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优秀女孩,互相欣赏

张楚瑞灵机一动,露出讨好的、恰到其分的笑。

“谦虚了,我们了解过你,方至诚……方总也给我们看过你父母亲的作品。”

“作品”对手艺人来说是个很高的评价,林酒脸上闪出一抹骄傲悦色,沉默着没说话。

“油纸伞制作精良,伞面图案很有特色,听说他们还钻研了防蚊伞柄、阴刻活动扣,做了很多创新和设计……”

一旁,突然被点到的名方至诚眸光流转,心虚闪躲。

一年前,他在父亲组织的饭局上结识了张楚瑞。

女孩落落大方,五官标致,是腾冲特有的少数民族景颇族。

席间,一个老板见两人郎才女貌,又都是单身,所以有意活动气氛,故意说好话撮合,寡言的父亲也觉得女孩不错,饭局结束后让他追求相处。

当时,他的蔬菜大棚生意亏损,母亲对他十分不满,为了稳定家庭关系,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先接触接触,其余的得看缘分。

有了他明确的态度后,父亲很快弄来了联系方式。

可刚添加完好友他就反了悔,喜欢这事儿实在勉强不来,张楚瑞很好,但不是他喜欢的好。

索性,他对张楚瑞坦白,说自己无心恋爱,只是为了不拂长辈好心,没想到张楚瑞大方表示理解,还说自己也一样。

那顿早早被长辈们盘算好的饭局,表面是为了生意人合作,实则就是人情往来。

很多时候,求人办事的张楚瑞身处弱势一方,她甚至认真剖析过这事儿,或许是因为她年轻,阅历不够,或许仅仅是因为性别。

后来她明白了——女性容易被贴标签。

社会和行业的竞争都太激烈,她无暇难过,只能咬着牙不断学习,填充自我,饭桌上学察言观色,合同上学精打细算,生活上学灵活变通,于是,从工作室设立到小有成就,她和团队的人花了整三年。

三年雕琢,成绩斐然,而她也认为自己已经用笨拙的方式融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圈子。

在她以为自己小有成就,有了话语权后,现实还是狠狠给了她一拳,很多时候,她依旧没有选择,就像那场精心准备的饭局一样,即使她不被介绍给方至诚,下一次的工作酒局上,她也被介绍给另一个男生。

她讨厌这种感觉,但短时间内无法改变,方至诚发来信息时,她连忙抛出橄榄枝,两人达成了合作——私下应付家长,明面应付心怀不轨的人。

再后来,两人竟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和互相鼓励的合作伙伴。

气氛僵持着,方至诚开口解围。

“这两年文化融合、创新是大趋势,大家都不喜欢单一却复杂的东西。”

单一却复杂……林酒脑中闪过一道光,恍然大悟。

这就是林氏油纸伞没落的原因,单一却复杂。

元素、成品形式单一、制作、销售途径复杂。

林庆辉掌管林家油纸伞时思想过于保守,他虽有精湛手艺,却固步自封,沉迷在自我肯定中,小有创新却不够吸睛,另外,他盲目听信妻子的建议,引进了第三方平台参与销售,平台参与进来,将简单的流程复杂化,拿走了大半利润不算,更重要的是消耗了顾客的喜欢:

从预约到完成产品大约有一个多月,大大降低了顾客的期待值。

林酒悟了,嘴角勾出欣然的笑容。

方至诚心里乱糟糟的。

昨天他在林庆辉丧席上看见粉发的林酒开始,心里就乱了。

或许是老友多年不见,又或者是粉发的林酒美得惊艳,所以他厚着脸皮套近乎,但林酒似乎不想理他。

思索一天后,他想起张楚瑞说的时装展取材的事,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波折的理由来见她。

不明真相的张楚瑞刚下飞机就被他接来助阵了。

张楚瑞聪明,电话里,方至诚没明说林酒的身份,但从他忐忑的语气里,她已经猜到了。

所以,张楚瑞是正经来取材的,而方至诚只是蹭了个名额来看林酒的。

各有心思,互不干扰。

方至诚抬头,怯怯瞥了她一眼,继续滚着喉咙。

“半年前市里举办传统文化节,我把那把伞带出去了,因为做得很好很漂亮,所以当时在活动现场就被围观了……那把伞我一直好好保管,没有乱丢乱放。”

多此一举的解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酒淡然,就算他单独只给张楚瑞看过也没什么。赠予的东西归主人,方至诚有权决定、支配它的使用。

她一向坦**,结束的感情没有回头路,对方的一切也都和自己没关系。

好马不吃回头草。

张楚瑞口中夸赞的那把伞是林逍40岁生日时的得意之作。

他匠人野心,耗时大半个月,一共做了三把,堪称毕生精髓,是集大成之作。

第一把“红将”最精致,他给了女儿林酒,盼她执剑护己,披荆斩棘。

第二把“隐雪”步骤最繁琐,他留在林家伞坊当典范,供族人研习典范。

最后一把“山海”最震撼,他匿名捐给了县文化馆做展览。

同龄人的恋爱都是戒指、鲜花作约定,而林酒则是将自己珍爱的油纸伞送给了方至诚。

伞无价,那时的喜欢也无价。

64根伞骨,根根雕了木兰花,伞面直径1.4米,且以黑、白、青三色渐变铺底,乍看宛若星河璀璨,底色多次填充后视觉冲击更甚,晾干后在绘制人物,红衣女将杀气腾腾,一笔一墨,一划一转,从发梢到眼神,从手中之剑到鬓角血汗,栩栩如生。

墨发随风起,红衿与剑齐。

林逍将温柔、寡言的妻子姚芳打造成无畏的红衣女将,一人执一剑,一剑斩天下。

林酒皮肤发麻,因为方至诚灼热的目光正紧盯着她,就像太阳底下的放大镜一样,要把她烫出一个伤疤来。

她不冷不淡道,“知道了,不用再解释了。”

二楼的布置整体温馨而带着暖意,可林酒的脸上却挂着阴冷,看得人直打寒颤。

林酒家的二楼是她大一那年加盖的,林逍用心良苦,无论是布局还是装修凡事亲力亲为。

那时的林酒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她挽着袖子跟大人搬砖,拎水泥,亲眼看着一片空旷中生出钢筋水泥的巨人框架。

人类盖房子相当于动物的筑巢行为,目的一致,遮风避雨,躲避天敌,繁衍子嗣。

张楚瑞注视着两人,明知猫腻却不能说。

她憋笑一下,转头看向了阳台。

突出的开放式阳台比大多数小区房更宽敞,白纱窗帘被风卷着飘动,一盆辨认不出品类的兰花被悬吊着,细长的叶子耷拉着,像个偷懒的小孩儿。

与此同时,伞状手工壁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屋内的电视墙也是山水画伞面装饰而成的,绰影中映着红梅朵朵,颇有一番韵味。

仔细一瞧,二楼到处都是油纸伞。林酒嘴上说自己和林氏油纸伞无关,可她家里的每个角落,大大小小处都找得到油纸伞的影子。

油纸伞遮在她头顶、心上,轻易挪不开。

干净的女音打断了她飘飞的思绪。

“我虽然姓林,但的确不是林氏油纸伞的继承人……”林酒顿了一下,重新开口,“如果你们想要的是非遗传承人的名号,那么得去林家祠堂找人,如果你们只是想借鉴制作油纸伞的某些环节或元素,那么我妈就可以。”

古时君子多爱低调,但林酒觉得能者能之,能而不用才是对手艺人最大的亵渎。

母亲姚芳手艺就是好,比林家伞坊里的人都好。

张楚瑞凛然一笑。

来之前,方至诚叮嘱一行人。

“她脾气大,可能有点儿沉不住气,到时候别起冲突。”

他对林酒的评价颇有偏颇,眼前这个睿智、有主见的女孩,怎么会是沉不住气,容易起冲突的暴躁人呢?

偏见。

作为比林酒年龄稍长的女性,她很欣赏她的直率和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