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列车又在提速,小鬼还在迷迷糊糊地做着梦。

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经济体制转换,企业减员增效,部分职工面临失业下岗的局面。

齐秋是一般工人,没有技术。考虑到她是大壮的妻子,第一批职工下岗时,厂里勉强把她留了下来,但第二批齐秋还是下岗了。

为了维持家庭的日常开支和孩子们的上学费用,齐秋打算去饭店刷盘子、洗碗。当服务员人家不要,服务员都是水灵灵的女孩。一个半老徐娘,一脸的老皮,谁要呢?不过刷盘子也好,没有压力,中午还管一顿饭。正好孩子们中午在学校,不回来吃饭。说是一月八百元,搞好了还有奖金。

干第一个月,等月底拿工资时,老板说:“第一个月要押着,说是保证金,下个月才能真正拿工资。”

到了第二个月还是没拿着,老板又说:“这个月资金周转有些困难,等几天就给。”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工资还是没头绪。齐秋一气,不干了。

国华知道小姨的艰难后,说啥也不去上学了。

“你说,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你不上学,你能干啥?再说,我咋对你死去的爹妈交代?”不论齐秋咋说,国华铁了心,辍学去了一家超市,当了营业员。国华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家里的负担,才能保住两个弟弟的学业。

齐秋离开那家饭店后,就琢磨着怎样挣钱,一个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红薯是皖北的一大特色,有抗癌功效,现在的人都知道养生保健,烤红薯卖,肯定不错,又花不了多少本钱。齐秋说干就干,买了炉子、火剪,又到瑶海大市场批发一袋红薯。

说起来容易,干起来难!烤红薯也是个技术活,搞不好,不是烤不熟,就是烤糊了,有的里生外熟,有的头焦皮烂,一天也没卖几个。齐秋这才知道,山里红是猴子吃的,人吃了就倒牙。齐秋钱没挣着,还贴了本钱。

老乡王成在城里打工,隔三差五就来齐秋家。王成一来,她就有些担心,寡妇门前是非多,生怕再生出点啥乱子来,有时想躲都躲不开。王成就像一个幽灵,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有干不动的活儿,王成到了。遇到难处了,王成到了。真是上天安排的!

王成家里姊妹多,早些年家里特别穷,现在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女人。齐秋怕就怕这一点,她不想再有啥传言了,对孩子们也不好。小鬼一直都不能理解她,她不能不慎重。

齐秋就多次拒绝了王成的帮忙。王成厚脸皮,咋说咋笑,该来照来,该帮助照帮助。别人闲话说多了,他就是一句话:“谁叫我们是一个村子的老乡呢?”时间一长,也就没人说闲话了,好像顺理成章似的。

在王成的帮助下,齐秋在市内租了一间门面,做起了小吃生意。她的拿手煎饼,很好吃,天天不够卖。王成一有空,就来帮她打下手,生意红火得很。

旁边的一位退休老太太,是个失能老人,喜欢吃齐秋的煎饼。齐秋就天天送,也不要钱,说:“谁能没有老的时候呢?”

齐秋知道,要做好生意,得先做人。她的人品,很快传开,小吃店天天座无虚席。

王成的热心、忠心,最终打动了齐秋。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王成带齐秋去了沙颍河的三角公园。清澈的河水在霓虹灯下闪烁,一对恋人的倒影在水面上清晰可见。王成单膝跪地,手捧代表十全十美的十朵玫瑰,向她求婚。齐秋没答应,不是不喜欢,关键是要征求孩子们的同意。

齐秋早已把这个家当成了自己永远的家。哪怕是自己一辈子单身,也不能没有这个家,她要对得起姐姐和姐夫。

王成说:“我能理解,没事,我能等,哪怕是十年、二十年。结婚不就是一个形式吗?只要真心相爱的两个人,能够互相体贴,互相帮助,就够了。放心吧,不管到啥时,我都会一如既往地和你共同撑起这个家。”

齐秋感动得两眼热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王成伸手从衣兜里掏出纸巾帮她擦泪。那一夜,她感到无比幸福。

齐秋终于从困境中走了出来,可高兴欢快的日子不长,家里又出事了。

那天国华上晚班,正赶上超市盘点,回来得比较迟。夜深人静,国华一人走在巷子里,心里就有些害怕。小巷很长,又没路灯。本来想走大路的,想着小姨在家着急,国华就抄了近路。走到半路,国华被人敲了后脑勺,顿时没了知觉,昏迷过去了。等她醒来时,衣衫不整,身下还流着一摊血。国华知道,她被人家强暴了,从此失去了贞操。

回到家,国华痛哭流泪。小姨问她,她也不说,就是一个劲地哭。小姨看她身上有血污,就知道坏了,脸一下就变了色,心都揪到一块儿了。

小姨逼着国华说出了实情。小姨天旋地转,五雷轰顶:“咋啥事都赶到我头上了呢?这咋对得起她死去的父母,我连这个家都照顾不了,真是无用!”指责、羞愧,顿时涌上心来。但她又不能表现在脸上,在这节骨眼上,国华需要的是冷静,需要的是帮助。发脾气,犯愁,只能给国华施加压力,添堵,一点儿也解决不了问题。

小姨要报警,国华不同意,王成也不赞成。中平和小鬼还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还不闹翻天。

王成说:“国华是个大闺女,一旦报了警,就等于公布于众。国华今后咋活?怎么做人?”

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地搁下了。

事情发生的第二年,小鬼总算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哈尔滨大学机电专业。又过一年,中平也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师范院校。两个孩子的学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中平离家近,隔三差五小姨可以去看看,送点钱啥的。小鬼就不同了,隔山渡水的那么远,全年的学费、吃住费、学习费,必须带齐。齐秋一下子要拿出上万块钱,确实不容易。王成就主动地帮忙。

小鬼一见是王成的钱,坚决不要。他对小姨和王成接触很不满意,说:“她本来就是我们的后妈了,还要给我们再找个后爹。”

姐姐国华说:“你小时候不懂事,大家都能原谅。都上大学了,你还这么固执,不懂事,就不对了。”中平也批评小鬼。最终还是国华说钱是她的,小鬼才拿着。

王成自找苦吃,被弄得很没面子。齐秋怕他生气,劝他别跟孩子一般见识。王成很大度,笑笑说:“我不介意,他终归是个孩子。做长辈的没这点雅量,那还是长辈吗?”齐秋听后,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小鬼大学四年都没再回过家。齐秋觉得,这孩子的气性不小,对自己记恨很深,自己确实是对不起他。

“小姨你千万别这么说,你把一生青春都给了这个家,给了我们,应该是我们对不起你!”国华劝慰她。

“我看,王叔叔人不错,长得帅,人品好,对你又不错,该办事就把事办了吧!我和姐都期盼着这一天,姨妈,你说呢?”中平这样说。

“不行,我们这个家,是一个集体。你哥不同意,坚决不能办”。在这事上,齐秋很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