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被邢朗亲了之后,魏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狗东西真的不长记性。

邢朗对上魏恒那双冰冷且沉静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疑惑,事已至此,邢朗才开始回想刚才他对魏恒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对了,他刚才亲了魏恒一下。

那他为什么要亲魏恒?好像是……仅仅是因为想这么干,就这么干了。

魏恒眼褶不停地颤动,眼神越来越沉,越来越冷,邢朗甚至能看到他在默默地咬牙切齿。

完了,魏恒想揍他。邢朗觉得事态有些不妙。

魏恒连拳头都攥好了,如果不是邢朗下车及时,他真的会朝邢朗脸上狠狠挥一拳。

“呼嗵”一声,车门被甩上。邢朗把魏恒一个人留在车里,往前走了两步倚着车头,拿出口袋里一直在响铃的手机接通了放在耳边,在和对方通话的时候,邢朗一直在走神儿,被连问了好几次地址才把饭店的名字说出来,然后挂了电话扭头往后看。

魏恒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驶,低着头,抬起手掌放在眉骨的位置,遮住了眼睛和上半张脸。从他紧抿的嘴唇和起伏不定的胸口,邢朗就知道他还在生气。魏恒被他惹毛了,邢朗非但不慌,更不愧疚,心里甚至有些痛快,这种痛快感有些像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痛快,更像对着空旷的山谷大吼一声的痛快。

邢朗觉得自己办成了无比重要的一件大事:他终于打破了魏恒擅自在他们之间建立的一道屏障,把试图和他保持距离的魏恒拉到了安全界限以外的地方。他心里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他几乎想回到车上抓住魏恒的肩膀问问他对刚才那个吻的感觉,但是一丝残存的理智把他从找死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前方挡风玻璃忽然透进来两道强光,魏恒放下手,眯起眼睛往前看,一辆黑色越野从街口开过来,车头闪了一下远光灯。

邢朗抬手拍了拍挡风玻璃,对魏恒说:“下来。”

魏恒把他当成个死的,冷着一张不能再冷的俊脸,看着那辆开过来的越野车,不动弹。

黑色越野车在饭店门口停下,车窗贴着黑色防窥膜,把车里的情况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雨刷左右摆动了一遭。

魏恒看到邢朗上前迎了两步,随后,副驾驶车门被打开,走下来一个身材挺拔,穿着宽松的棒球服外套和牛仔裤的男人。这男人的长相极端正,笑起来的样子既威仪又不乏亲和力。是很适合被印在宣传警民一家亲海报上的形象。

邢朗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互相拍了几下,随后,那男人的目光朝魏恒扫了过来。

隔着一面挡风玻璃和几米的距离,魏恒和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对视了一会儿,余光瞥到邢朗在冲他做手势,示意他下车。

魏恒慢悠悠下了车,慢悠悠朝他们走过去,不远不近地站在邢朗身边。

“魏恒,我们队的顾问。”介绍完魏恒,邢朗又指着那个男人,“银江警局的。”

魏恒不知道邢朗是不是在故意难为他,既不说出这人名字,也不说出这人的身份,只告诉他是这人是银江警局的。

魏恒暗里斜了邢朗一眼,然后朝他伸出手:“你好,魏恒。”

那人握住他的手,笑道:“你好,楚行云。”

魏恒这才正视眼前这个男人,终于把“楚行云”这个名字和本人对上了号。出乎意料地年轻,这是他对楚行云的第一印象。

邢朗看了一眼正在往停车位倒车的越野车:“你还带人了?”

“多新鲜,你都带人了,还不许我带人?”

邢朗想和魏恒碰个眼神,魏恒根本不给他机会,见他朝自己看过来,立马把头扭开了。

邢朗只得自圆其说:“魏老师是我搭档。”

楚行云道:“我带的也是我搭档。”

他们正说话间,越野车停好了,又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大衣,围着一条质地柔软的褐色围巾的男人。

“呦,傅队长。”邢朗连忙和他握手,笑道,“好久不见啊,傅队长。”

傅亦十分谦和地笑了笑,道:“的确很久不见了,上次你去银江,我家里有事,不在单位。”

邢朗:“家里事要紧。”

傅亦见邢朗旁边还有一个人,虽然不认识,但还是礼仪周全地和魏恒握了握手。

邢朗指了指饭店门脸儿:“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进去吧。”

楚行云抬手搭在邢朗肩上,道:“等一会儿。”随后问傅亦,“怎么着?他不下来?”

傅亦道:“他说他晕车,在车上睡一会儿。”

“晕车?我怎么不知道他有这个洋气毛病。”楚行云抬脚朝停车场走过去,趴在后车窗口跟车里的人在说些什么。

魏恒只往那边瞥了一眼,随后就移开了目光,看天看地看高楼。手肘冷不防被人碰了一下,魏恒斜着眼睛从眼角处看向邢朗。

邢朗比了个“八”放在嘴角,无声地说:笑一个。

魏恒心里气极,觉得这厮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几分钟后,楚行云领着一个男人回来了,这个男人和他们都不太一样,穿着一套精致又笔挺的西装和大衣,携带一身矜贵又高冷的气场,像个巡视国土的太子爷。

楚行云领着他,像领个孩子似的把他引到邢朗面前,道:“叫人。”

那男人对着邢朗微微笑了笑,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淡淡道:“好久不见,邢队长。”

邢朗冲他点点头:“客气了,贺总。”

男人看了一眼身后的饭店:“在这里吃饭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这人反客为主地率先走进饭店。

穿西装的男人和傅亦走在最前面,邢朗和楚行云紧随其后,魏恒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听着前面俩人闲聊。

“老东西,你越来越骚了,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打扮得像个大学生似的。”

说话的是邢朗。

“老哥哥你可别寒碜我,谁敢跟你三十好几?你好歹比我老两岁,辈分摆在这儿,我可不敢造次。”

怼邢朗的是楚行云。

邢朗搂住他肩膀:“别客气,咱俩平辈儿,一边儿老。”

楚行云连连摆手:“老不过老不过,还是你老。”

在这两人比谁更老的时候,魏恒极轻地扯了扯邢朗的衣角。很快,邢朗落后两步,走在魏恒旁边:“怎么了?”

魏恒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领路的男人,低声问:“他是谁?”

邢朗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笑得有些耐人寻味:“他就是贺丞,上次咱们在办公室聊过他。”

见魏恒依旧一知半解的模样,邢朗附在他耳边解释:“他就是楚行云的后台。”

魏恒眼睛眨了眨,着实惊讶,他没想到楚行云的后台竟然也这么年轻,或许还是他们这一圈儿里最年轻的一个。

邢朗见魏恒此时愿意跟他说话,就刻意跟他多说了几句:“你别理他。”

魏恒:“谁?”

邢朗:“贺丞啊,别理他。”

魏恒纳闷:“为什么?”

邢朗压低了声音,趁机又往他耳边凑:“这小子被楚行云惯坏了,既不通人情又不讲道理,我都没搭理过他。”

魏恒狐疑地瞥他一眼,正要再问点什么,忽然发现邢朗和他站得很近,于是果断往旁边撤了一步,冷下脸不再说话。

服务员把他们引到一间包厢门口,等邢朗迅速点了几个菜,拿起菜单就走了。包厢很大,一道屏风隔成里外两间,里面吃饭,外面娱乐,还配着一套卡拉OK设备和麻将桌。

楚行云环顾一周,拿起一颗饭店赠送的干果,道:“老哥哥,你发财了?做了什么好项目?”

邢朗调灯光,拉窗帘,熟门熟路地在包厢里走了一圈检查有没有摄像头:“承你吉言,还没发财,店老板跟我有点交情,待会儿买单的时候能打个五折。”

“五折?你是不是以权谋私,抓住人把柄了?”

“你在给我传授经验?不必了,我犯不着使这便宜手段。”

就在他俩互相怼个没完的时候,傅亦敲了敲手表表盖,温声道:“时间不早了。”

一行人在里间的大圆桌周边落座,楚行云率先问:“东西带来了?”

邢朗把一部黑色手机放在桌上,然后连接充电器,又把手机推给楚行云,敛正了神色:“一次性手机,一次性拨号,里面只有一个隐蔽号码,估计电话卡也是一次性的。我刚才检查过,里面装了防跟踪装置。”

魏恒是第一次看到那部手机,但是他很快明白了邢朗组织今晚这场饭局的用意:手机原来的主人只能是张福顺,而和张福顺有关系的只有月牙山尸坑,那么手机里或许有月牙山尸坑的线索。甚至,线索直指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行刑者”。

正如邢朗所说,这个手机只能拨通一个号码,双方通话后号码和手机通通作废,通话机会只有一次。所以邢朗找来了楚行云,用意或许就是让楚行云打这通电话。这也就间接证实了他在邢朗口中探听的消息——月牙山尸坑和行刑者,真的和银江方面有关系。

楚行云也显然意识到了这通电话的重要性,他扫了一眼在场的两名非警务人员,肃清现场之意很明显。

贺丞对手机什么的漠不关心,从落座到现在一直在剥一盘龙眼。而魏恒在接到楚行云的目光的时候就连忙低眼避开。

楚行云看了魏恒一眼,把桌上的两盘龙眼全都倒进贺丞面前的盘子里,笑道:“小少爷,这儿有点闷,到外面去剥。”

贺丞瞥他一眼,把手里果壳一扔,抽出张纸巾擦着手说:“不剥了。”

楚行云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对他说:“干吗不剥啊,刚才不是剥得好好的。我想吃这东西,去给我剥一点。”

贺丞把纸巾搓了一个尖儿,仔仔细细擦拭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道:“不是吃饭吗,吃什么龙眼。”

楚行云很无奈地看着他:“你出去给我剥一盘龙眼,回去我调出五天假,陪你去山上住几天。”

贺丞在戒指上轻轻吹了一口气,吹散了表面不存在的纸屑,勉为其难状开了尊口:“真的?”

楚行云:“我骗过你?”

贺丞眼睛一抬,有些得意地笑了:“这是你说的,我可没逼你。”

楚行云摆手往外轰他:“我说的,不反悔不赖账不延期。”

贺丞理了理大衣领口,十分爽快地端起果盘走了。他一走,在场的非公安人员只剩魏恒一个。魏恒不用谁去哄,和邢朗碰一个眼神,也干净利落地走了。

邢朗讪笑着问:“你连我的人都不信任?”

楚行云按下开机键,毫不客气道:“不知根不知底,你这不是难为我?”

手机通讯录中的确只有一个号码,是一串手机号,后四位数被乱码覆盖,可见这部手机真正的主人是多么的小心谨慎。拨通这个号码是一件未知,冒险,又不得不为的事情。他们谁都不知道这通电话接通后,和他们通话的人是不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傅亦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按下了启动键。

邢朗和楚行云对视一眼,后者拨出了电话,并且按下了免提。

手机里传出“嘟嘟”忙音,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三人都不约而同保持静默。

忽然,手机“滴”了一声,随即传出一道浑厚沙哑的男性嗓音:“喂?”

邢朗立刻看向楚行云,用眼神向他询问:是他吗?

楚行云却紧皱双眉,向他摇了摇头。

电话那头的人仿佛感知到了这边凝重的气氛,也保持着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随着空气气流传播。在长达半分钟的静默之后,楚行云再次和邢朗对视一眼,做出了什么决定般,不再犹豫道:“郑西河在哪儿?”

“郑西河”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手机里的杂音顿时消失,安静得好像被对方挂断了电话。但是邢朗紧紧盯着手机屏幕,看到通话时间还在不断往前推进。又是长达几分钟的沉默,在这期间,在场所有人都备受煎熬,盼望着对方不要挂断电话,等待着对方开口。

终于,那人说话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和他有过一个承诺——帮他保管这部手机,以及回答能够打通这通电话的人一个问题。”

邢朗猛地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他,这个声音他曾在哪里听过,好像一个人迅速在他脑海中穿过,但是记忆太模糊,他捕捉不到这个人的身影。

现在情况已经明晰了,手机的主人真的是郑西河,但是现在郑西河失踪了,手机被他交付给别人。并且郑西河猜到了这部手机会被警方找到,所以他和这个人有过一个约定,要求这个人回答警方的一个问题。

只有一个问题,只有一个机会。

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郑西河究竟给他们留下了什么问题?

忽然,邢朗想到了,或许这一切的疑问都要回到郑西河“失踪”的地方。他看着楚行云,无声地说:月牙山尸坑。

楚行云看他一眼,轻轻点头,继而道:“告诉我月牙山尸坑的真相。”

他们好像赌对了,因为那个人似乎早已准备好了答案,当听到问题后,他立刻回答:“2013年10月23号,一艘从银江来的渔船在芜津靠岸,船上有十五个人,一箱财宝。11月4号,十五个人被带到芜津市月牙山,两名刽子手,十三名死刑犯。死人被埋在月牙山,活人消失在黎明前。”

楚行云又问:“两名刽子手是谁?”

那人语调更沉:“你只能问我一个问题。”手机的声响逐渐被拉远,那人似乎要挂电话。

邢朗忽然抓起手机,忙道:“等一等。”

手机里一片寂静。

“你刚才说十三名死刑犯,一共有十三个人埋在月牙山?”

那人重复道:“两名刽子手,十三名死刑犯。”

邢朗又问:“刽子手在哪里?”

“……不知道。”

“那船呢?船在哪儿?”

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等待“他”说出船的下落,但是漫长的等待过后,电话被猝不及防地挂断,手机显示屏漆黑一片。

邢朗试着再次开机,但是手机始终黑着屏,像一个耗尽寿命的老人。

“靠!”邢朗把手机砸到墙角,手机弹跳了几下,完好无损地躺在地板上。

楚行云忧心忡忡地问:“十三名死刑犯,就是你们在月牙山尸坑里挖出来的尸体吗?”

邢朗烦躁地点着一根烟:“是,但是尸坑里不是十三具尸体。”他看着楚行云,神色凝重,“是十二具。”

楚行云愣了一下:“你是说,少了一个人?”

邢朗用力搓着烟头,冷声道:“如果刚才那孙子没说谎,一共埋了十三个人,但是我们只挖出来十二具尸体,那就是少了一个人。但是少的是活人,还是死人,就不知道了。”

这个猜测很大胆,大胆到令人毛骨悚然,如果芜津警方是发现尸坑的第一批人,那就说明当年被埋在尸坑里的一个人,从地下爬出来,逃生了。

楚行云问:“你们在尸坑里不是一共发现十三件衣物吗?”

邢朗明白他在问什么:“你怀疑郑西河是被埋在尸坑里的死人?”

他们一直把郑西河当作行刑者追踪,也就是刚才那人口中的刽子手,从未想过郑西河会是“死人”中的一员。

楚行云沉思片刻,很快否定自己的推测:“不会,如果郑西河从尸坑里爬出来,逃生了,他肯定会联系我,但是他现在失踪了,那就说明他还没有逃离那伙人的控制。”他顿了顿,接着说,“两名刽子手消失在黎明前……这句话的意思是那十五个人当中,只有刽子手还活着?”

邢朗替他下结论:“郑西河和张福顺是刽子手?”说着皱眉,“那刚才接电话的人是谁?从尸坑里逃出来的人又是谁?”

楚行云也道:“如果张福顺是刽子手,现在张福顺死了,郑西河失踪,这条线索又他妈断了。”

邢朗把烟盒扔给他,没有说话。

在他们两人相对着“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时候,傅亦收起录音笔,独自整理好了这场小型会议的会议记录,看着楚行云问:“船要找?”

楚行云很笃定:“一定要找。”

傅亦点点头,又在笔记本上记录:“人也要找?”

楚行云:“找。”

傅亦边写边说:“邢队长,尸坑和第十三个人交给你,我们的侧重点还是那艘船。”

邢朗道:“上次我带到银江的那个冯光,就是被姓罗的叫过去帮忙,但是他命大,没上船,不知道船上有什么东西。船肯定和姓罗的有关。”

写着写着,傅亦停下笔,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着邢朗说:“说起罗旺年,我们查到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傅亦看了一眼楚行云,才道:“罗旺年有一个资金账户,在十七年前开通,至今没有注销。他有一个化名叫余逍,账户以余逍的名义设立,他以余逍的名义长期为一家私人福利机构捐款,资助了一些孩子。”

邢朗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他想干吗?积阴德?”

傅亦把这句话忽略过去,接着说:“这些孩子全都是孤儿,有很多人没有上户口,跟着院长姓。现在查罗旺年资助的孩子名单不太好查,目前我们正在一一核对。”

“这条线索有用吗?”

傅亦笑了笑:“目前已经山穷水尽了,不管有用没用,先查清楚再说吧。”

结案拍板似的,邢朗抬手在桌子上拍一下,道:“现在你们查罗旺年,我找郑西河和第十三个人,还有那艘消失的船。”说完,他看了看楚行云和傅亦,“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楚行云和傅亦对视一眼,前者总结发言:“没了。”

邢朗按响服务铃,让服务员上菜。

傅亦拿出手机:“我到外面接个电话。”

邢朗随口问:“家里人的?”

傅亦但笑不语,拿着手机快步出去了。

傅亦刚出去,贺丞绕过屏风走过来了,举着沾满水渍和几块果壳的双手,以蛮不讲理的姿态对楚行云说:“我再给你剥一盘山竹,你陪我多待两天。”

楚行云很是无语地看着他,摆摆手,心累道:“你给我弄个水果摊儿,我不上班了,天天在家陪你。”

看着贺丞一脸煞有其事状认真思考,楚行云忙道:“我在胡说八道,你可千万别当真。”

贺丞顿时不高兴了,似笑非笑道:“我再给你剥三盘。”

目送贺丞又绕过屏风回到外间,楚行云揉着额头,糟心道:“你给前台打电话,别再让服务员送水果。”

邢朗照办了,挂掉电话给他倒了一杯茶,把茶杯推到他面前,道:“问你个问题。”

楚行云正在看手机日历,琢磨自己的假期,心不在焉道:“问。”

邢朗往外间看了一眼,拖着屁股底下的椅子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道:“你当初和你们家少爷在一块儿,就没犹豫过?”

楚行云和贺丞的关系虽然不是秘密,但是邢朗从来没有过多打听,风言风语传到他耳边他才听一两句。楚行云更是没想到邢朗会对他和贺丞的感情历程感兴趣。

楚行云狐疑道:“你想干吗?”

邢朗大剌剌地把腿一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聊聊呗,不干吗。”

楚行云端详他两眼,才道:“你问的是谁?我还是他?”

“你。”

楚行云继续看日历:“不犹豫,我们家小少爷等了我十几年,我有什么可犹豫的。”

“不后悔吗?没再想过换一个?”

话音还没落地,楚行云像被火烧了似的火急火燎地冲他“嘘”了一声,然后连忙看了一眼外间,见里里外外都安静祥和,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不后悔,不换。你要是不想害死我,就别再问我这种作死的傻逼问题!”

邢朗:“……家教这么严?”

楚行云狠狠指了他一下:“闭上你的嘴,去催菜。”

邢朗起身走到外间,一眼看到沙发上相对而坐的贺丞和魏恒,这两人都在剥山竹,茶几上搁着好几盘剥好的龙眼肉。他们之间的气氛竟然十分和谐,这让邢朗有点意外。

魏恒撸起了袖子,一手拿着一颗剥去外皮无处安置的山竹,问贺丞:“还有干净盘子吗?”

贺丞很快从里间儿又拿来三个干净盘子,放在堆满果壳的桌角:“放这儿。”

“盘子压到你的戒指了。”

魏恒提醒贺丞。

闻声,贺丞连忙把盘子移到一边,用纸巾包好戒指揣在西装裤口袋里,很不走心地向魏恒道了声谢谢。

邢朗走过去在魏恒身边坐下,顺手在果盘里拿起一颗剥好的龙眼,道:“贺总这次不在芜津玩几天?”

贺丞十分敷衍地冲他微微一笑:“不了,我公司还有事。”

邢朗点点头:“到里面坐吧,我去催催菜。”

贺丞也不继续和他客套,端起果盘就走了。

外间只剩他们两个人。魏恒放下挽到手肘的袖子,擦了擦手,穿好外套,通知邢朗:“我走了。”

他走得实在利索,邢朗拦都拦不住,追出来一看,魏恒已经快到大堂了。

“喂!”邢朗小跑几步,拽住魏恒胳膊,“什么意思?来了不吃饭?”

魏恒推开他的手,目视前方冷冷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参加这个饭局。”

“不是饭局,就招待两位朋友。”

“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邢朗端详他两眼,笑问:“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刚才——”

魏恒又恼了,压低了声音怒道:“别提刚才!”

邢朗脸上笑意一沉,沉默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提?你想当作没发生过?”

魏恒缓了缓,气息已经平稳许多,面无表情道:“对,不要再提了,我们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邢朗一口否决:“不可能,你以为我在干什么?跟你开玩笑?”

他往前走了一步,抓住魏恒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我告诉你魏恒,我这人虽然混蛋,但是我不会混蛋到跟别人开这种玩笑。我不会当作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因为它确确实实发生了,我也不会允许你装作没有发生过。”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魏恒甚至在他的语气中听到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气。

看着魏恒眼睛里慌乱又无措的神光,邢朗心软了,不再那么严肃,也不再那么强势,道:“既然不想吃饭,那你就先回去,我会早点结束,回去和你谈谈。”

魏恒不敢看他,怕被他灼热的目光烫伤了眼睛,强装镇定:“不需要谈——”

邢朗沉声打断他:“要谈,必须要谈。”他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放在魏恒口袋里,“开我的车回去,待会儿我打车。”

邢朗从他身边走过,回到包厢。

听到背后响起的关门声,魏恒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浑身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他扶着墙壁定了定神,等到心里没那么乱了,才拢紧大衣快步离开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