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蜀锦

巳正未到,布庄的客人也不算多。不过,大门却一直开着,一连出去了好几趟车马。

宁岳风晃悠着走到店前,先是在东侧的店外扫了几眼,然后才朝西侧的店铺走去。

等进了店,他却没有往柜台前凑,而是看了几眼货架上摆设的布匹,然后还微微摇了摇头。

这间店铺不小,在柜台对面还靠墙放着数排货架,挂着各色绫罗绸缎。宁岳风又转过身去,从右往左一路晃悠着看着。

“这位客官,可有喜欢的货色?”此时,一名小二迎来过来。

“我且先看看。”宁岳风没有回头,不咸不淡地回道。

说完这句话,他又微微地摇了摇头,脸上还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眼见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宁岳风索性开始朝店外走去,边走还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未走到门口,掌柜追了上来,躬身道:“这位客官因何叹气,是不是小店有招待不周之处?”

“那倒也不是。”宁岳风回道,“只是在下慕名而来,却不免有些失望。”

“这位客官,不是小人夸口,小店货色齐全在整个京城也是有口皆碑的。”掌柜道,“就是不知客官需要何种货色?”

“是吗?”宁岳风道,“可我看也不过如此,尤其是蜀锦似乎……”

其实,宁岳风也不知道蜀锦究竟是何样,所以他话只说了一半,留了一半,让掌柜的自己去猜。

“客官是要蜀锦吗?”掌柜说话的同时,不禁又仔细打量了宁岳风一番。

“是啊。”宁岳风被掌柜看得有些浑身不自在,语气也生硬了些。

“可小人看客官有些眼生,不知客官是……”掌柜依然盯着宁岳风。

“眼生如何,眼熟又如何?”宁岳风脸一沉,“莫非掌柜还要挑客不成?”

“客官莫动气。”掌控连忙赔笑道,“只是因为这蜀锦非寻常人能用得起的,所以来小店买蜀锦的也多是高官显贵,来往多了,自然也就熟了。”

“呵呵,一个卖布的勾当,倒是让你卖出官家威风来了。”宁岳风不由冷笑了两声,“就是不知你识得几位王侯?又认得几家豪门?”

说着,宁岳风先朝店内扫了一眼。眼见店内只有一位客人,还在专心地挑着货架上的布匹,他这才从腰里掏出了那枚银质令牌,递到了掌柜眼前。

“这个你认得吗?”

银质的令牌,被斜射进来的阳光一照,顿时变得更加闪亮,还差点晃了掌柜的眼。

“晋……”掌柜脸色一变,生生把一个“王”字咽了回去。

“客官见谅,还请随小人到后堂一坐。”掌柜很快就变出了一张笑脸,躬身向请。

宁岳风也不客气,将令牌往眼里一放,跟着掌柜往后堂走去。

等到在后堂中坐定,掌柜先让人上了一盏茶,然而才陪坐在下首。

“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泰山,还请官人莫要放在心上。”掌柜道。

“不知者不怪。”宁岳风摆了摆手道,“在下也是奉命办事,只是晋王殿下向来行事低调,故而才不愿声张。”

“明白、明白。”掌柜笑着道,“官人到此,便如殿下亲临,所需多少蜀锦,官人吩咐便是。”

“紫色、绯色、柳黄色,还有鸦青色各一匹。”宁岳风想了想道。

“这……掌柜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莫非有何不妥?”宁岳风心里也是一愣,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喔,官人要的颜色小店倒是皆有备货,只是……”掌柜道,“小人斗胆问一句,晋王殿下要如此多蜀锦是做何用?”

闻听此言,宁岳风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买的太多,吓着掌柜了。

“放肆!”宁岳风随即脸一沉,“晋王想要,自然有他的用处,何时轮到你来过问了?”

“是是是。”掌柜一时间点头如捣蒜,“小人该死,小人多嘴。还请官人莫怪。”

“算了,算了。”

宁岳风一边先吓住掌柜,一边也在脑子里盘算着,该如何编个瞎话,别真露出了什么马脚。

“其实也不怪你,是晋王殿下看着年关将近,想着给府中家人皆置办些新的衣物。”宁岳风放缓了语气,“也是我家殿下听得你家名声在外,才命在下到此。”

“承蒙殿下看得起,小店自是受宠若惊。”掌柜连忙回道,“不过,官人可能有所不知,这蜀锦绝非寻常绸缎可比,价高不说,这出产亦是有些。平日里就算是豪门世家前来采买,顶多也就是数丈之数,如晋王这般一次便要四匹,小店还从未遇到过。”

“那你的意思是没有这么多货喽?”宁岳风问道。

“实不相瞒,小店通常一个颜色会备货一匹,顶多两匹,官人一下要这么多,的确是有些有心无力。”掌柜回道。

“原来如此……”宁岳风低下了头,“这该如何是好?”

其实,宁岳风心里想得是,怪自己一时兴起,脱口说出了“四匹”之数,谁能想到这店里居然连四匹蜀锦的备货也没有,弄得这“生意”谈不下去了。

不过,他心里也在纳闷儿:那趟镖车倘若是蜀锦的话,少说也能装下二三十匹,可掌柜的为何却说没有呢?

莫非那镖车押运的并非蜀锦?

正当宁岳风还在暗自思索时,掌柜又开口了。

“敢问官人,王府要采办这四匹蜀锦,除了晋王殿下和各位王妃、世子、郡主所用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的用度?”

“你此问是何意?”宁岳风一愣。

他是真没明白掌柜的意思。

“官人莫怪,小人只是斗胆猜测,这紫色蜀锦自然是为晋王殿下和世子采买的,绯色嘛,各位王妃、郡主还有小郎君皆可用,就是这柳黄色和鸦青色……不知是为何人所备?”掌柜小心翼翼地道,“据小人所知,这两种颜色,王侯之家用得是极少。”

“你这店家倒也做得精细。”宁岳风笑了笑,心里又开始盘算着该说点什么瞎话来应对。

“这柳黄色和鸦青色自然不是王府人所用,可王侯之家又怎么少得了亲戚呢,对吧。”宁岳风道,“我家王爷向来为人仗义,待人宽厚,这也是免不了的事。”

宁岳风其实依然没明白掌柜是何意,不过,一个“生意人”说的话自然和生意有关,这也说明,这笔买卖还有的谈。所以,他也就着话头继续。

“官人说得极是,晋王殿下之名在京城谁人不知,官人能在殿下府中当差,那也是大大的造化。”掌柜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仿佛眼前出现了成堆金银一般。

接着,掌柜忽然站起身来,先朝屋外看了一眼,然而又回头朝宁岳风低声道:“官人要是愿意,小人还有一个变通之法,可让官人不虚此行。”

“何为变通之法?”宁岳风问道。

“是这样,这紫色和绯色蜀锦,小人自当全力为官人备足一匹,不敢耽误了殿下之用,而这柳黄色和鸦青色,官人要是觉得可行的话,小人店里还有一种私锦与蜀锦其实别无二致,备货也甚是充足,而且价格要低了许多。”掌柜一边说着,一边暗自观察着宁岳风的脸色。

“私锦?”宁岳风一愣,“你的意思是假货?”

“也不是假货,只是此等私锦在用料上有些讲究,但官人尽管放心,此等货足以假乱真,绝不会误了官人的差事。”掌柜道。

“以假乱真,这不还是假的吗?”宁岳风一脸不满。

“可若是无人能看出真假,那不就是真的了吗?”掌柜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不是小人胡乱夸口,除了西蜀工匠之外,我大夏国怕是无人能辨其真假。即便是西蜀工匠,也需用细针将锦面逐一挑开,细细察验方可看出破绽。”

“照你的意思,我大夏国无人能分辨真假,那尔等又是如何分辨的呢?”宁岳风马上问道。

“官人可是问到要害了。”掌柜道,“若是将两匹锦放在小人面前,不瞒官人,小人也辨不出真假。不过小人既然做了这行当,也自然会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法子。”

“你就直说吧,是何法子?”宁岳风问道。

“通常而言,一匹私锦因为用料不同,要比一匹蜀锦重上三两五钱左右。”掌柜道,“这差出的份量便辨别的关键。“

见宁岳风听得有些发愣,掌柜的又补充道:“不过官人大可放心,这一匹虽说误差了三两五钱,可一丈便只差了三钱多,几乎毫无差别。再说了,此乃行内的门道,外人又如何能知晓呢?”

“那我算是外人还是行内人呢?”宁岳风笑着问道。

“官人进了这内堂,又给小人送来如此一笔生意,自然便是自己人了。”掌柜一脸媚笑,“小人斗胆将这隐秘相告,也是不想错失了此等大买卖。”

“可是你如此行事,难道就真的不怕被人识破,砸了自家招牌?”宁岳风又问道,”况且据我知,这蜀绵买家非富即贵,这要是露了马脚,怕就不只是赔些钱财便可了结的吧。”

“官人说的是,不过官人尽可放心,小人之所以敢做此事,自然是可保万无一失。”掌柜接着道,“小人也不瞒官人,小店卖这私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而且本号在其它州府也开有十余家分号,还从未出过纰漏。”

见宁岳风脸色还有些犹豫,掌柜又道:“官人不妨妨再想想看,此事要是不稳妥,小人哪敢将这私锦卖给那些高门世家,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宁岳风假装还在犹豫,而心里却在琢磨着另一件事:莫非这以假充真便三生会的生财之道?

“那你准备卖多少钱一匹?”片刻之后,宁岳风抬头问道。

“你看这样如何?”掌柜见宁岳风松了口,连忙又凑近了一些,“眼下这蜀锦行情看涨,一匹至少要黄金十一两,官人倘若要四匹,那就按一匹十两金吧,总共是黄金四十两。”

“四十两?”宁岳风立即眉头一皱,“你把假货也当真货卖?”

“官人莫急,小人的意思是,官人是花了四十两从小店采买的,不过,官人只需实付小人三十两即可。”掌柜又道,“等官人回了王府,十两金一匹的价钱也足够交差了。”

“哈哈哈,店家果然会做生意。”宁岳风笑着拍了拍掌柜的肩头,“这买卖甚合我心!”

“那你何时能交贷呢?”宁岳风又问道,“这四匹锦也不少,我得叫辆马车或是寻个脚夫来。”

“官人莫急,三日之内,小人便可将货备齐。三日之后的此刻,官人来取货便是。”掌柜道。

“还要三日?”

“是,不瞒官人,那私锦倒是有货,就是那紫色和绯色蜀锦还需等上两日。”掌柜道,“不过请官人放心,三日之内货必到,绝不敢误了官人的差事!”

“那也只能如此了。”

宁岳风装作有些失望的样子,站起身来,还掸了掸了衣袍,“那我就三日后再来吧。”

说着便要朝门口走去。

“官人稍慢。”掌柜忽然一欠身,半个身子拦在了宁岳风身前。

“还有何事?”宁岳风停下脚步。

“嘿嘿,你看这买卖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官人是否意思意思,付个定钱,也好让小人放心不是。”掌柜道。

“怎么?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宁岳风回道,“我堂堂晋王府之人,岂能言而无信。”

“官人误会了,小人并非担心此事,况且不是小人自夸,整个京城虽说卖蜀锦的不止小店一家,可能有如此划算的,官人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了。”掌柜道,“只是这蜀锦毕竟不是寻常之物,一旦备了货,就不好再退了。还请官人见谅。”

“那你要多少银子?我身上可没带多少银两。十两可够了?”宁岳风回道。

“够了,够了!”掌柜笑着道,“王府之人果然大气。”

“那便是十两吧。”宁岳风十分豪气地掏出两块银子,扔给了掌柜。

可心里却是一阵肉痛。

“小人这就给官人写个收条去,请官人稍等。”掌柜乐呵呵捧着银子道。

“不必了,区区十两银子而已。”宁岳风豪气依然,“莫非我还怕你不认账不成!”

说着便一甩手,出门而去。

等走出了店门,宁岳风心中的肉痛感依然久久难消。

“哼,你且等着,小爷定叫你加倍奉还!”他心里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