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要不要去看日落

观景窗边的一幕,像匆匆瞥过的戏剧片段。

随后,看戏的人也散了,只有几个人还在一旁交头接耳,但谈论的不是刚刚旁若无人的吻,而是俞忌言,这个他们平时都够不着的大人物身上。

今年4月,亚汇正式港股上市,上市首日开始,股价高开高走。

俞忌言的身价也一路上涨,预估超数十亿港元,但这还仅仅只是开局。

每件事都是直冲云霄的高调,但他本人偏偏低调神秘到挖不出任何边角料。他明明不是个单薄的人,却就是掀不开他身上的故事。

最让圈里人最费解的事是,俞忌言作为俞兆明唯一的孙子,并没有进入俞氏集团工作,而是单枪匹马创立了亚汇。

弃捷径,非要跨山海。

不过,他曾经多次在财经类杂志的采访里,给出过相同的答案——

“做继承人没意思,创始人对我来说,更有趣。”

胆识过人,又颇有狼子野心。

窗外的阳光灿白得发热,玻璃上是一片滚烫。

俞忌言去了洗手间,许姿在座位上等。她已经从没羞没臊的吻里缓了过来,只是刚才两张温热的唇瓣分开时,她紧张羞涩的扭头,却刚好对上了韦思任注视的目光,但很快,她又避开了。

16岁时,她做梦都想和他在四处拥吻,可人生太戏剧,十年里,她不但没有得到过他的吻,此时,还在他的一双灼目下,同其他异性双唇吮磨。

许姿握起水杯,微微侧身,看着窗外湛蓝透彻的海面,洁净的玻璃上浮着她的脸,只见她眼神放空,轻笑声是带着一些嘲弄。

穿过大堂,拐角尽头是男洗手间。

洗手池里是哗啦的水流声,池台边站着三个男人,等中间的男人拉门而出后,水声戛然而止,也出现了人声。

韦思任从镜子里看着俞忌言,他有一副天生没有攻击力的俊秀皮囊,能将骨子里阴暗的一面藏得严严实实。

他理了理领带:“我以为像俞总这做大事的人,不至于如此幼稚。”

俞忌言知道他口中的“幼稚”所指何事,不过,他并不急回应。他向来善于揣摩人心,一眼便知,韦思任不止要说这一句。

果然,韦思任将领带扯紧,哼笑道:“三年前,俞总借你姨妈何敏莲之手,替我引荐了富豪张慧仪,让我挣了笔巨款,一年半前,又托人带我见了纪爷,这么想想,俞总真是我得磕头跪谢的大恩人啊。”

俞忌言斜睨了他一眼,又默默收回目光,昂着下颌,平静说道:“韦律师,言重了,我一个做生意的人,只是习惯了将合适的事给合适的人做。”

句句不含脏字,但字字都侮辱人。

韦思任掌心一握,是动怒的迹象,可他还想赢,妄想压制身边的男人,摊开掌心,撑在冰冷的池台:“做的律师,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就是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抹成黑的。如果我把这些事告诉许姿,你猜,她信谁?”

俞忌言无声地看着这个白面书生,每天走在刀刃上,还敢与自己连连较劲,他陡然心生敬意。

他笑了笑:“韦律师,放轻松点。”伸手,去拍韦思任的肩,“既然选择了功名利禄,就不要惦记那个你从来没想过未来的女人。三心二意,只会让你什么都握不住。”

他的威胁,就像平静湖面下的险滩和暗流,语气、措辞从不激进,但足以致命。

就算再怒,再想占据上风一丝上风,但终究是高山下的石子,韦思任说不开来话。

三年前,他还在何敏莲手下做徒弟,家人的病重,让他急需一笔巨额的治疗费,他想过问何敏莲借,但不敢。

那一晚,香港刮了台风,骤雨狂风。

他接到了何敏莲的电话,说让他去一间私人会所。

去之前,他窝在公寓里,为了凑医药费打遍了亲朋好友的电话,甚至,他也给许姿打去了电话。

不过在他到会所时,她才回拨了一通电话,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正事,便被刚进来的富婆张慧仪盯上。

那是他第一次卖了自己的尊严,也是那一次后,他再也不敢联系许姿。

直到,一年半前,他事业有成,断了身边不正当的关系,“干干净净”地回了成州,打算再次联系许姿时,却被一通电话截住。

电话是张慧仪打的,问他要不要来香港见纪爷。

最终,在许姿和纪爷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此后,他的事业再上一层楼,甚至在成州买下了人生第一套豪宅。可没几个月,他得知许姿结婚的消息,嫁给了,俞忌言。

洗手间密不透风,气味难闻。

俞忌言没打算和韦思任多费口舌。

他刚将门往里拉开一小半,身后的声音带着很深的疑惑:“我有一个问题。”

俞忌言:“你问。”

韦思任走近了两步,问题纠结了他许久:“一年半前,你怎么知道我想对许姿下手?”

俞忌言收住脚步,视线垂在金属门把上,暗光的环境里,他似笑非笑:“巧合而已。”

门合上后,韦思任还杵在原地,在琢磨他的话,是真是假。

俞忌言回餐厅时,人已经走了一半,而许姿也并不在座位上。正在餐厅四处张望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是徐友华,笑着手指朝后勾:“许律师在后面的包间里陪江总……”故意讲一半,再说,“谈案子。”

没理人,俞忌言冷漠的走去了包间。

观海的包房门半掩着,留了一条缝,俞忌言站在门口往里看,看到江淮平好像幽默了几句,把许姿逗得直笑,虽然旁边还有助理mandy,但他眼里自动屏蔽了第三人。

“俞总。”冲着门方向坐的江淮平,立刻站起来朝打招呼,“对不起啊,把许律师叫到这里来谈点事。”

俞忌言能压住情绪,很大方:“没事,你们聊。”

他转过身,双手插向裤兜里,背脊挺直,静静欣赏起了海景:“江总很会选餐厅啊,坐在这里用餐,的确心旷神怡。”

江淮平没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说:“嗯……嗯,俞总过奖了。”

许姿歪了歪脑袋,想去看俞忌言的表情,他侧脸的线条很优越,表情没什么异常,但她好像闻到了一些“气味”,笑了笑后,转过了头。

一整个下午,俞忌言都在包房里待着,算是寸步不离地陪着许姿,直到下午6点,他们才从酒店离开。

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粉紫色的剪影半笼着海面和沙滩,椰树摇晃了一地的影子。

脚下就是沙滩,俞忌言和许姿并肩走在狭窄的小道上,身后拉着不长不短的影子。

许姿看上去心情不错,反而是俞忌言压了些心事。

看着脚步轻盈的她,俞忌言问,“许律师这么开心?看来昨晚我还是很有用的。”

瞬间,许姿的脚步明显变重,知道他在看自己,她撇开头,朝着海面,还好日落了,她脸颊的羞热,没那么清晰。

“许律师……”走了两步,俞忌言叫了一声,声音轻柔得能融进余晖里。

温柔与日落很相配,气氛好像升了些温。

许姿见他半天没说完:“怎么了?”

俞忌言目光没有偏过,一直停留在眼底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他很想问一个问题,但他终究是冷静得可怕,克制着咽回了心底,笑着问:“要不要去看日落?”

虽是不错的提议,但这和许姿期待的不同,她愣了一下,点头:“嗯,好。”

因为许姿穿的是高跟鞋,不方便去沙滩,于是俞忌言带着她去了另一边,远离了沙滩的喧嚣,成排的椰树下,是与世无争的静谧。

一望无垠的大海和浪声,像能包容世间万物,能治愈心灵。

只是静静站了几分钟,他们的心情都跟着轻松了许多。

许姿撑着木栏,细腰微微弯下,贴身的连衣裙被海风吹拂,背影窈窕玲珑。俞忌言习惯了,在哪都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

忽然,他朝左边挪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听到了脚步声,她惊讶地侧头:“你干嘛?”

隔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俞忌言没看许姿,将迷人的紫红色暮色尽收眼底,声音比海面更平静:“浪漫的日落,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而许律师那么厌恶我,我稍稍避一下,别破坏了你眼里的美景。”

许姿愣住,海风拂起她的发丝,不知为何,她竟有了点小脾气,说了一句“随你”,然后扭过了头,没再看他一眼。

俞忌言偏头,看了她一眼,又望向海面,身子一弓,撑住了栏杆,感慨道:“我看过最美的日落,是在伦敦的塔桥。看着伦敦眼,看着教堂,看着大笨钟,第一次感受到了美景的力量,那一晚让我重新振作起来,没过半年,我就拿下最重要的一次合作。”

伦敦,日落,对于许姿来说,也有记忆。但和他的美好不同,她的记忆很糟糕,因为收到韦思任不辞而别的信息后,她在伦敦晃**了一整天,最后,她走到了塔桥。

路过的行人都会为一场日落而停足,她也是。她记得,她在桥边站了很久很久,但她并不开心,眼泪抹了一次又落下一次。

嗡——

手机的震动让许姿从回忆里走出来。

她打开微信,是一张自己的侧颜照,不是今天的自己,是三年前在伦敦塔桥的自己。照片里,她裹着一件白色大衣,高领毛衣包住了小巧的下巴,雪白的肌肤被冷风吹红。

她在笑,是因为她看到桥上一对迟暮老人在拥吻,是那天,她唯一的笑容。

许姿转过身,指着屏幕里的照片,惊怔蹙眉:“照片,你哪来的?”

俞忌言没应,而是又给她发去了一张照片。

许姿点开,漂亮的眸里显然受到了惊吓,心钳紧,是快要说不出话来的一阵窒息:“你……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很巧,那天我也在塔桥,”俞忌言慢慢说,“我不认识你,只是刚好拿手机拍到了你,又在推车的留言板上,看到你和我写了一样的诗句。”

许姿呼吸很重,手不自觉垂到腿边,指尖在颤。

一切太巧合,巧合到令她不可置信。

身后的那片椰树仿佛变成了伦敦的街道,身边也仿佛穿梭着金发碧眼的人影,红色巴士缓缓开过,伦敦眼慢悠的转着,河堤的灯照着泰晤士河。

女人将留言纸贴在推车上,转身拦车离开。

男人走过来,俯下身,刚要贴留言纸,却看到旁边那张字迹清秀的留言纸上,写着和自己一样最爱的诗句。

“And the sunlight clasps the earth, And the moonbeams kiss the sea;What are all these kissings worth, If thou kiss not me。”

“日光亲吻地球,月光亲吻海洋;但这些亲吻又有何用,如果你亲吻的不是我。”

——Love's Philosophy by Percy Bysshe Shelley/雪莱《爱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