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魏恒道:“查一查超市在过去两年内有没有大动土木,装修店面。就算没有请专业的工人,只要何秀霞买过装修材料也一并算在内。”

陆明宇立刻起身:“我马上去查。”

魏恒点了点头,在陆明宇即将出门时又问道:“有人在看着何秀霞吗?”

“有,我留下了两个人。”

“让那两个兄弟打起精神,何秀霞很可能是郭雨薇失踪案的重要嫌疑人,这段时间警察登门频繁,她肯定有所警觉。无论她往店里买什么东西或者往外运什么东西,都要留心。”

“好的,我明白。”

陆明宇关上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徐天良拿着两个橘子进来,把橘子搁在魏恒办公桌上,问:“师父,你们刚说什么呢?宇哥风风火火地走了。”

魏恒不可能有闲工夫把刚才和陆明宇分析的内容一字不落转述给他听,瞥了一眼桌角黄橙橙的橘子,道:“谁让你不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跑出去望风。没听到是吗?活该。”

“是你说想吃水果,我才去给你买橘子的呀师父!”

魏恒把桌面上的文件收拾到只剩一份,不以为然道:“买橘子?就买这两个?”

“好多呢,都被他们抢光了。”

魏恒翻开一本案卷,直接切开了话题:“给我一份友谊路的地图,越详细越好。”

没一会儿,徐天良就把友谊路的地图找了出来,搬了张凳子往魏恒旁边一坐,勾头看着他手中的案卷:“师父,你在看佟月的案卷?”

魏恒“嗯”了一声。

徐天良有点不理解,目前梁珊珊失踪案和白晓竹被杀案都悬着,两件案子都压在支队,别说邢朗了,就连他这个小小的实习生都感觉到了一种叫作压力的东西整日笼罩在警局大楼内外。但是魏恒却不研究眼前的失踪案和被杀案,反而把目光对准了当年的逃生者,佟月。

徐天良不理解,但是不敢多问,只好在一旁静静看着,试图跟上他师父的思维,从这些笔录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魏恒专心看着一份当年佟月在警局留下的笔录,对旁边凑过来的一只脑袋视若无睹。案卷上记载,佟月在2015年7月18日傍晚6点30分左右被张东晨绑架,后被张东晨带到玻璃厂旧仓库。佟月趁张东晨不备,逃出旧仓库时是在晚上10点10分左右,随后碰了到恰巧到友谊路极速网咖谈生意的佟野,后被佟野救下,10点34分到警局报案。

当天晚上的详细原委,长达四页的笔录均有记载。

起初魏恒有些担心,佟月受了刺激会出现记忆差错,并且当时她被蒙住双眼,如何判断方向?诸如此类的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会被佟月遗忘。但是他看到详细的笔录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

据佟月当晚在警局亲口做的口述所表明:她从玻璃厂仓库逃出来后一直沿着有光的方向跑,而且她听到不远处的广场正在播放妇女大妈们跳广场舞时搭配的歌曲。她跑出来的时候一首民歌恰好播放完毕,紧接着开始播放《最炫民族风》,第三首无间歇播放《荷塘月色》,第四首是《山里红》。三首歌曲的时间总长相加的时间就是当年她在巷子里奔跑逃生的时长。她被蒙着眼睛,在巷子里依靠仅剩的一点光感追着光源奔跑,耳边依次播放这三首歌曲,而当她被佟野救下时,第三首歌放到了尾音。所以她回答警察问出“你还记得在巷子里跑了多久吗”的问题时,佟月很清晰也很确定地给出了答案:“十二分钟左右。”

佟月很笃定地给出了她一直在沿着一个方向往前跑,并且跑了12分钟这个答案,她甚至还记得中途被碎石绊倒摔了一跤这个细节。

看到这里,魏恒有些疑惑,从佟月当年和警察对话的文字记载可以看出,这个女孩儿的情绪还算稳定,脑子很清晰,记忆也很完整。当时在警察局报案的佟月完全没有PTSD的症状,但是在一个月后,她的精神忽然出现错乱,方向感完全缺失,住进了医院。

或许真如海棠所言,张东晨在她**塞入的那些葡萄,是引起她精神错乱的源头。

想起张东晨,魏恒又翻开另外一份口供,这份口供很简短,只简单记述了佟月亲口指认张东晨,张东晨的老板证实曾接到佟野的投诉,案发前一天张东晨曾到佟野家里送过快递,并且案发时张东晨确实在友谊路二十四号附近出没,被摄像头拍到。再加上受害者佟月的亲口指认,“他身上有水果的味道”,佟月的这句话是为张东晨添上的最后一份罪证。

张东晨在水果店兼职搬运工作,被警察逮捕的时候,他身上依然沾有浓郁的水果香。人证物证确凿,不久之后,张东晨被提起公诉,判刑两年零三个月。

看完一整本案卷,魏恒有些出神地盯着那些机打的字体,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往后靠进椅背,摘掉手套,来回捏了捏冰凉的十根手指。

“我让你找的地图呢?”

魏恒忽然问。

徐天良把被压在重重文件下的一张地图找出来放在他面前:“这是最详细的了。”

魏恒垂眼一瞧,发现这份详细的地图并不能派上什么用场,他要的是佟月逃出和获救的地点,但是这条线并没有被列入地图当中。地图中只有几个标示性的建筑,连重要的案发地“金鑫玻璃厂旧仓库”都找不到。

魏恒叹了口气,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道:“给邢队长打电话。”

他的声音太低了,像说梦话似的,徐天良凑近他追问:“什么?”

魏恒掀开眼皮瞪他一眼,冷声重复:“我说,给邢队长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

徐天良立马掏出手机拨出邢朗的电话,接通后问道:“邢队,我师父问你在什么地方?”

魏恒:“……”

想掐死徐天良怎么办,为什么一开口就把他卖了!

邢朗很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沉声笑道:“告诉你师父,我在他心里。”

徐天良对着手机点点头,傻乎乎就要传话:“师父,邢队说他在你心——”

魏恒眼角一抽,猛地把他的手机抢过去,按下免提扔在桌子上:“你还有完没完了?”

邢朗还是笑:“呦,魏老师终于肯屈尊降贵搭理我了?”

魏恒按住怦怦直跳的太阳穴,咽下一口燥气,问:“你在哪儿?”

“刚从学校出来。”

“有发现吗?”

“目前没有,我把人都散出去走访群众了。”

魏恒不说话了,思索着什么。

那边邢朗上了车,把手机放在驾驶台,开车汇入主路,道:“想让我干什么,直说吧。”

既然他都主动开口了,魏恒索性直言:“去友谊路旧仓库再看看。”

“看什么?看凶手有没有回到案发地重温杀人时的快感?”

虽然邢朗说的有可能,但是魏恒笃定道:“不会。你到了地方再打过来。”

挂断电话的十几分钟后,魏恒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邢朗。

魏恒接通电话,按下免提,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把地图拉到面前,问:“到了吗?”

此时已经临近夜晚,太阳低低悬在城市的尽头,天边烧着大朵大朵的残云,云层里像藏了一团火焰,烧得云边发黑。

邢朗下车甩上车门,为了遮挡从平方屋顶漫射而来的残阳光线,从胸前口袋里拿出墨镜戴上,道:“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做,领导?”

魏恒看着地图上的标识,问:“你的正南方是不是一条巷子?”

邢朗往前看去,前方是寂静幽深的巷子:“嗯,你不是也来过吗?”

魏恒没理会他,接着说:“从仓库大门往东一直走,走到极速网咖后门,注意中途有没有其他十字巷,路边有没有路灯。”

邢朗依言走在僻静的巷子里,不时扫一眼四周,道:“这不是当年佟月逃跑的路线吗?”

坐在警局办公室,指挥他跑现场的魏恒惬意地翘着腿,剥着橘子,淡淡道:“嗯,我在重塑现场。”

邢朗明白了,佟月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可能配合魏恒重塑现场,所以魏恒就找到了他,把他当成了试验房里的小白鼠,便道:“那我是不是得蒙住眼,绑住手,最好再跑起来?”

魏恒慢悠悠剥着橘子皮,道:“那倒不用,你还得注意观察周边有没有其他岔路。”

邢朗无语了一阵子,很快在极速网咖后门止步,回头望着刚才一路走来正在落日的西方深巷,正色道:“这条路没有其他路口,路边一共七杆路灯,南三北四。”

魏恒掰开橘子,分了一半给徐天良,问道:“距离多远?”

邢朗在脑中粗略又迅速计算了一下:“从仓库到网吧后门,大概九百米左右。”他看了一眼腕表,“我步行需要十一分三十秒。”

魏恒垂着眸子,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上的橘络,想了一会儿,道:“九百米,十一分钟……佟月当年虽然是奔跑状态,但她的速度肯定不高,因为她被蒙住双眼,双手被绑,身体没有平衡并且失去方向,她当时奔跑的速度应该和你步行的速度差不多。”

这样看来,佟月的记忆很准确。

魏恒有些失望道:“实验结束了。”

邢朗顺着原路返回:“结果怎么样?”

魏恒把橘子上的橘络剥光,却不吃,投食般递给了徐天良,然后扯了一张纸巾擦着手说:“结果证实,佟月当年的记忆并没有出现差错,从仓库到网吧确实是她逃跑的路线。”

邢朗走在巷子里,在对方浑然不觉的情况下露出一脸讨好状的笑容,道:“警局斜对面有家新疆馆子,知道吗?”

魏恒瞪着手机,似乎在瞪着涎皮赖脸的某人,不无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他这如此防备的口吻让邢朗着实糟心,心道魏恒还真把他当色狼了。糟心归糟心,邢朗依旧笑道:“晚上请你吃饭。”

魏恒不假思索,一口回绝:“不去,不吃。”

邢朗无奈:“就当我正式向你赔礼道歉,以后坚决不开那种玩笑,行吗?”

魏恒把纸巾扔到垃圾桶,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邢朗眼角一抽,摘掉墨镜捏了捏眼角,问:“你还没消气儿?”

魏恒很是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消气?”

邢朗叹了口气,又问:“那我怎么做,你才肯消气?”

不等他说话,邢朗给出建议:“我有一条中华,归你了。”

魏恒心道这人还挺大方,但还是道:“不要。”

“那我请你吃一个月的晚饭,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吃。”

“车给你开,你每天坐公交车挺不方便的。”

“不开。”

邢朗把牌都出完了,对方就是不接招。他站住,用力捋了一把头发,纳闷道:“魏老师,我有一点不明白。”

魏恒抬起眼睛瞄了一眼正在通话的手机,道:“说来听听。”

邢朗继续往前走,又把手机换了个耳朵听,道:“那天晚上我没碰着你,还向你道歉了,你到现在都不消气儿,到底是在气什么?如果我亲下去了,你把我房子点了我都认了,但是我又没有碰着你,你在气什么?气我没有亲下去?”

听到这番话,魏恒的第一反应是关闭免提,但是已经晚了,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用余光瞄了一眼徐天良。徐天良正趴在桌子上,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专心致志听邢朗说话,还勤学好问提出疑问:“师父,邢队在说什么?他亲谁了?”

魏恒耳尖冒红,瞪了徐天良一眼,徐天良识相地闭嘴了。

邢朗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魏恒听都没听,咬牙道:“闭嘴!”

邢朗如他所愿闭了嘴,不仅闭了嘴,还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