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算账
慕容恪率领的粮草车队缓缓驶进了凉州城。
不过,这笔交易还没有最后敲定,在凉安门的城楼里,罗熙冕和慕容恪还在讨价还价。
“粮,老夫已经先给你了,以表诚意。”慕容恪大方地说道,“人,何时给我,也全听世子安排。至于借兵之事,只要价钱合适,一切皆可议。”
罗熙冕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以粮换人这笔买卖成了之后,才会有后续的交易。
“工匠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这一百五六十车粮草,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千五百石粮食,要想换我军器监所有工匠,怕是不够吧。”罗熙冕想了回道。
“世子误会了,老夫并非此意。”慕容恪笑了笑,“凉州军器监少说也有三四百人,老夫岂能全要。老夫只要十二人即可。”
说着,慕容恪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白绢,递给了罗熙冕。
罗熙冕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果然写着十二人的名字。可除了陈吉的名字之外,其余人他也不认得。
陈吉,正是当年为他和煕烈打造长枪之人。
“前辈这当真是有备而来啊。”罗熙冕道。
“老夫这也是为世子着想啊,只少了这十二人,凉州军器监虽说有些损失,可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慕容恪道,“况且,如今大敌当前,老夫又岂能干那落井下石之事。”
“呵呵,前辈还真是仗义哈。”罗熙冕苦笑了两声。
“世子尽可放心,老夫所言绝非虚情假意。”慕容恪道,“我大秦虽说一直视凉州为心腹之患,可也绝不想看到凉州落入北戎之手。此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老夫是不会做的。”
“既然前辈如此说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罗熙冕接着道,“这十二名工匠我可以给你,不过,还有一个条件。”
“世子请讲。”
“这十二人的家眷也请前辈悉数安排妥当,不可令其骨肉分离。”罗熙冕道。
“世子还真是仁义之士,不愧是世家豪门。”慕容恪点了点头,“这一点请世子放心,就算为了让这些工匠安心为我大秦效力,我等也会善待其家眷的。”
“好,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还击了一下掌,以示成交。
“既然工匠之事已经谈妥,那是不是该说说借兵之事了。”罗熙冕马上接着道。
“当然,就是不知世子想借多少兵,借来何用?”慕容恪道。
“你能借我多少兵?”罗熙冕反问道。
“嗯……”慕容恪捋着胡子想了想,“榆阳城……泗水关……敕勒城……世子要是要得急的话,五日之内老夫可以给你带来两万人马,其中骑兵五千。”
“只有这么多?”罗熙冕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
“我的世子,这就不少了。”慕容恪白了罗熙冕一眼,“只有短短五日,老夫就几乎将我大秦东线的兵马给了你,换做别人,怕没有这个本事。”
“也是,西秦兵马总共也不足十五万,能抽出两万也算难得了。”罗熙冕道,“只是这区区两万人马怕是也于事无补。”
“我说世子,你这刚刚主事凉州,口气倒是不小,这两万人马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吗?”慕容恪乐了。
“两万人马是不少了,可是于我而言,还是不够。”罗熙冕道,“不过,若是骑兵在万人以上,或许勉强也够了。”
“老夫冒昧问一句,世子要这些兵马是想用在何处?”慕容恪道,“若只是想守住凉州,有了这两万人马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吧。”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实言相告,若只是坚守凉州城,我也用不着问前辈借兵。”罗熙冕道,“借兵是为了主动出击,以攻代守,以解城下之围。”
“喔,老夫倒是很想听听看,世子准备如何出击?”慕容恪道。
“我准备以一支奇兵从东绕过北戎大军,直接奔袭撒蛮城,一旦得手,再回师南进,我则率城中人马出击,如此一来便可前后夹击鞑子,一举将其击溃。”罗熙冕踌躇满志的样子。
“嗯,想法倒是不错。”慕容恪先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道,“可是,你算过账吗?”
“算账?算什么账?”
“孙子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慕容恪道,“想来世子也是熟读兵书之人,老夫知道的,世子想必也该知道吧。”
“这是自然。”罗熙冕道,“不瞒前辈,这几日来我一直在观察鞑子,仅从城外的营帐数量来看,鞑子至少出动了五万人马,而且,在云门寨和凉河寨一线,也出现了大批鞑子军,据报也不下于三四万人。以北戎的国力而言,此番可谓是举国而来,势在必得。因此,我才料定其后方兵力空虚,我军可以趁虚而入。”
“那世子以为,那撒蛮城会有多少兵马留守?”慕容恪接着问道。
“不足五千人。而且绝非北戎精锐。”罗熙冕道。
“这是你推算的?”
“是,但不仅仅是。”罗熙冕颇为自信地道,“不瞒前辈,据丐帮弟子打探到的消息来看,也的确如我所料。”
“喔,这便是世子意欲以奇兵偷袭撒蛮城的原因?”慕容恪道。
“正是。”
“可惜啊,世子,你这账算得恐怕不对。”慕容恪摇了摇头。
“哪里不对?”罗熙冕眉头一皱。
“你以营帐之数来推算北戎人马数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却忘了,北戎军不仅向来就有骑兵与步兵之分,而且每逢远征皆要携带大量辎重兵、民夫,倘若世子以其营帐之数算得的北戎兵力为五万,那这五万之中至少该有近两万人并非作战之兵,所以,城下之兵恐怕实数只有三万。”慕容恪掰着指头道,“同理,若是云门寨凉河寨一线所报之数也有出入的话,北戎人马的实数怕是也只有不到两万。那问题来了,若是北戎此番真是举国前来的话,除去必要的留守兵力,也该有七八万之众才是,那少掉的那两三万人马又去了何处?”
“这……”罗熙冕一时之间不禁被问住了。
“小子,这也不怪你。”眼见罗熙冕有些茫然,慕容恪接着道,“你毕竟还年轻,也从未有统率大军的经验,难免会有些纸上谈兵。你的想法很好,只是考虑得还不够周全,老夫相信,你这想法那位谢将军也不会苟同的。”
的确,这偷袭撒蛮城的想法只是罗熙冕一时之念,也还未与谢从碧商议过。
“那敢问前辈,这少掉了鞑子兵究竟少在何处?”罗熙冕语气也顿时变得谦虚起来。
“嗯,不错,世子此问算是问到要害了!”慕容恪点了点头,“中原兵法常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而这奇处往往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说着,慕容恪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四方形,然后又朝罗熙冕道:“这就好比是凉州城,那老夫先考考你,凉州城以北的地形有何特点?”
罗熙冕看了看地上,回道:“凉州以北多是大漠草原,几乎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还有呢?”慕容恪一脸期待的看着罗熙冕。
“要说是有何特别之处,那便是野狐岭了。”罗熙冕回道,“野狐岭位于凉州以北大约三十里,虽然并无高山,可也算是个险要之地,岭间最窄处也不过数丈阔。而且,此处也是通往凉州的必经之地。”
“你看,你不是已经注意到此地了吗?”慕容哥道,“可是你方才算账之时为何却没有算到此地呢?”
“前辈的意思是?”
“以凉州城城高,在天气好时,的确是可以远眺城北三十里,只要有大队人马出现,很难不被发现。”慕容恪道,“而这野狐岭恰恰是个例外,只要将人马藏于岭北,在凉州城上是看不到的。老夫如此一说,你该明白了吧。”
“前辈是说,北戎大军那少掉了两三万人马正是驻扎在野狐岭?”罗熙冕道。
“倘若我是北戎主帅,我定会如此。”慕容恪道,“将人马驻扎于此,一则可以藏兵于岭,让凉州难以察觉,二则,驻兵于此正好卡在要冲之地,进可增援围城之军,退可回援撒蛮城。还有比此处更好之地吗?”
“照前辈算来,若是我真以奇兵偷袭撒蛮城,就算得手怕是也凶多吉少。”罗熙冕不免有些后怕起来。
“你这下明白了吧。”慕容恪道,“撒蛮城乃是北戎大军此番最重要的补给之地,却只留下不足五千人马,这显然是有诱敌之意,说不定还有什么埋伏等着你呢。”
“惭愧、惭愧。”罗熙冕不由地低下了头,“要不是前辈提醒,我差点又铸下大错。”
“你小子呢,还是太过小看北戎人了。”慕容恪道,“这帮鞑子觊觎凉州这么多年,此番敢来,必定是已谋划多时,又怎么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
“是我太过轻敌了。”罗熙冕有些内疚道,“我一心想着如何解了这围城之困,的确有些乱了方寸。”
“问题不大。”慕容恪淡淡地道,“世子毕竟还年轻,多些历练自然就好了。老夫在你这个年纪时,也还只是一名校尉而已,哪像你,已经是一域之主了。”
“哎,世事难料,要不是我罗家横遭此劫,也不用我来担此重任。”罗熙冕叹道。
“所谓时也命也,遭遇命运的突袭,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慕容恪拍了拍罗熙冕的肩膀,“尤其是如你这般的王侯公子,从小养尊处优,早点吃些苦,遭些难或许更有助于成就大事。”
“呵呵,大事不已近在眼前了吗?”罗熙冕苦笑道,“而且,只要稍有不慎,怕是会大难临头。”
“世子是怕了?”
“怕!”罗熙冕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世子怕什么?”
“实不相瞒,我一人生死倒是小事,我是怕罗家一世英名毁在我手,更怕凉州百姓跟着我无辜遭难。”罗熙冕脸色暗了下来。
“可是,光怕有用吗?”慕容恪道,“难道你撒手不管,你罗家之名就会蒙羞了?凉州百姓就可以逃出生天了?世子啊,怕,乃是人之常情,可行万难之事,方才是英雄所为。”
“前辈,道理我皆明白,只是……”罗熙冕犹豫了一下,“如今这困局,我实在想不出破局之法。”
“罢了,老夫就再教你一招吧。”慕容恪道。
“前辈还有何高见?”罗熙冕猛地抬起头来。
“也不是什么高见。”慕容恪道,“此招只有一个字。”
“是何字?”
“拖。”
“拖?”罗熙冕一愣。
“对,无计可施时,索性就静待其变。”慕容恪道,“北戎虽然大军压境,但攻城本就非其所长,只要坚守不出,他们也一时奈何不了世子。”
“可是,凉州的粮草也只能支撑半月而已。半月之后又当如何?”罗熙冕道,“就算前辈此番运来了粮草,也只是暂时缓解了军粮之需,而凉州数十万百姓又该怎么办?”
“这不是刚过六七日吗?你慌什么?”慕容恪又道,“拖的关键就在于以不变应万变,而这万变之中说不定就会出现机会。”
“那机会从何而来?”罗熙冕有些茫然。
“老夫给你送粮之事或许便是机会。”慕容恪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前辈究竟是何意?”
“很简单。”慕容恪接着道,“就是让你将老夫送粮之事想办法也让北戎知道,却又不能知道实情。”
“喔!”罗熙冕恍然大悟,“前辈的意思是,要让鞑子以为我凉州已经找到了粮草,而且是源源不断的粮草。”
“还不止于此。”慕容恪点了点头,“借兵之事,世子也可以告诉鞑子,咱们的买卖成不成不要紧,关键是让鞑子知道成了就行。如此一来,鞑子或许会失去耐心,一旦他们急于求成,真正的破绽才会出现。”
“妙啊!”