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自作多情

次日,荷花趁长生不在屋,从柜子里把那盒胭脂拿了出来,打开盖子看了看,埋怨自己不该心急地抹了一点儿,这会儿把用过的还给人家好像不太好。她想了想,从自己的小匣子里拿了十个铜板,她赶集的时候见过这么大的胭脂要五个铜板,人家从县城带回来的,十个大概够了,再多她也拿不出了,她统共有这么多的提体己,她不想动四奶奶留给她的家里的钱。

荷花把铜板拿手绢包好揣进怀里出了屋,长生正在院子里坐在小木凳上拾掇柴禾,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他都整整齐齐的分好,摆成几堆儿,又拿斧头把粗一些的木柴劈成两半儿,每一半儿都跟量好了似的一般大小,见荷花从屋里出来要出门的样子,忙放了手里的东西跑过来跟上。

荷花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你在家等着,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长生没言语,把脑袋一垂,似是有些不情愿。

荷花没再多说,出了院子。长生抬头,眼巴巴地望着荷花离开,撇着嘴又回到刚刚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斧头,当!当!当!用力劈在面前的木柴上,木柴被他劈得飞了几段,他也不理,依旧照着地上一下一下的用力,直到把眼前的地面劈出了一个好深的坑才罢手,气呼呼地扔了斧头转身回屋了。

荷花揣着钱去找孙行舟,一路上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也不知该跟他说什么好,想来他必定会推辞不要,他是读书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出来的全是道理,她讲不过,只想着他若定是不收,她就生把这钱塞给他然后掉头就跑,论腿脚的话,他斯斯文文怕是跑不过她。

她就这么想着,不觉到了孙行舟的住处,正巧见院子里走出个人来,却是她三叔家的小妹子桂枝,桂枝低着头似在抿着嘴笑,待迎面走过来才猛地抬头见了她,不由得一惊,随又红了脸,有些尴尬似地唤道:“荷花姐。”

荷花随口玩笑道:“大白天低着头走道儿,等着捡钱呢?”

桂枝讪讪笑道:“没有……”

荷花望了一眼孙行舟的住处,道:“找孙相公有事儿?”

“啊……嗯……”桂枝红着脸,拿了手里信封应道,“来请他给我哥写封信,问他过年回来不……你呢?也来找孙相公?”

荷花道:“是,头先请他从县城里捎了点儿东西,今儿给他送钱来了。”

桂枝道:“那你快去吧,我先回家了,我娘还等着我做饭呢……”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没两步又站住转回身提醒荷花道,“对了,孙相公那儿有客,像是他的朋友。”

荷花回道:“哦,好。”

桂枝快步走远了,荷花站在原处没动,想着孙行舟的朋友还没走,她这么找他去还东西大概不太合适,转身要回去,再一想,她只把东西在门口还他就得,他朋友在他也不好与她耽误太长时间拒绝,如此一想便又转了回去。

只说荷花到了院门口,见院门没有关严,她才要叫门,便听院里有人说话:“才那小姑娘倒挺可爱,说话细声细气,却不似乡野村姑的样子。”

荷花知道必是孙行舟的朋友在说桂枝,愣了一下,没立时敲门,但听有人答话:“怎的?你可是一见钟情了?不若我做个媒人,成全你一桩好姻缘。”这声音荷花认得,正是孙行舟。

“唉……我没这福气,那姑娘眼里只有你,与你说不上三句话就脸红,眼睛恨不得长你身上去,进来这一会儿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啊……”

荷花一怔,屏气细听并未闻得孙行舟答话,却又有旁人接道:“仲达,这咱们可羡慕不来了,莫说这山村的小姑娘,就是城中绅士贤达家的千金小姐怕也有不少寄情于他的呢!”

这回孙行舟应了话,笑道:“兄长可别拿小弟打趣了。”

那人又道:“我这可不是打趣,谁不知咱们孙大才子红颜知己遍天下?只说你来这小村子这些日子,不知又种下几多相思呢?”

又有人接话道:“嗯,这话是真,只说咱们来这半日见的女子,除了年龄大的婶子大娘不算,年轻的小姑娘没有不中意你的……还莫说这未出阁的女儿,纵是嫁了人的少妇我看也对你有心。只说昨天晚上见的那个……是霍大嫂吧,只看她看你的眼神,便知她对你有意了。”

荷花心口一悬,脸上顿时臊得发热,只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小心思,竟被旁人一下子点明戳破,只让她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扎进去,甚或直接一脑袋撞在墙上,磕死算了!

她脑袋嗡嗡的,隐约听了孙行舟回道:“这话可万万说不得,莫坏了人家名声。”

那人回道:“咱们几个说说无妨,也不学那三姑六婆四处胡言……我看你对她倒也上心似的,昨儿晚上我在这院子里听着,似是送了她东西了?还那么殷勤送人家回家,你可别告诉我,你哪家的千金都看不上,单只看上她了?”

荷花心口忽的噗噗猛跳起来,周遭一切的声音忽然就不见了,只揪着心等着那人的回话。

“你这玩笑可开大了。”孙行舟笑道,“我如何能寄情于那样的女子?模样虽不难看,却也全无半点儿秀丽可言,更别提那周身的气质……你可不知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蓬头垢面,一身的污物鱼腥,真真让我开了眼,世间女子千千万,有那温婉俏丽的佳人,亦有这山村野岗的粗陋农妇……啧啧……奇哉,妙哉……”

刚刚还猛跳的一颗心一下子被人抓住、揉捏,随手扔到了臭水沟里。

荷花全身僵在那儿,脑子里像炸开了似的一片空白,刚刚听到的话,每一个字就是一个大嘴巴,一下一下抽在她脸上,把她的脸皮都抽没了。

“我只看她怪可怜的……年纪轻轻就嫁了个那样的丈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怕是这辈子也不能了……女儿家最苦之事莫过于嫁不得好夫婿,她虽然粗俗,倒也有乡下人的淳朴善良……”

院内,孙行舟还在说话,荷花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静静地下了石阶,离开了。

荷花一路魂儿飞了似的回了家,进了院直奔灶房,舀水,生火,做饭。

忽的,长生推门进来,一句话也不说,抓了她就往屋里扯。

“干嘛?”荷花暂且回了神,不明所以。

长生把荷花拉进屋里,回身把屋门插上,又猛地把她抱了起来,进了里屋放在炕上。

荷花被弄懵了,惊异地瞅着长生道:“你要干嘛?我该做饭了,你吃不吃饭了?”

长生不吭声,脱了鞋子爬上炕,把屋里的帘子全都拉上了,屋里一下暗了下来。荷花愈发惊诧,又有些害怕不安,急道:“你干啥?大白天的拉什么帘子?”

长生依旧不答话,去炕头把被褥都扯开,开始铺上被子了。荷花坐在炕上瞪着眼,看着长生把他二人的被褥挨着铺好,没等她反应呢,他便过来拉扯她,不容她反抗地把她塞进了被窝儿里,她挣扎着要起来,他便很用力地把她按回去,直到她不再动了,他才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儿里躺了下。

荷花完全被长生这突然的奇怪举动吓住了,歪头去看他,他很平静的平躺着,慢悠悠转回头望着她,好像终于满足似的,露了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

荷花愣住了,呆呆地望着长生,许久,似是在他眼中读懂了什么,心口一酸,有些想哭。

她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了长生的被窝儿里,像昨晚一样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握了他的手,半晌,她感到长生的头轻轻歪了一下,贴在了她的头上。

憋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就垅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她是个大笨蛋,大傻子,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了,她的那些忐忑,那些羞涩,那些慌乱,还有她做的那个天下一个可笑的梦,哪一样都在提醒嘲笑着她,她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大傻子!她不过是人家闲来磨牙的笑话而已!

荷花顺着长生的肩臂缩进了被子里,抓着他的胳膊,呜呜哭出声来。

这次换做长生不知所措,他想大概是他又做错事了,所以荷花不高兴,哭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很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别动!不许动!”荷花紧紧地抱了他的胳膊大声哭道。

长生不敢动了,就这么扭着身子躺着,一脸的诚惶诚恐,愣了半天,讷讷地道:“你吃花生吗?”

“哇!!!”荷花没应,哭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