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劫镖
客栈的深夜一片清冷,榻上的被子散发着一股馊味,宁岳风索性和衣而卧,可还是久久无法入睡。
那老者所讲的故事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着,解释了他的很多疑问:比如昆仑宗的地位果然在当今武林无人能及,师父的那些看似“吹牛”的话看来绝非大话;昆仑宗也的确很神秘,这也正是师父不许他对外人透露师承的缘故。
不过,老者的故事也让宁岳风生出了更多的疑问。
比如,昆仑宗有四大弟子,那师父是其中的哪一位?是那个老者口中的白袍郎君吗?其余三位又是谁?如今又在何处?
如此种种,师父也从未和他提起过,甚至连师爷“云落”这个名字,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如今回想起来,师父一直对门中之事讳莫如深,似乎也暗合了那老者故事里那些“传说”。
他甚至还想到了自己:照老者所言,昆仑宗是在二十一年前门中生变,随后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而自己恰好也是二十一岁。这是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另有缘故?
宁岳风越想脑子越乱,索性将酒葫芦里的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借着几分醉意才逐渐睡去。
次日一早,宁岳风便离开了客栈,继续向南而去。
策马行出大约十里路,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集镇,正是掌柜说的林家镇。
林家镇看起来的确不小,镇子里不仅商铺林立,似乎还有好几条街。
宁岳风寻思寻间酒肆打上一葫芦好酒,进了酒肆一问才发现,从几文钱的烧酒、十几文的米酒,到上百钱的葡萄酒,此间应有尽有。
店里的小二一看宁岳风牵着的那匹马,立马给他推荐了一百五十文一壶的葡萄酒。小二还说,此酒虽不是产自西秦,但也是从玉州运来,乃是葡萄酒中的上品。
宁岳风摸了摸钱袋,心里想着昨夜投宿也就花了十五文钱,囊中尚且宽裕,便打了一壶葡萄酒,美滋滋地装进了酒葫芦里。
买好了酒,宁岳风便牵着马往南一路溜达,他很快发现,这镇上不仅人多、客栈多、酒楼多,还有一样多:在来往的行人中,镖车特别多。
他走了没有多一会儿,便有四五趟镖车从身后经过。
看着各家的镖旗从眼前晃过,几乎每家的镖旗上皆挂着一块鸡蛋般大小的石头,宁岳风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据师父说,汉水南北的各大镖局在出镖时,都会在镖旗上挂块三生石,如此便可保一路平安。
这也正是“三生会”在江湖中虽然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的明证。
很快,一个念头便在宁岳风的脑子萌发出来,甚至他脸上还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小爷倒是要看看,这块破石头到底灵验不灵验。”他心里道。
想到此,宁岳风纵身跃上马背,一路向南朝镇外奔去。
出了林家镇,行出不到二里地,便进入了山间谷道。虽说是山道,但道路也算宽阔,足以两车并行。
为了选个“好地方”,宁岳风在山间跑了快十里地,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山坳的拐角,山道到此猛地向东折去,若是从北向南而行,不绕过山坳几乎连路都看不到。而且此时正是巳初时分,拐过山坳之后正好是迎着阳光,很容易被晃了眼睛。
此处道边的林子也够密,藏人藏马皆可完全不露痕迹。宁岳风先找了林荫浓密之地,将马拴了,接着他登上了一个小山包,往地上一坐,只等“有缘人”出现。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前后过去了两趟镖车,可皆未入宁岳风的法眼。
头一趟是车马太多,前后足有七八辆马车,随行的镖师和趟子手加起来也有二十来人。宁岳风倒不是怕打不过,而是嫌人多太麻烦,况且自己就一个人,根本运不走这些货物。
第二趟则是人太少,一共就两个人。一个人是挑夫,一个人看上去像个护卫,腰里也别着短刀。关键是,二人既没有打镖旗,更没有挂石头。
宁岳风又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心仪”的目标终于出现了:前后一共两辆马车,镖师、趟子手再加上车夫共计八人,车上也插着镖旗,镖旗杆上果然还挂着一块石头。
宁岳风居高临下又仔细看了看,发现镖车上的货物被毡布盖得十分严实。可是从车辙的深浅来看,车上的货物似乎并不重,绝非贵重之物。
“就是你了。”
宁岳风心里打定了主意,将一块黑布往脸上一蒙,然后戴上了斗笠,纵身飞下了山包。
有人忽然从天而降,顿时将走在头里的一名镖师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向后一退,却没有拔刀。
“留下货物,便饶过尔等小命。”宁岳风冷冷地喝道。
“阁下是要劫镖吗?”领头的镖师一脸意外的表情。
“不然呢,要不先请你喝杯酒?”宁岳风没好气地道。
“呵呵。”那镖师居然乐了,乐得很是张狂,“阁下就算不认得我昌远镖局的名号,也该看见镖旗上的那块三生石了吧?”
“什么三生、一生的,你再啰嗦,爷爷让你今生便了解在此地。”宁岳风不耐烦道。
“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三生会也不放在眼里?”那镖师渐渐发现情况不会,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小爷吃了什么,一会儿动起手不就知道了吗?”宁岳风依然站在道中,双手抱在胸前。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否报上名……”那镖师还在问着。
“啰嗦!”宁岳风喝了一声,“嗦”字刚出口,背后的长剑也出鞘了。
剑去如流光,那镖师只觉得眼前一花,头上顿时一阵凉意袭来。
他隐约觉得一道寒光从自己头顶掠过,可还来不及拔刀,眼前人便已经向身后飘去。
那镖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这才发现,自己并未受伤,只是被一剑削掉了头上的幞头,顺带着还有一缕头发。
等他慌忙扭头向后望去,只见镖车上的镖旗已经被斩断,而那块三生石已经握在了宁岳风手里。
余下的那几名镖师和趟子手,刀倒是拔出来了,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只是惊恐地看着宁岳风,脚步还不住地往后退。
“爷爷只求财,不想伤人。”宁岳风掂了掂手里的那块石头,“识相的就赶紧交出货物!”
“好汉息怒。”那领头的镖师稳了稳心神道,“小的这趟镖是受重金所托,失了货物,我等怕是担待不起。不如我等孝敬些银两给好汉,还请好汉高抬贵手,放我等一马。”
这镖师一口一个“好汉”地叫着,完全没有了方才狂傲的模样。
“那你准备孝敬爷爷多少银两啊?”宁岳风心头一动,随即问道。
见宁岳风松了口,那镖师连忙在怀里一顿掏,掏出了一个钱袋。
“小的这里有纹银三十两,可尽数孝敬好汉。只求好汉放过我等。”说着,那镖师将钱袋双手奉上。
宁岳风看着递上来的那只鼓鼓的钱袋,心里也是微微一惊。
三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这趟镖究竟押运的是什么货物,能让这镖师如此舍得花钱消灾?
是私盐?铁石?还是直接便是金银?可从车辙的深浅开看,也不像啊。况且这些皆是官营之物,私自贩运乃是死罪。
见宁岳风神色有些犹豫,那镖师还以为他是嫌银钱不够,又连忙道:“好汉若是还嫌不够,我等可再凑十两,只是再多便真的没有了,不信好汉搜搜便知。”
说着,他朝着另外几人道:“快将身上的银钱都拿出来,莫让好汉等久了。”
“慢着!”宁岳风忽然喝住了众人。
“我且问你,这趟镖究竟运的是何物?”宁岳风朝那镖师走了过去。
“这……”那镖师面露难色道,“走镖只收镖银,不问货物,这是行规,小的又岂能知晓。”
“你真的不知道?”宁岳风又逼问道。
“小的真的不知道。”那镖师回道,“我等走镖之人也是混口饭吃,全靠江湖朋友帮衬,要是坏了名声,这饭碗不就砸了吗?”
“那这趟镖是送往何处?你总该知道了吧。”宁岳风又问道。
“这……好汉这是难为小人了,这也是坏规矩的……”那镖师苦笑着。
“喔,那是规矩重要,还是命重要?”宁岳风冷笑了一声。
“这……可是……”那镖师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脑后一阵发凉。
见镖师那副模样,宁岳风忽然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不如这样,你将收货之地告诉我,我便收了银子,放尔等过去。”宁岳风道,“如此,你也好交差,爷爷我也不用弄脏了手。”
“这……”那镖师眼神来回晃了几下,终于吐出了几个字,“京城升平坊,隆盛布庄。”
宁岳风点了点头,又拍了拍那镖师的肩膀,然后接过了那袋银子。
他将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然后从钱袋里拿出了两块,又扔给那镖师。
“看在尔等还算识相的份上,爷爷只拿二十两便是。”宁岳风道,“余下的就当赏你了。”
那镖师也有些始料未及,连忙谢道:“好汉真是仗义,仗义,小人感激不尽。”
“诶,你先别急着谢我。”宁岳风忽然一摆手,“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若是胆敢隐瞒,钱我要,命我也要。”
“好汉请问。”那镖师脸色立马又变了。
“倘若我真劫了此镖,你说的那三生会能如何?”宁岳风问道。
“这……不瞒好汉,小人走镖也有两三年了,只要挂了三生石,还从未遇到过劫镖。”那镖师道,“今日遇上好汉也还是头一遭。”
“哦,莫非挂了这破石头就真没人敢劫镖了?”宁岳风问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前年在荆州境内就有人劫过一趟,结果不出三日,就被龙渊门弟子人赃并获了。”那镖师道。
“龙渊门?为何不是你说的什么三生会?”宁岳风有些纳闷儿。
“在荆州之地,大小镖局不是和龙渊门有关,便是与其它门派有关,劫了一家的镖,便是得罪了荆州的武林,而龙渊门乃是武林南宗,自然是要出手时。”那镖师道,“至于三生会……不瞒好汉,小人也从未见过其人,只知道各家镖局的镖旗上就少有不挂三生石的。”
“原来如此。”宁岳风点了点头,“这也算是扯虎皮做大旗喽。”
“那照你如此说来,在这一带走镖出了事,又该由谁来出头呢?”宁岳风接着问道。
“那自然是燕山龙门派。”那镖师说这话时底气似乎忽然足了不少,“况且此地正处燕山,有人敢在此劫镖,我龙门派岂能坐视不理!”
“你……也是龙门派弟子?”宁岳风不禁又打量了那镖师一番。
“嘿嘿,只是挂名弟子而已。”被宁岳风这一反问,那镖师顿时有些露怯。
“何为挂名弟子?”
“其实就是有个虚名罢了,小人也不曾在龙门派门下学过什么武艺。”那镖师回道。
“这又是为何?”
“还不是为了讨口饭吃。”那镖师又尴尬地笑了笑,“在这一带开镖局,你要么是各大门派直接开的,要么总得和各大门派有些关系,要是没个叫得响的名头,谁又敢将镖货交给你呢?你说是吧?”
“哈哈哈,倒也有些道理。”宁岳风笑了,“不用问,如你这般的,也得要不时孝敬龙门派些银钱吧?”
“嘿嘿,那是自然。”那镖师道,“就当是谢师礼了。”
“不过,以你这身手,就不怕坏了龙门派的名声吗?”宁岳风又有些不屑看了那人一眼。
“好汉说的是,只是我等这般走镖的,其实武功高低没啥讲究,全靠江湖朋友给个面子。”那镖师又道,“不瞒好汉,小人走镖两三年,就几乎没有动过手,哪里又能想到会遇上好汉这般高人呢?”
“你没想到的怕是,怎么会有我这么胆大之人吧。”宁岳风回了一句。
“不敢、不敢。”那镖师连忙赔笑。
“好了,时辰也不早。”宁岳风伸了懒腰,”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可记好了。”
“好汉请讲。”
“今日遇到爷爷之事不可声张,尤其是不得告诉收货之人!听明白了吗?”宁岳风道。
“小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