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芜津电影学院很有名,这所大学的表演系招生门槛尤其高,一旦被录取,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娱乐圈。
“一点十五分,周司懿和几个朋友进入大玩家娱乐城,到现在都没出来。他们已经在里面待了两个多小时。”
魏恒听着陆明宇在电话中传达跟踪周司懿的进展,微微侧眸和正在开车的邢朗对视一眼。
“后门守住了吗?”
魏恒问。
陆明宇道:“所有出口都守住了。”
魏恒道:“派一个人进去盯着他。”
挂了陆明宇的电话,魏恒又打给技术队的小赵:“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小赵很挫败:“你猜怎么着?周司懿连高考都没有参加,高三辍学,次年直接去法国留学。”
魏恒也有些发愁:“他在上学时期的档案查了吗?”
小赵说:“他连学校都没进几天,更别说交作业了。我只找到他在高一写的一份生物分子与细胞的观察报告,结果还是他在网上抄的。”
既然连生物作业都抄,那就不要痴心妄想他会写一份作文交到老师手里。
“继续找吧,高中档案找不到,就找找初中的。”魏恒说完,挂断了电话。
邢朗问:“你怀疑周司懿不是发帖的人?”
魏恒想了想,道:“根据IP地址追踪到的电脑虽然是他的,但是不能就此确定他就是发帖人。不排除其他人用他的电脑发帖。”
邢朗轻快地打了一把方向盘,拐入长淮西路:“理由呢?转移目标?嫁祸?”
魏恒道:“我刚才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其实我更趋向于发帖子的人就是周司懿,因为周司懿和江雪儿之间存在旁人所没有的联系。如果非要拟定一个作案动机的话,周司懿或许会因为长期追求江雪儿不成,因爱生恨,恼羞成怒,所以绑架她。这不是没有可能。”魏恒解开大衣扣子,接着说,“江雪儿失踪一周,江凯华都没有接到索要赎金的电话。说明江雪儿的失踪和金钱无关,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邢朗看着前方的路况,帮他补充结论:“报复?”
魏恒抬起胳膊架在车窗撑着额角,低声道:“报复……这个词义太广了,任何愤怒和嫉妒的情绪都可能催生报复。如果按照报复行为划定嫌疑人范围,那可就太大了。你也见过江雪儿的照片,她应该是表演系中最漂亮的,才上大一就拍了两个广告,接了一个代言。她的资源和运气远在其他人之上,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
本来还算明朗的局势被魏恒这么一分析,瞬间变得错综复杂,迷雾重重。这些问题邢朗也想到了,他只是没有像魏恒一样把所有难题都一次性排列在眼前,在脑内展开某种精妙无比的计算,试图通过思考来得到答案。
这种方式虽然更全面更理智,但却很自虐,因为魏恒思考的时候无法得到任何帮助,任何外力都不能影响到他。
他始终在一个人挣扎。而他已经习惯了在迷雾中挣扎,不奢望任何人的帮助。
邢朗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出来吗?”
魏恒稍稍回神,转头看他:“为什么?”
邢朗看他一眼,笑道:“为了不让你待在办公室里给自己出难题。”邢朗一手把着方向盘,腾出右手伸向他。
魏恒看了看他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掌,没动静:“干什么?”
邢朗说:“手。”
魏恒很狐疑地看着他,又问:“干什么?”
邢朗“啧”了一声,一把抓住他的左手,说:“我是你的搭档,是你的朋友,现在还是你的男朋友,你得学会凡事跟我商量,别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不然你迟早把自己闷死。”
或许邢朗说得有道理,但是魏恒全然没有听进去,因为他在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已经分神了,以至于后来邢朗说什么,全都成了他的耳旁风。他想悄悄抽走被邢朗握住的左手,无奈邢朗握得很紧。
魏恒道:“知道了,你松开我。”
邢朗非但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一手把方向盘扭得生龙活虎,嘴里也没耽误和魏恒说话:“你知道什么了?”
毕竟他在开车,为了生命安全考虑,魏恒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握着拳头和他僵持:“你刚才说的,我都知道。”
邢朗还是不放,耍流氓般道:“那你重复一遍。”
魏恒急了:“重复什么啊。”
邢朗脸不红气不喘地看他一眼:“说我是你男朋友,重复一遍。”
魏恒:“……”
他怀疑邢朗之前交过男朋友,不然他怎么能这么理所应当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魏恒觉得浑身发烫,抬起右手挡在眼前,左手还在拉扯自己的手腕:“我,你,你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
邢朗松开他的手,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有接受我。”
魏恒愣了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在办公室里,我……”
邢朗竖着耳朵听他说,但是魏恒说着说着忽然没动静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那你以为呢?”
虽然魏恒智商赛高,但在玩弄心计方面他远远不是邢朗的对手。老奸巨猾的邢朗见魏恒不吃高歌猛进这一套,就临时改变策略使了一招欲拒还迎。邢朗意味不明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道:“在办公室?哦,没准儿是你一时冲动,或者被我逼急了。”
魏恒气息越来越浮躁,忽然冷笑了一声:“你看我像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吗?”
邢朗认认真真看他一眼,认认真真道:“有点。”
魏恒眼角一阵抽搐,猛地掉头看着窗外,道:“停车。”
邢朗没听清:“什么?”
魏恒忽然横起肘子撞向车门:“停车!”
恰好到了停车场,邢朗连忙把车停下,还没来得及熄火就见魏恒推开车门下车了。邢朗揣起车钥匙就去追,把他堵在车尾,道:“怎么了这是?刚才还好好的。”
魏恒看都不看他,扭头要走:“我去帮小赵查周司懿的学生档案。”
邢朗及时抓住魏恒的肩膀阻止他离开,拧着眉问:“你生气了?那你告诉我,刚才我哪句话说错了,我向你道歉。”
魏恒看着公路上的车流说:“没有什么对错,你只是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了而已。”
“我什么想法?”
听到这话,魏恒脸上好似硬壳脱落般,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灼彩,咄咄逼人地质问邢朗:“你不是说,你觉得我是一时冲动才答应和你在一起吗?在你眼里,我不是很草率很轻浮吗?”
邢朗心说:完了,这回算是彻底地玩脱了。
同时他也发现,往日他对魏恒的了解,加起来都不及此时深刻。魏恒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人,魏恒敞开心胸用一腔赤诚的勇气接受他,不容许他有分毫的质疑。因为他“质疑”魏恒,所以魏恒愤怒了。
邢朗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因为魏恒做的是一锤子买卖,经不起讨价还价,但凡对方拿着他打包交出的真心质疑他短斤少两,他就会失望、愤怒,从而怀疑自己的价值。日后他就算把货砸在手里,也不会再次想要交易。
魏恒敏感又充满勇气,高傲却有缺乏自信。他能给出的已经是他所拥有的全部,接纳他心意的人永远不能试探他的真假,捶打他的真诚。他经不起丝毫质疑和不信任的揣摩。因为他是如此单纯而炙热,他简单真诚得像一个怀有赤子之心的孩子。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谈恋爱,因为他一旦用心,就容易把自己一腔热血全都交付出去,而他本人还全然不觉。
“我躲着你想了整整四天,最终说服自己接受你。但是你却告诉我,我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接受你。”
魏恒没有为自己做出任何辩解,他只是看着邢朗的眼睛,对他说出了事实。
邢朗也没有急着解释,他甚至希望魏恒更愤怒一些,那样魏恒就能多说几句心里话。这个人一直伪装成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不把他逼急了,邢朗还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面对魏恒的愤怒,邢朗非但不慌,反而有些快意,同时更加胸有成竹。
“听着。”邢朗抓紧他的肩膀,低下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睛,“我没有质疑你,我怎么会质疑你?我很清楚你有多真诚,你说的每句话都不掺水分,你做的每件事都是慎重考虑后的结果,所以我等你的答复才会那么难。你刚才说你想了几天?四天是吗?”
邢朗一脸疑惑:“咦?原来我等了你四天?不过你确定只有四天吗?我怎么觉得有四年那么久?”
魏恒固然生气,但是怒气已经被他这寥寥几言驱散了大半,只剩下几分不肯轻易放过他的执拗,外加不知该如何搭下茬的嘴拙引起的恼怒。
“你什么意思!”
换了别人,魏恒能和对方舌战数百回合,但是面对邢朗,全世界唯一和他持有别样关系的邢朗,他自认不是邢朗的对手。因为他实在缺乏和另一半吵架的经验。
邢朗摸准了他的脾气,笃定他现在已经消气了,敢对他动手动脚,用手指勾掉他鼻尖渗出的一点汗珠,笑着说:“别急别急。”今天天气热,魏恒急得很,又不善和他争长论短,一肚子话烂在肚子里就是说不出来,把自己都气得出汗了。见他明明如此不冷静,还要强装镇定,胸口起伏越来越乱,邢朗真情实意地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先做个深呼吸?”
做一个深呼吸,消消气儿,冷静冷静。
然而在魏恒看来,这厮在明目张胆地挑战他一向自持的风度。魏恒眼角一抽,咬着牙抬腿朝他踹了过去!
邢朗反应极快,很是顺当地躲开了这一脚,要不然被魏恒脚上短靴坚硬的鞋底踹到膝盖,且疼。
魏恒这一脚踹空,更气,胃里都岔了气儿,于是他拢紧大衣衣襟蹲下了,闭上眼睛皱着眉等胃里的抽痛过去。
邢朗连忙也蹲下:“怎么了?刚才还生龙活虎的。”
魏恒掀开嘴唇低低说了句什么。
邢朗真没听清,问道:“什么?”
魏恒咬了咬牙:“你气死我了!”
邢朗一愣,随即就乐了,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干咳两声:“别生气,我解释给你听啊。”
魏恒恶狠狠地瞪着他:“不听!”
“那我少说几句,就听一两句,行了吧。”
“哼。”
邢朗默了默,逐渐敛正了神色,看着他微笑道:“我没有质疑你,刚才是在和你开玩笑,想引你说那句话而已。”
魏恒垂着眼睛静了半晌,低声道:“真的很想听吗?”
邢朗明知故问,又在作死的边缘试探:“想听什么?”
魏恒不说话了,又瞪他。
邢朗忙道:“不听了,只要你不想说,我就不想听。什么鬼话,不听也罢。”
听他这么不要脸,这么没有原则地骂他自己,魏恒一下没忍住,抿着唇角笑了起来,笑了一下,发现自己不能笑,于是又忍住,扭头留给他一个侧脸,酝酿了片刻,干净利落道:“你是我男朋友。”
邢朗:“……”
他觉得他男朋友真是可爱得要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