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父子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自荷花怀上娃子,村里的闲言闲语便没停过,只说傻子长生的儿子保不齐也会是个小傻子。

这些流言蜚语自也入了荷花的耳朵,老实说,荷花并非一点儿担心没有。好在天佑一天天健康长大,并没显得比别的孩子差了什么。

天佑不到一岁的时候便学会了叫爹叫娘;两岁的时候二姨三姨大舅小舅便全叫得清楚了;三岁的时候则喜欢趴在炕头,指着大宝那对儿双胞胎儿子,告诉荷花这两个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四岁的时候开始跟着周夫子读书认字,偶尔背上两句诗,扬着下巴笑嘻嘻地得意。周夫子常说天佑这孩子聪明得很,没准能成他教出的第一个秀才。

荷花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她不指望儿子能成为个读书人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长得像他爹一样又高又壮,将来顶门立户,孝敬爹娘,照顾弟妹。

村里人看着天佑机灵的小模样儿一点儿不似个傻子,渐渐的又改了口,只说虽娘胎里下生不是个傻子,可被长生这么个傻爹成日带在身边,日子久了,脑袋也未必灵光。

荷花听了这话难免生气,有一次气急了,端了一大盆污水直接泼到了几个婆娘的身上,指着她们的鼻子挨着个儿地骂。荷花撒了一回泼,村里的闲言闲语自此之后便静了许久,可村里闲人记吃不记打,好长一段时间没什么新鲜事儿供他们消遣解闷儿,便又把这事儿翻出来磨牙,只大多数人早已对此失了兴趣,慢慢的便再没人提了。

村里人不说了,荷花心里却存着这事儿,虽说傻子养傻子的话她不爱听,可也明白跟什么人长大这脾气秉性难免随谁的道理。

天佑自小就喜欢黏着长生。或是因为天佑还是个小娃子时,长生便日日抱着他不撒手,待他渐渐长大会说话会走路了,便也习惯地跟着爹爹转悠。长生起床叠被,他跟着拽被角;长生铺炕睡觉,他跟着捂被窝;白天无事的时候还喜欢挨在长生身边坐着,长生若说话他就认真地听着,长生若闷不吭声,他就跟他一起发呆望天儿。

荷花看在眼里,不由得生了担心,只怕天佑随了长生不爱说话这一点,将来若跟媳妇儿吵架,连个哄人的甜言蜜语都不会,那才急人。

荷花私下里警告长生:“你当爹的没事儿多和儿子说说话,爷儿俩干在门槛儿上坐着干什么!”

长生道:“说什么?”

荷花道:“这还用我教你不成?你纵是不会教他看书认字,给他说个故事也好,如何都不许闷闷地坐着,将来儿子若因不爱说话讨不到媳妇儿,我可跟你没完!”

长生皱着眉头想了想,为难地道:“我不会说故事。”

荷花道:“谁一生下来就会了?不会问周夫子学学,再不济你听着人家哄孩子哼的小曲儿,你听回来给娃子哼哼也好啊。”

长生听了荷花的吩咐,第二日便跑去周夫子家学故事。他记东西灵光,又用了心,周夫子说了一遍他便记住了,只跟刻在脑子里似的,不仅故事学得一字不差,只连周夫子的语气神态他也全学了去,甚至中间周夫子清嗓的咳嗽他也照学不误。

长生学艺归来一股脑儿地学给儿子听,见儿子托着腮帮子听得认真,他觉得开心得意,第二日又去找周夫子学故事,没多久,周夫子肚子里能哄孩子的小段子便都被长生学会了。长生没了新鲜货,每日里便是那几个老故事来回来去的说,说得只连荷花都能背得下来,小天佑更是听了几十遍,甚至能一次不差地讲给还在吃奶的妹妹听了。

荷花又对长生说:“总这几个故事听着也腻,实在没有,给孩子哼个曲儿也好。”

长生又为难了:“我不会哼曲儿。”

荷花道:“学呗,你原不也不会说故事吗?现在说得多好,闺女儿子都爱听。”

长生点头,第二日又跑去周夫子家学哼曲儿,这回周夫子犯了难:“我不通音律,哼曲儿却是不会了。”见长生发愁,又道,“其实这小曲儿说难也不难,我见平日里下地干活儿便有人随口哼来,也都悠扬得很,你记性这么好,用心听听便是了。”

长生听了周夫子的话,白天特意跑到村外的田地里坐在田埂上等着,听见有人哼哼出个调调来,他便凑过去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长生会给儿子哼曲儿了,虽大多是农夫种地时哼的小调儿,未必适合哄孩子,却也朗朗上口,听得天佑很是入迷,没多久便也学会了哼哼,时不时跑去大人面前卖弄,每每逗得人开怀。

荷花愈发的欢喜,见天佑一味粘着长生,自己便也放了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还要她日日喂奶的女儿身上。荷花这一放手,天佑彻底成了长生管辖,对此,长生非常欢喜兴奋,从早到晚,愈发投入地做起了老爹。

这一晚,荷花在灶房兑好了热水正要给天佑洗澡,忽闻小女儿在屋里呜呜地哭闹起来,好半天也没止住。荷花歪头冲屋里喊了一嗓子:“长生!干什么呢!别只顾着数你那花生,你抱抱她!”

没多会儿,长生抱着女儿颠颠儿地跑来了灶房,很无辜地道:“我抱她了,但是她还哭。”

荷花接手过来,长生又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道:“她一定是饿了。”说完,用手指捅了捅荷花,很不甘心地道,“你有,我没有。”

荷花无奈瞪了长生一眼,道:“大概是饿了,我进屋喂奶去,你先给天佑洗着,我哄心巧睡着就过来。”

“嗯!”长生欢喜地点头。

见他这模样,荷花又叮嘱道:“不许跟他玩儿水,弄了一地的水又得收拾到半夜!”说完便抱了女儿回屋。

长生伸着脖子目送着荷花回了屋,才转身坐在了木凳子上,笑嘻嘻地对儿子道:“玩儿水吗?咱们打水仗啊!”

天佑光着屁股站在大木盆里,望着长生奶声奶气地道:“爹答应娘不玩儿水,爹撒谎,爹说过不许撒谎。”

长生讪讪地收了笑容,撩了一捧水洒在天佑肚皮上,似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偷偷瞥了他一眼,随即又假作一本正经地小声嘟囔道:“我是考验你来着……”

天佑并不明白“考验”是什么意思,眨巴眨巴眼睛愣了一会儿也便不想,弯腰自己捧了一捧水同样拍在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上。

“我给你讲故事吧。”

“嗯,讲小狐狸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村夫……”

“名叫张三宝……”

“张三宝家有两亩地……”

“是他爹娘留给他的……”

父子俩你说一句,我接一句,一边儿讲故事一边洗澡,等故事讲完了,天佑也差不多洗干净了。长生拿手巾拧干给他仔仔细细地擦身子,只连耳朵眼儿都不放过地掏了掏。

“好啦!”长生上下打量着儿子,满意地点头。

小天佑低头看了看,抬头提醒道:“没有,下面还没擦呢。”

长生把手巾递给儿子,认真地道:“你自己擦,我不能摸你,只有媳妇儿能摸。”

小天佑接过毛巾一脸的迷茫,想了想似是有所了悟,开口道:“娘是我媳妇儿。”

长生眼睛一眯,有些不高兴:“娘是爹的媳妇儿,才不是你媳妇儿。”

小天佑理直气壮地道:“娘是我媳妇儿。”

“不是不是!”长生用力摇头,着急地解释道,“小时候娘可以,长大了娘就不摸了!”见儿子歪头望着自己,又不放心地声明道:“你娘是我的媳妇儿,你得另找媳妇儿,知道不?”

小天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长生放了心,道:“快擦干净穿衣裳,着凉会生病。”

小天佑没动作,只拧着眉头一脸迷惑地道出了心中困惑:“爹,什么是媳妇儿?”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长生和荷花带着闺女儿子去周夫子家吃饭,折腾了一上午的孩子们没等饭熟了便呼呼睡了过去。几个大人坐在院子里说话,只猜荷花肚子里的老三是男是女。几人正说笑,忽听屋里传来天佑的一声惨叫。

几人吓得立时冲进了屋里,待到进了屋,只见三个孩子都已经醒了,心巧许是被哥哥的叫声吓醒,这会儿自己爬起来坐在炕上呜呜地哭,而周夫子和四奶奶的女儿墨瑶却是坐在一旁咯咯地笑,天佑则站在墨瑶不远处,一双小手死命地捂住自己下面,委委屈屈地哭道:“姑奶奶太坏了!呜呜……不要你做媳妇儿了!呜呜……”

荷花一愣过后,反应过来,红着脸回头去瞪长生。长生却仍似傻傻地搞不懂状况。只看着儿子哭得可怜,自己慌手慌脚地紧张。

四奶奶和周夫子却也似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均是扑哧一笑。周夫子俯身抱了心巧去哄,四奶奶则趴上炕,拉着天佑道:“来,让太奶奶看看,掉没掉。”

天佑撇着嘴,松开手。四奶奶笑道:“嗯,好好,没掉没掉,太奶奶给吹吹,不疼了不疼了。”

“耍流氓未遂”的霍天佑吸了吸鼻子,对依旧笑眯眯的小墨瑶“绝情”地道:“姑奶奶,我不要你做媳妇儿了,我要小姨做媳妇儿!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