在没有好感。
世家大族,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唯一还能入他眼的郑玉杰,五年前早已离开天都城,投了西北边军。
“老夫与郑家未有任何交集,不知这位公子所来何事?”
“带一位故人来见夫子,顺便请夫子吃一壶酒。”
郑玉林手上确实拎着一壶酒,但他们非亲非故,没有吃酒详谈理由。
至于故人?
郑玉林微微侧身,孔顺这才瞧见他身后还有一人,身形消瘦,满含热泪,就这般立在远处,浑身似乎都在发颤。
四目相对,陈庭威终究还是没能压抑住心中喷涌的情绪和激动,
“老师。”
这一生老师包含的情绪实在太多,他直接双腿下弯,跪在当下。
孔顺步履阑珊,走到陈庭威身前,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一时也眼眸微红,
“清瘦了不少。”
他扶起陈庭威,上下打量之后,很是欣慰,连连点头,
“好啊,你安然无恙便好,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他问完之后,又立刻觉得不妥,略微沙哑的声音即刻传来,眼中也多有不舍,
“此处危险,你莫要多做停留,还是早些离去。”
这些年,孔顺独自在竹林隐居,对于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极少去关切,几乎切断了所有联系。
可见当年的事情,已经让他心灰意冷。
如今,陈庭威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对方的安危。
郑玉林内心不由感叹,同时也对陈庭威多了少许理解,难怪他内心愧疚,觉得无颜面对孔顺。
如此恩师,夫复何求?
“夫子不必担心,如今这天都城已经与此前不同了。”
事情复杂,郑玉林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只能出声宽慰孔顺,不必担心郑家肆意妄为。
孔顺一怔,陈庭威脚下也没有分毫移动,言语中充满悔意,
“学生有愧老师的栽培,若不是因为学生,老师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白驹过隙,可每每想起,陈庭威依旧心如刀绞。
可换个角度想想,陈庭威何错之有,家人惨死,身为子女,若不能为他们报仇,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若不是这信念支撑,陈庭威恐怕也坚持不到现在。
孔顺微微皱眉,对郑家父子与李家也是极为不满,
“此事与你无关。”
“如今郑家父子已死,庭威大仇得报,不管是他的安危,还是夫子的处境,都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
郑玉林将手中的酒放在凉亭下,声音远远传来。
陈庭威颔首,眼中充满感激之情,
“若不是二公子相助,小人今生恐怕报仇无望,更没有面目来与老师相见。”
孔顺眼中诧异,郑家父子在天都城虽算不上只手遮天,但手中的权势也足矣让人望其项背了。
更何况暗中还有李家相助?
如今却因为眼前这年轻人出手,便报了当年的仇怨?
难怪他刚刚进门前便说,今日除了与故人相见,还要吃一壶酒,原因在此!
“郑家父子的累累罪行罄竹难书,他们也是死有余辜。”
郑玉林不以为意,举了举酒瓶,
“夫子,现在可愿意吃些酒?”
“小友对庭威有大恩,又诚心请老夫吃酒,老夫自然乐意。”
若说昨夜,陈庭威因为报恩,答应今后效忠郑玉林。
现在,他可以说是完全被郑玉林气度折服。
三人落坐,推杯换盏之后,便开始谈及这些时日所发生的种种,当然……有许多事情,郑玉林都隐晦带过。
孔顺也没有多问,只是问了陈庭威未来的打算。
得知天都城行至川州的路途,以及去往各大乡县的官道、粮道都要重新修缮和维护,便赞不绝口。
同时叮嘱陈庭威,要用心为郑玉林效劳,从头到尾都没有再提有关仕途的事情。
仕途一路,让孔顺黯然神伤,可终究还是需要的。
“好酒。”
孔顺两颊泛红,对郑玉林带来的酒赞不绝口,“小友这酒怕是千金难求吧?”
“都是小子自己酿的,夫子若是喜欢,以后每日为夫子送上一壶。”
“想不到,小友还有如此手艺,当真难得。”
孔顺双眸微眯,心中更加觉得郑玉林不凡。
只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之人,居然是郑家那傻子。
郑玉林笑了笑,对自己酿的酒自然是信心百倍,只不过,天都城中的水酒,无论商铺还是渠道,都被李家占了头筹,这才没有及时列入买卖的行列,
“今日除了吃酒叙旧,小子还有一事,希望夫子能够帮忙。”
“小友但说无妨。”
“小子打算开设学堂,想请夫子授教。”
孔顺先是一愣,后又摇了摇头,心想……郑玉林同样出生世家,此举怕是也要为家族蓄力。
与其他世家大族无异……
不过,郑玉林对陈庭威有恩,他也不好直接拒绝,想了想便问道:
“小友可否回答老夫一个问题。”
郑玉林颔首,孔顺神色肃然,再问道:
“敢问小友,读书人为何读书?”
郑玉林忽然站起身,扫了孔顺与陈庭威一眼,抬眼看着阴霾的天色,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言道于此,他再次看向孔顺,眼神无比坚定,躬身作揖道:
“我想要的大夏,是人无贵贱之分,生而平等。寒门子弟想要一展抱负,不再难如登天,还望夫子成全……”
至此,孔顺眼中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陈庭威也同样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郑玉林。
郑玉林此举,岂不是要抛了世家大族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