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在等待市政府签约通知的几天里,何日修尽管装得很冷静,其实是如坐针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每隔一段时间他总要看看手表,他感到时间慢得出奇。

方未华看出他的焦虑,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坐到他身旁温柔地说:你是怎么了,现在怎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喝杯白开水吧,能让你的心绪平静下来。

何日修被她看破了心事,干脆就坦白起来:是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心神不宁的,是不是我太在意这个状元里了?

方未华感慨说:是你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太多,也是这个项目在你的心目中太重要了,你努力去争取时,为了它释放你的智慧时,你的心思都在谋划上了,所以不会感到紧张和恐惧,现在只剩下了等待,你的心是空的,紧张和恐惧就挤进了心里,所以你会烦躁不安,放松点好吗,来,我给你按摩按摩。

说着把手放到了何日修的脑后,在他的颈部和头上轻轻按起来,何日修一动不动地斜靠在沙发上,方未华如兰的气息让他感到很受用,慢慢地竟睡着了。

方未华把这个自己心仪已久的男人轻轻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双手抱着他,把脸贴在了他的额头上,心里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

方未华想让时间在此刻停住,就他们两个人,去他的状元里,去他的明清街,如果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些都不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何日修睁开眼,见自己躺在方未华的怀里,急忙坐起来说:对不起,我怎么睡着了。

方未华心里很是憎恨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不管是谁打来的,哪怕是刘立民打过来让他们去签约的。

何日修拿过电话,却是于小天打来的:老何,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何日修心里一沉,于小天打来的电话,好消息对他来说未必有多大的惊喜,坏消息,倒有可能真的很不好。

何日修说:先说好消息吧。

于小天:高强把投毒的事供出来了,指使他投毒的人是李三虎,这个案子可能会把孟祥贵给带出来。

何日修想到过这个问题,他知道高强这种人一进公安局,会连小时候偷同学铅笔盒的事都能翻出来,他有心里准备,好在杨梅已经出国了,不会连累到她,但是会连累到自己,因为自己通过于小天给孟祥贵行了二百万的贿,这不是小事,如果查出孟祥贵贪赃枉法,那他犯得就是行贿罪,他不怕,只要状元里能拿下来,他可以为他犯得罪付出代价。

于小天又说:好消息是你舅舅的案子破了,是李三虎干的,他全交待了。

何日修想到舅舅惨死的一幕,眼里充满了泪水,心里默念:舅舅,杀害你的凶手抓到了,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何日修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于小天沉默了一会说:老何,刚才孟祥明来找我了,把那套房子和银行卡送回来了,孟祥贵肯定是害怕了,说实话,我也害怕,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把你说出去,只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日修想,这个孟祥贵还算明智,在没查到他之前把赃先退了,那他会不会对小天封口呢?要是这样的话,小天可就危险了,难道小天害怕的就是这个?

于小天说:你现在哪里?我把这些东西给你送过去。

何日修安慰说:小天,你不用担心,他既然退了赃,就不会再把你我说出去了,他是一个老公安,他知道该怎么做,那些东西不用给我了,你留着吧,算是对你的补偿,兄弟,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于小天说:我们这个关系,你还用说对不起吗?这些东西你要是不要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离开大江,以后咱哥们要想在一起喝酒恐怕没机会了,你多保重吧。

这也正是何日修的意思,可他说不出口,一个帮了自己的朋友,自己实在是不忍心让他背井离乡,踏上不知所踪的逃亡路。

何日修说:你离开大江也好,到了外面跟我保持联络,钱不够用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等这边的事平息了,我再通知你回来。

挂上电话,何日修心里很沉重,他把大江这段时间发生的每件事都在心里滤了一遍,感到非常自责,因为他感觉这些事好象都跟他有关系,难道自己做错了?

他想起了赵知秋曾经说过的话:很多事,有来龙自有去脉,不会无原无故的发生也不会无根无由的结束。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这些事的罪魁祸首,没有自己处心积虑地谋划状元里,很多事就不会无原无故的发生,来龙是自己,去脉却是别人,舅舅走了,赵知秋走了,杨梅走了,现在于小天又要走了,都是自己的亲人,却在无根无由地替自己承受了痛苦。

他突然地感到心灰意冷,状元里似乎在离自己越来越远,可以温暖自己的生命和友谊都在离自己远去,自己却要去建一堆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建筑,为什么?这就是自己要实现的人生价值吗?

有时候,你以为抓住了很多东西,松开手你才会发现,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有得只是心里的感伤。

这时,电话铃又响起来,何日修看了看号码,是刘立民打来的,他拿着电话,眼睛却看向方未华,说:如果状元里建成了,一定要在里面建一个雕塑群,上面要雕上舅舅、知秋、杨梅还有于小天的像……

方未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有人能真正懂得何日修,连他自己都不能。

2009年6月8日完稿于枣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